何翩然回来的时候, 袁铮已经滑完了《康定情歌》，从现场的气氛来看, 他的表演一定很出色，紧接着俄罗斯的一些年轻选手上去表演。

　　演出的安排很紧凑, 大部分参加的选手都有两个曲子要表演，夏天和袁铮有三个，因此所有的出场顺序都预留好各自更衣的时间，何翩然动作麻利，在自己出场前一直坐在场边和瓦伦蒂娜看表演，很快，轮到苏薇上场。

　　苏薇滑的曲子是傣族民谣《月光下的凤尾竹》, 所以她穿的衣服也很有傣族特色, 一身碧绿刚好露出一截细腰，如果能靠近，还可以看到她雪白的腰上有个红手印，那是上场前被瓦伦蒂娜情不自禁拍上去的痕迹。

　　还没开始表演, 旁边的瓦伦蒂娜就像流氓一样用吹口哨加油, “你什么时候也穿这样的衣服啊？”加油之余还不忘对何翩然嬉皮笑脸。

　　早就习惯她这副德行，何翩然也不介意，笑着调侃几句后便专心盯着冰面。

　　葫芦丝是很有民族特色的乐器，不知道叶戈尔尼从哪里找到了以葫芦丝为主旋律配器的《月光下的凤尾竹》，在漆黑的表演场地里，空灵的声音飘渺回荡，冰刀开始摩擦冰面的第一声有些粗粝, 然而随着滑行的顺畅而变得细腻好听。

　　苏薇比何翩然要瘦，何翩然的大腿并不是纤细，有力的肌肉能保证她的阿克谢尔三周跳拿到出色的完成分，但因为比例颀长，何翩然的腿更像是艺术体操选手，匀称修长，同时拥有极强的爆发力。然而苏薇的腿是真正的纤细，她即使过去发育关，身体也有些偏瘦，这让她的动作格外轻盈灵动，特别是这两年滑行技术进步之后，苏薇在冰上的动作仿佛飞翔。

　　场地的灯光为配合表演炫彩斑斓，浅黄色的光晕如同新月雪亮的朦胧浅浅洒在银色冰面上，沉静夜色里，苏薇绿衣苗条，就像一竿随夜风舞动的凤尾竹，摇曳出万般风情。

　　她跳了一个成功的路普三周，又按照叶戈尔尼的编排，在后面加上一个萨霍夫三周跳，跳跃的穿插让整套动作充满了层次感。这是静谧的编排，南国月夜，竹枝摇摆，苏薇的手臂和腰都像一个美丽的傣族舞者般随着节奏摇动。

　　这种风格对于俄罗斯的观众来说绝对新奇，在苏薇表演结束后，他们用掌声如潮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下场后的苏薇小心翼翼避开瓦伦蒂娜的捕捉跑回更衣室，夏天按照次序正准备出场。

　　“她穿的是什么衣服，有点怪。”瓦伦蒂娜没有来得及继续去开苏薇的玩笑就被夏天的新衣服吸引。

　　“她要滑蒙古族的民歌，当然要穿有点游牧民族特色的衣服了。”何翩然解释道，“其实比赛服装和实物还是有差距的。”

　　“游牧民族？”瓦伦蒂娜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小粉怎么看也不像嘛！”

　　她话音刚落，音乐声已经传出，前奏哀伤舒缓，当马头琴一响起，苍凉立刻弥漫在冰面上。

　　夏天穿的蓝裙子上身尽量模仿蒙古族的服装，下摆还是适合滑行的设计，天空的蓝色在她的身上凝固，散开的长发让她看起来更潇洒随意，随着滑行，黑色长发迎风浮动，加速越快，刀刃越深，头发就像有生命的肢体一部分，会与四肢一同有节奏的舞蹈。

　　大概是因为华裔的原因，夏天滑起民乐来一点没有之前几个金发碧眼俄罗斯选手的微妙违和感，反而自然顺畅，她的气质也更加偏冷，适合这种苍凉粗犷又不失真挚感情的音乐。夏天曾经滑过热情的吉普赛人流浪人，她似乎天生就具有这种“流浪者”般非同艺术主流的气质，何翩然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的表演滑，音乐只是乡愁，没有别的故事，没有别的寓意，但就是这样简单的音乐，反而能衬托出表演者的技术与艺术能力。

　　浑厚的音色与跳跃结合，高音不是那么激昂，但却饱含力量，夏天大一字外刃进入，双臂缓缓打开，起身跳跃，马头琴的弦仿佛被重重压下后，琴弓缓缓割过，粗粝的音色悲怆动人，夏天犹如一只线条流畅优美的大雁掠过草原，阿克谢尔两周跳飘忽如风，又稳重落冰，就像明亮的琴音在急促与悠扬间游刃有余的变化。

　　落冰后，夏天没有马上急着滑出，她停在原地，一只脚笔直探出刀齿点冰，上身前倾，双臂如翼振翅，优美的脖颈探出、回望。

　　“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何翩然之前听说，夏天的父母也来看演出，大概他们看到这个节目会很有感慨，夏天生在俄罗斯长在俄罗斯，除了外表和一些性格的元素，从灵魂深处，她彻头彻尾就是一个俄罗斯人，她的表演风格和气质都印上了北方辽阔国度的烙印，无法磨灭。但她的父母来自中国，远赴俄罗斯谋生定居，或许当年，他们和大雁一同迁徙，然而最后真正返回家乡的却只有当初与他们同路的大雁。

　　生活充满奔波和不可预知的离别，但有时故土会带来一种奇怪而微妙的力量。

　　就像在出国比赛时，站在冰面上，何翩然会下意识的寻找有没有观众带着国旗给自己加油，与荣誉感无关，只是如果看到真的有国旗在场，就像是有家人在一样，为自己摇旗呐喊，她也就不那么紧张。

　　这大概也是每次中国杯她的成绩都比较好的原因。

　　夏天也是一样。

　　夏天的大奖赛俄罗斯站成绩也总是很出色，主场总是很美好的。

　　马头琴没有葫芦丝细腻温润，音色粗犷，有种未经打磨的美感，夏天也像是一个从未被什么驯服的舞者，骄傲自信的展示她的技巧与感情，她忘我的举手投足让人陶醉其中，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逝在大草原北来南去的风中，观众才如梦方醒，激动尖叫。

　　何翩然也是鼓掌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下一个上场的就是自己。

　　她把外套交给瓦伦蒂娜保管，和退场的夏天打了个照面，“一会儿就到双人滑了，你快去换衣服。”

　　夏天虽然刚表演完如此深情的节目，可表情却还是很平静淡漠，好像没有什么能激起情绪的波澜，她点点头，快速消失在通道尽头。

　　何翩然深吸一口气，检查一下服装并无意外，于是安静等待主持人的介绍。

　　叶戈尔尼为她选择了一首朗朗上口的俄罗斯民族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俄罗斯人尽皆知，如同中国的《茉莉花》，何翩然的玫红色裙子艳丽妩媚，她也没有把头发扎起来，用叶戈尔尼的话说，这不是比赛，当然要把少女迷人的秀发展示出来。

　　主持人的介绍后，带着观众的欢呼声，何翩然缓缓滑向冰面中央，这时，所有灯光熄灭，追光灯也消失不见，她按照之前彩排的经验找到开始的地方摆好动作，当手风琴拉出第一个音符，追光灯骤然亮起，照亮了她整个人和四周一米见方的小范围，漆黑的环境，银白的冰面，红艳动人的何翩然，三个颜色对比强烈，红色开始转动，像是一团火焰在冰面上炽热燃烧，开场的压步和前奏结合紧密，细密的头发在渐快的速度里拂过脖颈，冰面的寒气泛起迷蒙浪漫的银光，她随节奏起跳，路兹三周跳落在冰面就如同秋叶随风落入莫斯科郊外清澈的湖面，涟漪点点，没有波澜，安静和甜美是主旋律的歌咏，何翩然打开柔软的双臂，拥抱夜色沉溺，随风起舞。

　　何翩然的舞蹈动作里有很多芭蕾的元素，特别是在旋转时，她出色的柔韧与协调技术能让很多独创的肢体难度优美平衡，巴塞式旋转，阿提丢旋转，她腰部柔韧出色，所以在表演滑里从不做蹲转，而是尽量使用直立旋转来凸显美好的背部曲线以及柔韧等级，四肢舒展的优雅让这原本透着浓浓俄式浪漫情怀的乐曲更有谜一般的味道。

　　她的莫斯科郊外不像是萌发烂漫的春季，也不像是丰饶美丽的夏季，更不像冷冽萧索的严冬，何翩然是秋天，是第一片发黄变红从树梢最高处缓缓而落的白桦树叶，北国的秋季色彩斑斓，她最亮丽也最迷人，月夜轻风拂过她的秀发，夜色凄迷为她披上舞衣，一切的沉醉都来源于这完美的与旋律严丝合缝的表演，柔缓轻慢的节奏，手风琴开合，何翩然向后弯腰，她的招牌燕式徐徐而来，直到音乐静止。

　　表演滑的感觉与比赛是完全不同的，她真的很喜欢这种欢呼和喝彩。

　　四面欢呼不止，何翩然不得不两次谢幕才真正完成了自己的演出，总算，她的这个“垫场”还算不错，走到场边，夏天和袁铮已经等在那里，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合作要表演一段炽热的爱恋，反而像是仇人相见，马上便要拔剑相向，决一死战。

　　“师兄，笑一笑。”何翩然知道劝说夏天没有用，只好在走出场外后用口型提醒袁铮，可对方似乎毫无感觉，不耐烦的冲她挥挥手。

　　观众在何翩然的表演后本就激动不已，而这时，看到了追光灯扫过等候进场的两个人更是群情激动，这可是他们期待已久的跨国组合！

　　现场主持人的语调也格外激动，在所有人的热情中，夏天和袁铮保持着古怪的冷静，应付差事般牵起手，缓缓滑上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