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防备,手腕一酸,粥碗便打翻在炕桌上:“啊……”
“瞧,”萧绝很不高兴地瞪她:“明明还很虚弱,装什么没事人?”
“……”
“你是个女人,便是柔弱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况且还是在病中!”萧绝蹙了眉。
“不……”
萧绝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将来成了亲,要在一起过一辈子,时刻戴着面具,不觉得累得慌?在我面前这样,将来在孩子面前,难道也这样?”
他可以口无遮拦,杜蘅却不能保持沉默,涨红了脸斥道:“你胡说!”
“哪里胡说?”萧绝冷笑着逼近:“你难道不是时刻戴着面具?还是到了现在,你还想否认喜欢我?或者,你只打算陪我玩玩,不想嫁给我?再或者,你嫁了我,却不想生孩子?”
听着他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言语,杜蘅张口结舌,一时不知从何驳起,只得重复道:“你,你胡说!”
“笃笃”敲门声传来,紫苏在门外道:“七爷,饭菜送来了。”
“进来。”杜蘅如蒙大赦,急忙道。
紫苏和白前两个提了食盒进门,见萧绝板着脸双手环胸站在炕沿,一碗粥却打翻在桌上,不禁有些纳闷,又不敢问,偷眼觑了杜蘅一眼。
杜蘅只做不知,淡淡道:“把桌子收拾一下,摆饭。”
紫苏麻利地收拾了桌子,摆上四菜一汤。
杜蘅犹豫一下,问:“要不要再烫壶酒来?”
这便算是服软了,萧绝的眼里总算露出一丝笑意,却仍板着脸:“不用。”
一撩袍子,偏腿在炕上坐了。
再生气,这点分寸还好。她还病着呢,哪舍得让酒气熏了她去!
紫苏便在一旁立着,准备伺候他用饭。
“再盛一碗粥来。”萧绝却不动筷,冷声吩咐。
“是。”白前见机得快,抬腿就出了门,很快拿了粥过来。
萧绝哼了一声:“出去吧。”
紫苏微愕,犹豫着看了杜蘅一眼。
之前小姐病着,事急从权,七爷要在这守着,谁也不敢说什么。可现在小姐已经醒了,孤男寡女地再深宵共处一室,便有些不合适了,传出去有损小姐闺誉。
尤其是,这里还是穆王府的别院,七爷和小姐的一举一动,绝瞒不过萧乾的耳目。
别人怎么说都可以不理,穆王却不能不顾――他本来就不看好小姐,再传出点闲言碎语,印象更差了。
就算在七爷的坚持下,小姐勉强进了穆王府的大门,在公婆面前也没办法抬头挺胸做人。
是以,现在越发要小心谨慎,不给人捉到把柄才好。
“走吧!”白前心中焦急,一把将她拽了出去,刚一出门,立刻便抱怨:“真是个木头,七爷都发话了,硬杵在跟前碍他的眼!将来吃了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紫苏没好气地横她一眼:“你怕他,要卖主求荣别拉着我!他对小姐好,我自然感激,可他若是坏小姐的名声,我绝不饶他!”
“哎呀!谁要卖主求荣了?”白前气得直跺脚:“你是瞎子吗?看不出来七爷跟小姐早晚是一家……”
两人渐说渐远,声音渐渐不闻。
萧绝瞅着她,似笑非笑:“紫苏这丫头,倒是忠心得很,不错。”
杜蘅满面绯红,因着那句“七爷和小姐早晚是一家”,而有些心不在焉。
白前是她贴身伺候的,尚且如此认定;外人眼里,她与他更已是密不可分的了吧?
萧绝拿了汤匙塞到她手心:“陪我吃顿饭,总不至就会坏了你的名声吧?”
也不理会她,径自大快朵颐。
杜蘅叹了口气,只得默默地喝粥,到底大病一场,勉强吃了半碗,便放了筷。
萧绝是真饿了,风卷残云地吃了二碗米饭,四菜一汤消灭得干干净净。
抬眼,见炕桌上搁着她吃剩的半碗粥,不假思索,端过来一口便喝完了。
“呀!”杜蘅惊得差点跳起来,嚷道:“那是我吃剩……”
话没完,粥已给他喝得见了底,拿起热毛巾擦了擦嘴,道:“黄嫂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粥熬得不错,明儿得赏她。”
杜蘅盯着那只空碗,只觉浑身都不自在,半晌道:“你要吃,叫人再盛一碗来便是,何苦……”要拣人吃剩下的?
这要是传到萧乾耳中,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萧绝笑嘻嘻:“我都不嫌,你怕什么?”
杜蘅瞪他一眼。
吃都吃了,还能如何?越责备只怕他还越来劲,只好叹一口气:“我怕过了病给你。”
萧绝拍了拍胸口:“我身子骨结实,百病不侵,不象你弱不禁风!”
杜蘅不说话了。
萧绝随手拧了条热毛巾,若无其事地拉过她的手:“到底谁巴巴地跑去给你送的信?”
杜蘅心中咯噔一响,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应对之话,竟忘了推拒:“没,没有人。”
“那你怎知凤山滑坡了?”萧绝微微一笑,低了头笨拙却仔细地替她擦手。
心里感叹:这手真好看,又软又白还这么小,只这么瞧着便生出怜惜来。
“我不知道,”杜蘅心乱如麻,愣了片刻,才胡乱搪塞:“是梦做得不好,所以才……”
萧绝其实是想引开她的注意力,这时见她整个人都僵了,心知必有蹊跷,只是她却顾虑重重不愿对自己说实话,愀然不乐。
他又不能拿刀子逼着她相信自己,当即忍了不快,打了个哈哈,笑道:“你一向有未卜先知之能,如今还有神仙托梦于你,倒真是好。以后娶了你,必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杜蘅有苦难言,知他起了疑动了气,却又绝不可能对他吐实,只得垂眸掩去心中悲凉,不答反问:“你的扇子怎么跑到别人身上去了?”
转移话题的目的太明显。
萧绝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气苦,淡淡道:“我与他喝酒划拳,输了给他。”
其实是他夸了阿蘅,又赞他有眼光,他心里高兴,明知他是曲意逢迎,还是随手把扇子送了人。
“哦。”杜蘅微愣。
对萧绝,她自问还算了解。
放在平日,别说喝酒划拳,便是再出格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那一晚,却绝不可能。
然,明知他是在敷自己,没有如实相告,她却无话可说,心里的别扭可想而知。
萧绝也不吱声,两人各怀心事,再不复之前的甜蜜温馨。
之前忧心她的病情,哪有心思追究细节?
这时抽了空,倒要好好盘问盘问了。
打定了主意,叫了紫苏进来服侍,道:“你且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心知紫苏忠心耿耿,从她嘴里打听不到什么,索性不指望她直接叫了白前。
白前倒是知无不言,可她明显不知情,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可以肯定的是,阿蘅前一晚并没有做什么恶梦;家里也没有来过陌生人,也就不存在外人向她通风报信的可能。
推来推去,结论居然是:阿蘅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萧绝又是好笑又是气恼,换了别人,早就派了密探过去了。偏他答应了阿蘅,绝不刺探她的行踪,只得把这疑问强行压在心底,静等她来解答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原以为躺个三五天便可痊愈,一拖却拖了半个月。
萧绝忧心冲冲,找了钟翰林来问。
钟翰林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笑道:“二小姐的病并无大碍,只是她心思太重,思虑过多,未免有些伤身,世子爷劝她放宽心养病便是。”
杜蘅病势沉重时,萧绝衣不解带随侍在旁,连汤药都不肯假手于人,光明正大地宠着她,连表面的掩饰功夫都懒得做。
但,他是穆王府世子,又是天子宠臣,行事不管如何嚣张,也没有人敢说他个“不”字,反而个个夸他知恩图报,重情重义。
杜蘅没有他那么显赦的身世,加上又是个女子,虽已退婚,毕竟是许过人家了,总是一个污点,如何能如他一样无所顾忌?
她为情所困,心事重重才是对的,若无其事才奇怪吧?
萧绝知她的心事重重未必与他有关,也不便对钟翰林诉说,胡乱应付过去。
心中虽急,却也知这并不是着急或是用强逼她就能解决的事,只能捺下性子,每日下了衙也不往别处去,直奔杨柳院,好言好语地哄着她,深夜才走。
杜蘅心中不安,无奈暗示明示萧绝一概不理,嘴里答应得好好的,晚上照样又来,几次之后,她也就索性不说了。
算算时间,已到三月底,前世此时时疫虽未大面积暴发,各种征兆已显。只是初时死人不多,又大多是集中在东西两城。
那里本就是贫民集中之地,去岁从夏旱到初冬,一场飞蝗几乎令秋粮颗粒无收,紧接着又是数场大雪,一直到三月气温才回暖放晴。
穷人缺医少粮,冻饿病死,为抢粮食斗殴时有发生,死亡人数激增,本就不足为奇。
却不知,正是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心态,最终酿成了一场人间惨剧。
杜蘅犹豫着,该不该让萧绝想个法子――哪怕是给临安府尹韩宗庭一点提示,早做预防也好啊!
可这话却不好启齿,前帐还未结清,怎敢再欠新帐?
这么拖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萧绝平安无事,萧乾也安然无恙。
她掐着指头算着,只要过了今晚,便到了四月,萧乾父子就算逃过一劫。
偏偏就是这天,萧绝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踩着饭点出现在杨柳院,死乞白赖地赖在这里跟她用餐。
杜蘅提心吊胆,不断遣了人去打探。
次数多了,连初七都瞧出不对:“小姐,是不是饿了?”
“我不饿。”杜蘅心不在焉,吩咐:“白前,你再去门口看看。”
白前忍不住挑眉:“小姐,白芨刚出去,还没回呢。”
“是吗?”杜蘅看一眼窗外,站起来,在房里焦灼地来回踱步:“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来?”
白前低头忍笑,心道:天天嘴里埋怨他不该来,可人真不来了,小姐立马就急得没了章法了!可见,女人不管多聪慧理智,总也脱不了口不对心的毛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