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心知无可挽回,绝望之极,泪意上涌,哀哀地望着他,一个字也不说,只无声地落着泪。
“阿蘅,阿蘅……”萧绝心痛如绞,却也疑惑之极,放软了声音哄她:“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若是有,你跟我说实话,大不了拼了这条命,违旨抗命就是,老头子爱咋地咋地好了!”
她可从没这么缠过人,突然这么做,定然有古怪!
“不!”杜蘅伸手掩着他的唇:“我不要你死。”
萧绝松了口气。
还当什么事!
原来女人只要动了情,任是以前多坚强多理智,也会变得软弱和无理取闹。
可是,这份无理取闹,却令他轻飘飘如在云端,又象三伏天饮了冰水,说不出的通体舒泰!
他极其温柔地吻掉她的泪,刻意以轻快的语调,戏谑地道:“傻瓜!我放着如花似玉的媳妇,洞房花烛夜都没试过,怎么舍得去死呢?”
果然,饶是杜蘅此刻心乱如麻,也禁不住被他大胆的言词,惊得面红耳赤:“你!”
萧绝嘻皮笑脸,凑到她耳边低语:“我若是对着你,一点兴趣也无,只怕你哭死都来不及吧?”
“你,你无耻!”杜蘅大惊失色,一掌将他拍开。
眼中的泪,果然止住。
萧绝很是得意,指着她嘿嘿直乐:“害羞了,害羞了!”
“不要脸!”杜蘅骂。
萧绝双手环胸,叉着两条长腿,摇头晃脑地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其实,夫妻之间画眉之乐……”
杜蘅大喝一声:“你再说一句试试?”
萧绝见好就收,摸摸鼻子:“不说就不说。”
暗道侥幸:亏得这么胡搅蛮缠,才治好她的眼泪,不然再砌一座七星镇也经不得她这一哭!
杜蘅收了泪,却没法收了担心。
想了想,从身上取了个香囊来,亲手替他佩在身上。又从抽屉里找出两个瓷瓶来,郑重放到他手心,再三叮嘱:“甜白瓷瓶里的内服,每天服一粒。斗彩的放香囊里,记得五天一换,切记切记。”
“我又没病……”萧绝啼笑皆非。
杜蘅也不吭声,只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有雾气氲氤。
“好好好,我吃还不成吗,你可千万别哭!”萧绝头皮发麻,急急嚷道。
杜蘅恨恨道:“这两瓶药丸,都是我千挑万选,亲手制做的,费了无数心血,你若是舍得,只管来糊弄我!”
知道他家资万贯,挥金如土,若只说药丸如何珍贵,必不会放在心上。
唯有视她如命,万事只消说与她有关,必舍不得糟蹋了这番心意。
或许,会勉为其难,日日服药。
果然,萧绝苦着脸:“我说媳妇,你就不能赏我点别的,没事干嘛非得逼我吃药!”
“不想吃?”杜蘅将脸一沉:“还我!”
“那怎么成?”萧绝手一缩,将瓶子很宝贝地收进怀里:“给了我,便是我的,哪有再讨回去的道理?”
杜蘅不放心:“一定要吃哦。”想了想,补了一句:“我不会害你,总是对身体有益才特地做给你吃。”
萧绝眼睛一亮,瞅着她贼忒兮兮地笑:“嘿嘿,总有一天要让你知道,我有多强!”
杜蘅心跳如擂,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滚!”
“哈哈哈……”萧绝大笑:“好媳妇,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萧绝前脚刚一出门,杜蘅立刻便命紫苏请了聂宇平过来:“萧绝要去大泽郡,你悄悄跟过去,过保定前不能被他发现,做得到吧?”
聂宇平很是惊讶,道:“去保定不止一条路,只要不跟他碰面,自然发现不了。”
问题是,大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见她双目红肿,明显哭过,心中咚地一跳,不禁怀疑:难道是七爷在保定藏个了红颜知己,大小姐发现了,派他去追查且灭口不成?
才一闪念,立时便否认了。
七爷将大小姐看得眼珠子似的,苦追了这许多时间,好不容易才拢住她的心,眼下两人又正是最热乎的时候,便是有这个心也分身乏术,无法金屋藏娇啊!
再说了,以七爷的性子,若真是喜欢上哪个女子,定然光明正大地带回家,不会遮遮掩掩。
杜蘅哪知这片刻功夫,他脑子里已闪过无数念闲?
沉吟了片刻,凛着容,淡淡道:“到了保定,你再与他见面,他便是想赶你回来也不能了。”
自己果然想多了!
聂宇平哂然一笑:“原来大小姐是担心七爷安危。”
七爷出行,身边必定高手如云,哪里差他一个?
杜蘅也不解释,只道:“一定要盯着他吃药,一路上千万不要停留,尽快赶到大泽郡。到了那之后,要想方设法拖住他,争取七月份之前不离开大泽郡。”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三个月之后,这场袭卷数省的大疫,在朝廷的干预下,总该有所缓解,得到控制。
那时,他再回京,应该相对安全得多。
聂宇平眼里闪过狐疑之色,恭敬地道:“大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听。不过,七爷未必肯听我的。”
“直接跟他说当然不行,”杜蘅皱了眉,神情冷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要不择手段,把他留在大泽郡,明白吗?”
见他还是很为难,索性把话挑明了:“他不是奉旨去办事?必要的时候,你从中做些手脚,他事没办成,回京交不了差,自然不会走。”
聂宇平难掩诧异,率直地道:“大小姐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说实话,七爷身边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大小姐这里,却是离不得人……”
老爷子花这么大的心血养了这批死士,就是为这种时候准备的,哪能在危急时刻一走了之?
“这里是天子脚下,我天天在家里,能出什么事?”
聂宇平不信。
若非如此,她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拖住七爷,不许他回京?甚至不惜破坏他的差事也要达成目的!
杜蘅俏脸一沉:“他带的人再多,我一个都不曾见过,唯有你去,我才放心。”
聂宇平知道她的脾气,看着和和气气很是随和,其实说一不二。
劝说不成,只得恭敬地应了:“是。”
杜蘅松了口气,拿出一张纸递到他手里:“路上没事的时候,把它背熟了,等见着七爷照做就是。”
聂宇平疑惑地瞥了一眼,见纸上密密麻麻开了一堆诸如,防风,白芷,陈皮等药名,甚至还有白醋,石灰等物。
分门别类,仔细地标注了用法及用量,字迹不似平素的工整,略显凌乱潦草,墨迹未干,显然是匆匆写就。
聂宇平很是惊惶,实在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七爷患病了?”
“有备无患。”杜蘅不愿多说,一语带过。
跟他交待起一路上要注意的事项。诸如,要勤洗手,勤换衣物,吃的东西千万小心,尽量不用店里的餐具,谨防病从口入。到一处地方,要先以艾叶熏炙,实在没有洒些醋也行。到了大泽郡,亦不可掉以轻心。
住处一定要洒上石灰,不要嫌麻烦,在门房处设药物熏炙房,出入都要先以药物熏过。接触了外人,尤其要注意。
最后,万一的万一,随行之人若有人患病,一定要先隔离起来,直到确定痊愈才可放出……
她说得极细致,絮絮地说了小半个时辰。
聂宇平越听越心惊,声音都变了:“大小姐,你可是收到风声,有时疫暴发了?”
杜蘅抿了唇,半晌才道:“你知道时疫?”
“我活了这把年纪,”聂宇平苦笑,声音低至几不可闻:“还有什么事不曾见过?不瞒大小姐,我的妻女便是殁于太康七年,登州那场大疫中。我九死一生,幸得遇见顾老爷子,才免于一死。”
时年春天大水,五月至八月大旱不雨,大饥,人相食,八月大疫,死者多至不能殓,逃散者不计其数,至今记忆深刻,不堪回首。
杜蘅心头一震:“你认识外公?”
聂宇平深深看她一眼:“不止我,林小志他们也都是受了顾老爷子的遗泽,才能苟活于世。”
若非如此,这些人又怎会甘愿屈身在这小小的后宅,保她一人平安?
杜蘅错愕:“你们,不是萧绝的人?”
聂宇平微笑:“我们的主子,一直都是大小姐。”
七爷,不过是暂时代为管理而已,最多只能算半个主子。
杜蘅张口结舌。
这时才省起,从见面到现在,聂宇平一直叫她“大小姐”,从未唤过一声“二小姐”。
初时,她只当他是不清楚杜府情况,才会叫错,连带着林小志一帮人,也都叫她大小姐。
她纠正过一二次,聂宇平笑而不语,过后照叫“大小姐”。她想着,大小姐就大小姐吧,也不是什么大事,由得他们叫去。
万没想到,内里竟还有此曲折。
这些人奉了外祖遗命,是顾家养的死士,自然奉她为主,又岂会愿意尊杜家小姐为主子?
奇怪的是,外祖做了如此周到的安排,当她遇到危险时,聂宇平等人就该护她周全。为何前世始终不曾露面,任她孤军奋战,被柳氏侵吞家产,惨死在燕王府的后宅之中?
然,此时却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杜蘅定了定神,强行压了心中疑惑,把话题重又拉回来:“去冬今春气候反常,山东又有大旱和飞蝗,恐春水过后时疫流行,这才做了些安排,并不是有确切的消息,先生勿慌。”
她将炕桌上的大包袱推了过去:“这里面,是我配治的一些防疫病的药丸,你随身带着,等到了保定会齐了萧绝之后,可将之取出分给随行之人。”
聂宇平何等精明?
见她嘴里说得轻松乐观,做出的安排却是细致周密。尤其这些药丸,断不是仓促间拿得出来的。
再细一回想,大小姐年前就央着七爷调了一大批药材入京,想来那时就开始在做准备。绝不会是“有备无患”这么简单!
想着顾老爷子的遗命,聂宇平心中五味杂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