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杨柳院,杜蘅让人把西边厢房收拾了一间出来,安顿黄雨住下来。
白前见了,当时便有些不放心,当着黄雨的面,也不好意思驳。
好容易挨到晚上,找了个没人的空隙,溜进房里对杜蘅道:“我瞧着这位黄小姐有些可疑,把她安置在杨柳院,会不会不妥啊?”
杜蘅没有直接做答,反问道:“依你,怎样才算妥当呢?”顿了顿,补了一句:“人,我是一定要救的。”
白前想了想道:“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打发一笔钱,把她送出门。不过我猜小姐肯定不会这么做。再说,她眼下病着,轰出去也不厚道。可她来历不明,住在杨柳院里,人来人往的,万一惹出什么事,小姐浑身是嘴怕也说不清楚。我看不如把她送到庄子里去住的好。”
杜蘅不动声色:“她是未婚的小姐,又有病在身,送到庄子上,少不得就得给她配丫环老妈子伺候着,中途病情有个变化起伏,还得请大夫。乡下不比京城,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很快就会弄得四邻八乡都知道了。万一将来有什么事,我一样脱不了干系。”
“她不是有个未婚夫在临安吗?不如帮她寻亲,再把人送回去,也就没咱们什么事了。”白前立刻道。
“若是,找不到她的未婚夫呢?”杜蘅笑了笑,问。
“找不到,那就证明她说谎,那就更不能留了。”白前愣了一下,道。
“你小小年纪,能想这么周到,也算难能可贵了。”杜蘅赞许地点头:“以后黄姑娘住在杨柳院,你多留点心。”
白前很是疑惑:“送笔程仪,把她打发出门,不是更简单?”
听小姐的语气,显然也是不信黄雨那套说词的。
也对,连她都看出不妥,小姐这么聪明,又怎会被蒙蔽?
可明知有诈,为什么还要冒险把她留在身边呢?
杜蘅笑而不语,低头绣花。
若别人有心给她下套,就算这次被她躲过,也一定会有第二回。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理。
与其日日提防,不如留黄雨在眼皮子底下,看她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毕竟,如今的杨柳院和杜府已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想从这里探听消息,就得拿出点本事!
反之,若黄雨只是另有隐情逼不得已,才编了套说词,并非有意欺骗,两人的相遇纯属意外。
那么,这就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机会,怎么会轻言放弃?
紫苏掀了帘子进来,见白前在她跟前,微微一怔:“你跑这做甚?”
“我瞧着小姐跟前没有伺候,就进来了。”白前吐了下舌尖,吱溜一下跑出去了。
紫苏笑骂:“就你机灵!”
杜蘅就吩咐:“你去请聂先生到小花厅,就说我有事相商。”
“是。”紫苏应声去了。
聂宇平很快到了花厅,杜蘅也不兜圈子:“你立刻派人,去查一下黄雨的底。”
聂宇平很是欣慰地笑了:“我已派了人去平县,最多三五天,就应该有回音。”
“不,”杜蘅摇头:“光去平县查还不够,最好是辛苦先生一下,跑一趟邯郸。”
聂宇平一愣:“辛苦我倒是不怕,但是,有这个必要吗?”
杜蘅淡淡道:“有备无患,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聂宇平犹豫一下,建议:“不瞒小姐说,要我负责安保巡查,人员调遣不在话下。可这追踪消息,辑查隐私,还是石少爷的人更有经验。不如……”
杜蘅皱眉,语气不自觉严厉了几分:“莫说他眼下不在京城,就算他在,难道我要事事都依赖他不成?”
聂宇平额上见汗,垂手道:“我这就去办。”
杜蘅心中气闷,在花厅里呆坐了半晌,这才回了房。
三天后,林小志从平县带回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黄小姐的确是带着奶娘和丫环住进了平县的青云客栈。不过,她登记的名字不是黄雨,叫贺心怡。奶娘也的确死了,贺小姐还因此被赶出了客栈。不过,我后来找了帮忙殓葬的人打听,发现那奶娘根本就不是什么病死,而是身中数刀,被人砍死的。”
“啊!”紫苏听得心惊肉跳,捂着嘴惊叫出声。
林小志住了嘴,有些讪讪地望着杜蘅:“吓着小姐了……”
杜蘅却是一脸淡定,追问:“丫环呢,可打听到了?”
“她那个贴身丫环阿桃,的确自卖自身进了勾栏院。可就在几天前的一个夜晚,被客人诱出去,凌虐至死,沉尸入河。被垂钓的人钓了上来,惊动了县衙。尸首如今停放在义庄,我晚上偷偷潜进去,发现她浑身筋骨寸断,死前明显受了酷刑。”
紫苏听完,已吓得面色煞白,手脚冰凉。
杜蘅一颗心也咚咚跳个不停:“你亲眼见过那些伤口,依你的经验判断,是什么情况?”
林小志犹豫一下,轻声道:“黄小姐必是惹上了极大的麻烦。若是江湖上的逼供,通常都是打断肋骨,或是挑手筋脚筋等比较直接的。但我看那位姑娘的伤,却不大象……”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
“这又不是衙门问案,”杜蘅鼓励他:“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就算错了也没关系。”
“我瞧着,”林小志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谨慎和戒惧:“那伤痕,象是牢里经验丰富的狱吏使的手段。只要功夫到家,可以不破皮流血,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内里却筋骨寸断,震碎脏腑,毫无把柄可抓,最是阴毒不过。”
也就是说,这位自称黄雨的小姐,惹上了极厉害的仇家,至今还在被人追杀。
且,追杀她的人,极有可能是官府。或者说,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她一个弱质女流,既便在病成那样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和仪表,谈吐也不俗,明显是受过良好教育,不可能是江洋大盗。
如果说,她是漏了网的朝廷钦犯,平县距临安如此近,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紫苏不禁打了个哆嗦。
林小志也不敢吭声,生恐打断了杜蘅的思路。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僵凝。
杜蘅又盘问了林小志一些细节,这才命紫苏赏了他十两银子,打发他下去。
“小姐,”紫苏惊惶不已:“我看这事大大不妥,反正她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找个借口,把她送走,免得惹祸上身。”
杜蘅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含笑望她一眼:“请神容易送神难,她在咱们家住了五天,现在想要撇清,只怕没那么容易。”
“那怎么办?”紫苏心脏狂跳,手心直冒冷汗。
杜蘅低头沉吟了片刻,道:“一动不如一静,既然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不如安下心来,静观其变。”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摸清黄雨的底细。
只有搞清楚了来龙去脉,才有可能谈下一步。
是全身而退,还是将计就计,示具体情况而定。
“啊?”紫苏错愕地瞠圆了眼睛:“还要留黄小姐在咱们家?”
“嗯。”杜蘅点头,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蹙眉:“你小心点,别在她面前露出破绽来,给她看出异样,起了疑心就不好办了。”
“我,”紫苏咬着唇,表情很是纠结:“怕是做不到。”
只要一想到,这个美丽娇怯的少女,有可能给小姐带来灭顶之灾,她就打心底里升出厌恶和愤怒,怎么可能保持平常心?
“你担心什么?”杜蘅知道她的性子,握了她的手,轻笑:“咱们连南宫宸都不怕,天下还有什么人能令咱们畏惧?”
“这怎么一样?”紫苏虽然没有一颗七窍灵珑心,却也不是个傻子:“燕王在明,咱们在暗。黄姑娘是敌是友,咱们却不知道。还要留她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了。”
杜蘅笑了:“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危机常常意味着转机。说不定,咱们的大事能不能成,还真要这位黄姑娘助我一臂之力呢!”
紫苏仍然心怀忐忑,却也不想让杜蘅在操心之余,还要费心开导自己。
勉强露了个笑容:“嗯,我听小姐的。”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大齐传统习俗,每逢腊八,家家户户都要喝腊八粥。
杜蘅一早就吩咐下去,在飘香楼和鹤年堂东西城的分铺,都设了粥棚,精选了各种材料,天不亮就开始施粥。
早起洗漱完毕,带了紫苏给老太太请安。
穿过回廊时,听到西厢隐约传来数声轻咳。
稍顷,白前端着空药碗,步履轻盈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抬头见了紫苏,呲牙一乐。
紫苏抿了唇,会心一笑:“还是小姐聪明!”
本来担心黄雨的病一好,四处乱逛,给院子里的其他人瞧见了,不好解释。
岂料天公做美,晴了不到两天,眼瞅着黄小姐的脸色日渐红润,紧接着又是一连数天的大雪。
白前鬼点子多,夜里把地龙偷偷关了半宿,早上再去瞧,那位黄美人就发起了高烧。
杜蘅几贴药下去,黄美人便一直缠绵病榻,咳嗽不止。
白前正好借了这个理由,好汤好水好药,精心服侍着,半强迫半诱哄地阻止她出门。
是以,黄雨在杨柳院里住了七八天,竟没有出院门一步,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杜蘅唇边一抹浅笑,施施然去了瑞草堂。
许氏也早早赶到,等杜蘅问完安,陪着老太太喝了小半碗腊八粥,就开始絮絮地说起了过年的事。
说今年冬天气候如何反常,物价如何飞涨,日子如何艰难……林林总总,数了一堆的困难。
她说来说去,无非是希望杜蘅心软,把年货的款子给她。
杜蘅只安静地坐着,微笑倾听。
偶尔还点头同意她对物价的看法,对时局的观点,就是绝口不提银钱。
许氏恨得牙痒痒,偏又拿她没有办法,总不能开口要。
若是开口能把银子要来,也就舍了这张老脸了;偏偏杜蘅又是个拉得下脸的人,别到时银子没要来,脸也没了,那才得不偿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