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缭绕中的群玉峰,寒彻刺骨,雨后的清冷更让人寒凉从心底升起。
片片枝叶经由了雨后的洗礼,在春日里更加浓翠欲滴。
忽有几片凋零的叶子翩翩旋转而下,这春意盎然下的萧索,竟是偶然了。
令狐行魂不守舍地跑下那长长的山坡,耳畔似乎传来赵小玉声声脆嫩的呼唤,揪得心里如刀扎一般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
她那一声声娇怯的问责似从身后的草坡上,不断传来,由远及近,由浅入深,一声高过一声,钻入他的心里。
令狐行捂住了双耳,目不视物,一路奔行,喊道:“别问了,别问了——”
他跌跌撞撞冲下山坡,这一夜间,不知跑了多少路,几时下山,又几时上山,在群玉峰各个山峰间奔行,直至黎明,终于奔行不动了,停在一棵参天菩提树下,双手对准那刚健的树身“碰碰——”十几拳捶下,虽有满腹的怨愤,却不知该如何释怀?
佳人如花入我心,无奈我心向菩提。
他打得累了,手上被打破的树渣扎破了皮,加上方才的重击,此时已经鲜血澄澄,皮开肉绽,却毫不察觉。
“为什么?为什么?小玉啊,如何在此时出现?那倩影又如何一次次走进这曾经心如止水的心里?师父,你告诉我要戒女色,多年以来,弟子潜心修道,即便见过那轻灵纯然的莫芊秋,那妖艳明媚的南宫云,都不曾动过丝毫凡心,何以独独对小玉如此如此……师父,你在哪里?告诉弟子,是否应该?”
他仰面朝天,张开双臂呼喊,张了张嘴,却因为过于伤心,不出声音。
天空明丽动人,飘过几朵白云,仿佛又浮现出赵小玉那张明媚动人的脸,那柔白月光下,那她教于他的《白月光》又仿佛在指尖绕行而出,佳人盈盈一笑,摇曳婀娜,娉婷起舞,那白月光下《白月光》中的那朵绿莲花,早已在他的心底悄悄的生了根,如今盛开的花瓣,恰如他对她无法遏制的情。
他双手捶着脑袋,拍打着脑际,直弄得头散乱,有一缕披散在那凸出宽广的额前,顺着那笔直的剑眉稀疏地搭下来,甚是颓废。
他茫然失措地走着,口中喃喃,似是在责怪着自己:“我是错了,我的确是错了。师父我是错了,我不该在草坡惊雷下救她,不该与她抚琴弄瑟,不该和她在月夜下飞向那范阳郡的城头,如今更不该教她那腾云诀!”
他意识到从赵小玉踏上这群玉峰松山山头开始,他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了不知多少清规戒律,自打八岁入道拜李淳风以来,他都将条条戒律清规牢记于心,尊师重道,戒嗔,戒痴,戒贪,戒女色淫戒。
可这些都在遇到赵小玉之后无形中一一抹去,直到他泥足深陷意识到是错,慌忙抽身之时,犯清规戒律后那深深的忏悔,才如洪水猛兽般将他吞没,然而这忏悔中竟还夹杂着对赵小玉丝丝缕缕的情爱。
这一点是最让他难以接受,也最让他懊恼难当的,他气得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气自己自小受戒,居然对一女子动情。
在师父定下的门规里,他算是犯下了弥天大错的。
如今的令狐行是个罪人,也必要遭到同为修道人的耻笑。
而如此罪不可赦的他居然还在担心赵小玉,在那种情况下遭到了拒绝,对女儿家该是多大的羞辱?
“小玉……她该不会想不开吧?”看着山崖下浩浩汤汤的浮云,穿行不息,令狐行心中一阵纠紧。
情根一旦种下,就如那藤缠树,树缠藤,又岂是须臾片刻作想便能剪得断,理得清的,他坐在群玉峰一片山崖顶上,三天三夜,滴水未沾,嘴唇干裂得起了缝,轻轻一扯便冒出一股鲜红的血丝,有点微咸。
他有些胡思乱想,记得绿萼师娘也是在师父修道之前遇到师父的,如果当年师娘不郁郁成疾,也不会无故枉死,师父也不会斩断一切情丝,潜心为道,说不定如今他们还是一对世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那是不是如果小玉在他八岁之前遇到他,他与她亦或是两小无猜,她在树下弄着青梅,而他骑着竹马从一片紫竹林来,青梅竹马,直到她在白月光下弄袖为他一舞,又或者那碧草青青的山坡上,缠绵而温柔的一吻,那是不是如今便可娶她为妻呢?他也就不必再为这三千情丝而烦恼,苦煞他这个修道之人。
令狐行悄立在崖边,思潮汹涌,忽然眼眸睇处,竟见三人在崖下数十丈的地方打斗。
崖下两个黑衣人与一青衣人斗得正酣,时而出呼喝之声,内力充沛,传至这十余丈的高处来。
那两个黑衣人都戴了面罩,看不清模样。那青衣汉子倒是未作任何遮掩,一圈虬髯环在宽大的下巴四周,一直延至鬓角两侧,说不出的粗犷。
他手提单刀,使出的刀法也是厚实严密,如人一般敦厚,挥出呼呼的风响,左拉右挡,形成一道无形的盾,在两人夹击下,护住身前铜墙铁壁一般,让人亲近不得。
只听当当两声响,那使一对判官笔的黑衣人,挥笔双旋,快如兵器铺中呼呼转动的风斗,欺到青衣大汉面前,向前直戳四下,左右分别刺向那使单刀“十字斩”的青衣大汉。
青衣大汉挥刀拼拼当当一阵挡格,眼见身旁还有一黑衣人,手中未见武器,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心下为难,“这使判官笔的黑衣人武功已经和我不相上下,幸好另一黑衣人尚未参战,否则我纵使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再抵御招架了。”立即向那判官笔嚷道:“一对一倒也算好汉,待老子打得累了,再打下场!”
那使判官笔的闻言,转头看向一旁另一黑衣人一眼,似乎颇有默契,压着嗓子沉沉道:“少说废话,看招!”径直挥出双笔大力击向那单刀过处的缝隙之中。
青衣大汉使得是单刀,武器上似乎已经吃了暗亏,见黑衣人左右攻到,进入他费心挥出的“十字斩”的轮圈,犹如进入无人之境,且两边都快若赤兔,来势汹汹。
他猛地不知该挡格哪一边好,忙抽回单刀横放,挡在身前,以不变应万变,只听“噹——”一声嘭响,双笔碰上了单刀,架在雪亮的刀锋上,相交出电光火花。
那刀上顿如附了千钧重力,猛地往下一沉,显是那使双笔的黑衣人在上面加注了功力,青衣大汉忙运气抵御,满脸涨得通红,肩臂的肌肉顿时绷得紧紧的,露出几根暗青色的血管,微微跳凸,脚跟踮起,身体前倾大半,但还是被抵得退后了几步,鞋底面上竟然是一层厚实的红土。
“啊嗬——”
他大喝一声,定住下盘,扎了个稳稳的马蹲,双脚使劲一顿,雨后泥泞中的红泥竟然溅了一身。岂料身子刚刚稳住,左侧竟然横空飞来一掌,一人呼喝道:“大胡子,看掌——”
话音落处,竟是一直在旁观战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