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站在草庐前十几分钟,沐白才轻轻推门入内,那老先生陷在躺椅里几乎看不见了,静谧的气氛无端地让他感到有些平和,这种普通的生活也曾经有过。还没等沐白出声,藤椅发出一阵咯吱响声,让人不自觉担忧下一秒就会突然解体。所幸,这藤椅还是经受住了考验,蒋太源揉着双眼,迷迷糊糊地发出古怪的声音,然后就清醒了。“哦,不小心真的睡过去了,实在是抱歉。”诚恳的态度让沐白连称不敢,有求于人自然要耐得住寂寞。
“那么,转入正题,现在可以说下当日的情形了吗?”蒋太源一旦进入到角色当中,那股认真劲就让沐白自愧不如,也是有这样的心态才能在古稀之年得到常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东西吧。沉吟了些许,沐白轻声说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已经不是伤口上撒盐那么简单了,说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只是这代价大到想要从生命中抹去一般。蒋太源初始还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不时拍打手指,做出古怪的手势。可越到后面,尤其是‘青天龙骨,金焰煌钟’异象出现之后,那般惨烈的厮杀,游斗,数之不清的死士飞蛾般扑来,一路上几乎没能歇息,只是不断地战斗、战斗,深怕下一次倒在泥泞路上的就是自己,深怕一个疏忽就头颅飞起,意识尽灭。
而这都只是出于一个可能,根本没人能够确认的可能,却要遭受数百上千受利诱而来的狂狼猛虎的袭杀。这样,如何不教一个少年狠下心肠,隔开心门,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半年时间,最开始的三个月,每天遭遇的战斗、死斗都在十数次以上,最多一次也是最接近死亡危机,足有三十次接连不断的追击。而那日,便是都府军派出的士卒。任蒋太源如何心态了得,听闻如此真相,也不禁对这经常面带微笑的青年感到痛心,尤其是越说到后面,那冰冷到极点的眼神更是不断散发着寒气,语气森寒。
“好了,够了!”再让他说下去,恐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强烈的直觉促使蒋太源强硬制止。沐白当即住口,气质旋即变化,仿佛是那个翩翩儒雅青年。“情况老夫大致了解了,那么,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将那‘钥匙’借与一观。”煞气、杀机四起,充斥整个草庐,沐白冷笑出声,俯视般看着老先生,正欲开口之际,眼角突兀捕捉到了一抹冷光,甚至思想都来不及反应,一把泛着白芒的匕首抵在了喉结处,那个一字粗眉的梨花少女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眼前,眼睛深处是自己极为熟悉的冷漠。
“果然,就知道你这老匹夫不怀好意,借‘钥匙’一观?可笑!早就发现这女子不一般,想不到是个达到先天境界的高手刺客。那速度可真是让我望尘莫及啊。”浑然不觉那把随时都会落下的匕首,沐白语言夹枪带棒,哪还有一点之前的敬重。蒋太源皱眉,后神情舒展,对少女梨花严正地摆了摆手,“梨花,不可,退下!”仿佛铁柱般,梨花一点都没有要买老先生的帐,蒋太源顿时尴尬不已,好不容易聚起的威严瞬间没了一大半,赶紧起身,在梨花身侧半步低声细语,那态度简直是哀求一般。
沐白就这么冷眼旁观,也不在乎那老头说了些什么,又承诺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这跟他半点关系木有。总之,经过了很长一番交涉,少女梨花冷漠地盯了自己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她一走,沐白才惊醒松弛下来,背后早已浸透了汗渍。先天境界的刺客那可是绝对的威慑,现在的沐白半点抵抗能力都没有,除非龙猫皮皮肯帮忙。蒋太源知道在这小子的心中早已是负面评价一大箩筐,也就不去做作,“喂,臭小子,你的反应也太过了吧。刚才看到了吧,你可是狼入虎口,要杀你夺‘钥匙’,老夫还会如此大费周章?真是听不懂好话!”吹胡子瞪眼,活脱脱老顽童的模样。
沐白只是伸手抹去喉间那一线的血痕,那匕首当真锋利,离皮肉还有几公分的距离,都能划出一半半指甲的创口出来,要不是降低运行血液速度,怕此刻已经流血过多了。血痕消失,伤口开始结痂,脱落,长出新嫩的皮肉出来。“好吧,实话跟你这小子说了吧,只有真的看到有关的实物,才能进行卜算测卦,否则你当我是无所不知的神仙啊,听个故事就能知道地方啊。”不知怎么,一向偏执的他,看着这青年就是狠不下心肠来,纵然知道这卜算是要付出极大代价。
沐白半信半疑,可偶然瞥到对方眼神中的一丝半点歉疚,糊里糊涂就将那几页金书拿了出来。说到这几页金书,沐白是又气又笑,当时死都打不开,偏偏成了那两个的地盘,更是想要碰一下都要商量许久。“那‘钥匙’不能直接拿给你,就远远地看。”然后,是一阵蚁语,蒋太源奇怪地看着对着一捧金书说个不停的青年,不知情的还以为小伙子疯了。
正想着,那几页金书突然自己打了开来,光芒内敛不散,形成光晕,蒋太源凑上前想要看个真切,沐白赶紧拦在前面,只允许在半米前观看,而且不许发出声音。急于看到实物的蒋太源连忙点头,他感觉到那光晕里有着自己孜孜不倦一声追求的东西。看到了,如愿了,呆立了。沐白见老头在发呆,慌张地收起金书,那金书还闹别扭不肯合上,关键时,皮皮一爪拍下,搞定。
沉湎在那奇异景象的蒋太源像个孩子般笑了,很干净很纯粹。一朝顿悟,了了乘风上云霄。梨花似乎感应到异常,撞破房门冲进来先是怒目瞪向秋沐白,后者很无辜地摊手,然后是焦急地看着老头。“傻丫头,担心什么,老头子我可没那么弱不禁风。这次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停在这个坎也有近三十年了,如今顷刻顿悟,却是有喜有忧。”沐白愣了,老头在说些什么?目光灼灼如实质,蒋太源懒散的气质浑然变化,一股浩然博大的气息狂涛浪涌般升腾。秋沐白这才明白自己真的是个十足的蠢蛋,竟然相信江湖上的传言,这老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啊。
仅是自己能够感应到的实力就如大海般深邃,谁知道这老头的极限在哪里。“怎么,吃惊了?这都是拜老弟所赐,得亏是你,不然老夫也无法悟了那‘真罡奇境’破了体内‘混元玄气锁’。”什么‘真罡奇境’‘混元玄气锁’沐白是一点都不知道,不过有一点,这老头应该是实力大增,这下可真的愁了。变了个人的蒋太源显得自然霸道,沐白很不适应这样的感觉。“你先出去下,老夫这就开始卜算,等会再进来。”容不得反对,下命令的口吻令沐白很反感,脚下自觉走了出去,能忍常人所不能,识进退,明祸非,做不到的话也活不到现在了。
人家也是有职业机密的,死皮赖脸留下算个什么事。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见神说神话,这点常识还是有滴。蹲在菜地里百无聊赖拨弄菜叶上的青虫,突见山顶上云气聚拢,风势习习,想来是群峰内的水汽蒸腾过盛,遇到冷空气凝结成雨滴,在这座山顶形成气候,即将落下。阴霾如心境,覆笼大地。滴答!滴答!鼻尖,手心碎了天上的泪滴,淋雨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了,每逢雨天,站在举目茫然一片的天地间总能彻底宁静下来,不去想那些被杀的陌生人面孔,不去想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去想那痛彻心扉的无助和悔恨,失去的东西回不来,但能短暂遗忘。
一个人,独自渺小在雨天,玉碎。
门开,梨花撑了把油纸伞,举到沐白头顶,无言无语。两人肩隔一拳并身走回草庐内。啪嗒!啪嗒!无尽的连奏是天地的恸哭吗?还是无数人仰天俯地的怨气?沐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详细的说明都在这张纸上,看一遍牢记在脑海然后烧掉。记住,只能看一遍!”沐白心跳加速,终于向自己的目的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深呼吸,仍是无法平静,在这一刻,就像是得到决定人生走向的考试结果,再怎么出色的人也难以做到无视。纸张的字寥寥无几,沐白却当真只看了一遍,想要多看也无法,因为那纸腾地烧了起来,速度快到连手指都烫红。
“一切无须多言,梨花会跟你一起去,至于先前提到的条件,能够取得其中一件便行。好了,你这就离去吧,路上不许回头,也不许再回到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还没等沐白明白过来,就被梨花单薄的手轻易拖着走,那力道之大直让他怀疑只是不是钢铁打造的。微一挣脱,沐白自己往前走,不多时,背后传来震耳的轰鸣和热浪。终于明白那句话含义的秋沐白怔在当场,而那少女梨花脚步不停,踩出一道道深痕。这该怎么是好啊,真的,愁了。仰头看天,两道清流垂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