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沈平南这番神情,沈重山心底已有答案,心中恼怒之极,面上还尽力缓和的颔首:“爹不会骂平儿。”
沈平南这才点了点头:“是月红给平儿说的,她不让平儿告诉别人。”
沈重山正站在月红身旁,一脚就将月红踹翻在地:“你这贱婢!”
大约还是考虑到小儿子在跟前,他没下死力,但月红也躺在地上痛得蜷成一团。
沈霓裳没看那头,只看着沈平南:“三弟,今日是不是月红带你去找玉春的?”
今日之事定然不是那么简单,可她的目的只是为了玉春,那么就只用问这一句就行了。
沈平南回首看了王夫人一眼,朝沈霓裳点头。
“来人,把这贱婢拉下去。”沈重山发话。
玉春早被松开,那几个仆妇再度上前,架走的对象变成了月红。
看着月红奄奄一息的模样,沈霓裳并无胜利的喜悦。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她终究是不能逃脱。
“父亲,霓裳先告退。”她朝沈重山福了个身。
将月红拉下去后,沈重山的气好似顺了些,此际看着沈霓裳的目光也温缓不少:“回去吧,同你娘——也好好说说。”
这是怕司夫人找他闹腾,让她安抚司夫人的意思?
沈霓裳应下,领着玉春离开了。
玉春一路上都轻飘飘恍惚惚,直到踏进司夫人的院子,才有了踏上实地的感觉。
只听“噗通“”一声,她朝着沈霓裳跪下抱着她腿嚎啕大哭起来:“小姐奴婢对不起你啊——我扣了你的菜不给你洗衣裳不干活不伺候你我还想贪你的银子……小姐你还救了我又救了我一回啊啊啊……啊……”
丫鬟们听着声响都围了过来,听清楚了面上都露出古怪忍笑的神情。
沈霓裳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别嚎了,再嚎外面有人就该听见了,你丢不丢人?”
“呜呜呜奴婢不起来……奴婢要……要多跪会儿呜呜,要不然……呜呜奴婢心里过不去……”玉春抱着她的腿把头埋在她膝盖位置抽噎个没完。
你哭没关系,可这样我不舒服啊!
沈霓裳无语。
一抬头看见司夫人披着件风帔站在廊下半笑不笑,一副又见了出好戏的模样。
沈霓裳拍拍玉春的肩膀:“你再不起来我就真不要你了,衣裳都给你弄湿了。”
一听这话玉春赶紧爬起来,瞅着沈霓裳一副要哭不哭的形容。
沈霓裳扶额叹气:“快去擦把脸。”
小翠机灵地扯着玉春走了。
沈霓裳走到台阶下,她出来的时候没见着小翠,应该是见她们无事就早一步回来报信了。
“听说今儿个跪了两回?”司夫人朝她抬眉梢。
沈霓裳心气平和回道:“他也算是我父亲,结果不亏就行。”
“总算学聪明了些。”司夫人笑着瞥她,“你那个爹呢,看不上女儿,不过你露了这两回脸,他多少会看你有些不同。”
说到这个沈霓裳心底还是有些没底。
这回的接触让她发现沈重山确实不是个多有心机的人,这并非就说他是好人了,只是沈霓裳已经看出来,沈重山的脑子并不算聪明,至少比不上他几个夫人聪明。
今日是无奈,她不得不救玉春,而救玉春,她就不得不同沈重山对上。
司夫人早就给她透露了足够的信息,在沈重山眼里,只有沈府和能传宗接代的儿子是最紧要的。
她今天一利用的是王夫人的心虚,其次就是利用沈重山的这个心理。
跟人斗其实斗的不是人,而是人心。
把握各方心理,若能找到弱处或者要害便能一击而成,这其实同武道是相通的道理。前世她每每能找到对方招式上的漏洞,不过也是靠的观察揣摩分析这六字而已。
可是今天这样肆无忌惮的暴露自己,真的不会带来麻烦吗?
沈重山这样不把女儿当人的人,会不会因为她更有价值而更待价而沽?
她一直在沈府中想低调行事,就是顾忌这些因素。
即便她也许有办法解决问题,但谁有愿意平白惹麻烦呢。
“想那么多作什么?”看着她面上神色变换种种,司夫人淡淡而笑,“想得多有时是好事,可有时也不是好事。他如今能拿捏你的无非是婚事,你是我的养老女,没我的点头,他也许不成。今日你做得很好,会衡量会退让,以后也当如此。好了,回去吧。今儿个就不用你讲故事了。”
沈霓裳回到跨院,玉春已经收拾妥当换过一身衣裳,就眼睛红肿着,想是回来还哭了一场。
见沈霓裳回来,小翠就机灵告退了。
“小姐,奴婢真不是去找大少爷的,小姐也猜到了吧。我奴婢是想去找原先那几个姐妹,奴婢……就想显摆显摆,”玉春起身站直,咬唇小声道,“自打奴婢下决心跟着小姐后就没想过去找大少爷。小姐说的话,奴婢都仔细想过。大少爷那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奴婢这样的。原先是奴婢蠢,可如今奴婢已经断了那样的心思。”
沈霓裳在桌边坐下,玉春停住话,转身换了热水泡了盏茶过来:“其实奴婢也不是多喜欢大少爷,只是奴婢穷怕了,就想,就想……”
“就想当个侍妾,好歹也算半个主子,一辈子有了着落。”沈霓裳接口。
玉春连连点头:“奴婢就是这个意思。”
“可你想过没有?”沈霓裳抬眼,“当侍妾是比当丫鬟要吃得好穿得好,也不用干活。可是一辈子就关在那院子里真的就好么?而且,你若是有了儿女,又当如何?庶籍是什么样的滋味,你没想过么?不说是你的儿女,就是你做了侍妾就一定能安稳一辈子么?你只看到我们府里,大夫人自己有儿子,也自持身份不同侍妾计较,顶多就是不让她们生儿子。可别的府里呢,随意送人的有,还有拿侍妾来招待客人的,甚至去母留子的……你一点没想过这些?”
玉春眼泪流了下来,满面愧色:“是奴婢原先糊涂了。”顿住垂首低声,“奴婢是家里老三,上面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娘先是卖了我姐姐,我那时才八岁,心里很害怕,就使劲干活。可后来十二岁那年我爹替人修整房子摔了腿,我娘就把我也给卖了。我跪着求我娘,我娘也哭,说让我别怨她,要怨就怨自己没投个好人家……这几年但凡听见饥荒我心里就发紧,我怕我娘把我妹妹也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