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轻声道:“她本人坚持,也不好太过违拗。好在,黄雨只是乳名,知道的应该不多。”
将心比心,换成是她,也不愿意顶着别人的名字活。
宫门一入深似海,就让她留个念想,又如何?
萧绝眉头微蹙,想了想,终是点头:“成,我去想办法。”
“她以后要入宫选秀……”杜蘅又小声加了一句,抬起眸飞快地睃他一眼,见他并无不耐之色,这才接着往下道:“身份太低的人家恐怕也不成。高了,又怕启人疑窦……”
她仔细想过很多次,确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轻重之间的拿捏,分寸之间的掌握,都不是那么好控制。
“她是官家小姐,自小培养的气质,非商贾出身的小家碧玉可比。”萧绝淡淡道:“这些,我都有考量,你就不要操心了。”
“我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杜蘅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似乎,她一直都在给他下指令,出难题,还从未过问,具体经办这些事情得花多少精力,动用多少关系?
萧绝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这算是道歉吗?”
算她有良心,总算知道要心疼一下他了。
杜蘅不语,给他来个默认。
老实说,若是没有他,她自个多花点精力其实也能办到。
但要花费的金钱和时间,就无法估量了。
最可怕的是,她如今走惯了捷径,已经不太愿意自个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筹谋计算。
有什么事,第一反应便是找他,不管多棘手的问题扔给他,便万事大吉……
这个习惯,真真要不得。
万一哪天,两人闹崩了,他拂袖而去。
她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最初孑然一身的时候?
“真心疼啊?”萧绝闭了眼凑身过去,笑嘻嘻地道:“那就,亲一个?”
“好!”干脆利落的回答,萧绝还没反应过来,右脸上就被吧唧亲了一口。
这熟悉的天真嗓子,这豪放不羁的力度,这颊上糯湿而粘腻的触感,在在让萧绝心生不妙。
猛地睁开眼睛,见初七学他的样子,弯了腰倾身向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左脸:“这边要不要再亲一个?”
萧绝骇然失声:“你啥时进来的?”
杜蘅掩着嘴,吃吃地笑个不停:“该!”
初七不管三七二十一,噘了油呼呼的嘴往他左颊印去。
“不,不用了……”萧绝惊跳起来,椅子咣当倒地,人已落荒而逃。
初七愕然,从身后拿出一盘酱猪蹄:“师兄干什么去?我还没请他吃猪蹄呢!”
“咯咯……”紫苏笑得直不起腰。
杨柳院里欢声笑语,平昌侯府里却是一片凝滞。
“咣当!”夏雪抄起茶蛊,对着翡翠的额头砸了过去:“这么烫,想烫死我吗?”
这大半个月,卫守礼那泼皮日日来堵门,害得她成了临安城的笑话,甚至还成了赌桌上各人**的彩头!
如此的奇耻大辱,让自小捧在手心长大,颐指气使的她,如何忍受?
偏又被许太太拘住了,不许出门。
这股子怒火憋在心底无处发泄,只好每天在家里打骂奴才出气。
身边的奴才动辙得咎,个个胆颤心惊,不知她何时发作,下一个会拿谁开刀?
外院做粗使的还好,只需小心些不在她眼前晃动就成,贴身侍候的可就惨了!
她成天呆在家里,身边片刻离不得人。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七八个丫头已没有一个身上不带伤的了!
象翡翠这样,给茶杯砸一下,被开水烫一烫的,都还算轻的。
象水晶那样的就惨了,大小姐一个不爽,逼着她头顶着酒杯贴墙站着,给她当靶子,结果一个失手,把眼睛射瞎了一只!
结果许太太知道了,也只轻轻训斥了夏雪几句,赏了她几味药材,赔了五十两银子,打发人把水晶她娘叫来,让把人领家去。
水晶她娘本想闹几句,结果还没等靠近上房,就给几个如狼似虎的粗壮婆子架了出来,扔在了院子里,奚落了一顿。
“你家水晶签的是死契,别说只是射瞎只眼睛,便是打杀了也是她的命!慢说主子还赏了药材和银子,也没要她的赎身钱就让家去,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典了!再不知好歹,拉到衙门里,判你一个讹诈的罪名,送到牢里去!”
水晶她娘挨了打,这才知道厉害,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乖乖带着女儿来收拾行礼,顺便辞行。
“小姐,”翡翠刚挨了打,额上还顶着枣大的包,这时只敢远远地立在门边,怯生生地回话:“水晶她娘带着水晶来给您辞行。”
夏雪心里正烧着一把邪火,没好气地喝道:“这种蠢货领来做甚?叫她滚!别脏了我有屋子!”
翡翠尴尬地瞥一眼水晶,小声道:“小姐正在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
水晶立在廊下,神色木然地对着正房磕了几个响头,自去房中收拾东西。
水晶娘瞥见桌上搁着几件簇新的衣物,料子十分精美,配色讲究,绣工很是精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羡慕地道:“你在侯府做事,竟穿这么好的衣裳?街尾开肉铺的李四家娘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料子。”
“别动,”水晶眉头一蹙,道:“那是小姐的贴身衣物,熨烫好了,还没来得及熏香。”
“啧啧……”水晶娘赞不绝口:“这么一件,怕是怎么也得二两银子吧?”
水晶冷笑:“二两,二十两你看能不能做一件来?”
“我滴个乖乖!”水晶娘咂舌不下:“才这么点料子,哪来这么贵?穿着这衣裳,岂不等于身上贴满了银票?”
要是顺手牵羊带几件出去,岂不是发了大财了?
她心里盘算着,眼睛就总忍不住去瞄。
水晶冷着脸道:“小姐的衣裳都是有数的,而且出侯府门要检查包袱,岂是你想挟带便挟带了出去的?”
水晶娘这才息了心思,讷讷地道:“我也就是瞧瞧,哪里就敢拿了?”
水晶很快收拾好东西,提着包袱从屋子里出来,径直走到翡翠跟前,把包袱往前眼前一递:“翡翠姐,你检查一下。”
翡翠涨红了脸,轻声道:“这是做什么?”
水晶笑得凄凉:“规矩如此,不能让姐姐难做。”
翡翠便探了头,胡乱翻检了一下,道:“不错的。”
便有一个婆子陪着水晶娘俩从角门出去,正要出门却给守门的婆子拦住了:“包袱拿出来看一下。”
陪着的婆子就道:“方才在里头,翡翠姑娘已经查过了。”
守门的婆子阴阴一笑:“对不住,咱们奉了侯夫人的命令。凡是出入的人都得搜一下,防止夹带了东西出门,并不单只针对水晶姑娘。”
许太太在内宅里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深谙豪门大宅里这些阴私的手段。
水晶的眼睛又是给夏雪射瞎了的,许太太生怕她挟私报复,偷了夏雪贴身的东西出去,卖给卫守礼,那夏雪这辈子就算完了。
是以,特地留了个心眼,派人打了招呼,要仔细地搜检。
水晶却不生气,木木地把包袱打开,把东西都摊在桌上,任那婆子翻拣。
她如此大方,那婆子也不客气,全看过一遍还不算,又一件一件拿捏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讪讪地道:“走吧。”
水晶娘见她查得这般严,暗暗砸舌不已。
卫守礼堵门求娶四小姐的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她虽是个市井妇人,也知道闺阁女子的贴身衣物落到男子手中,会造成什么后果。
幸得方才没有起贪念,不然给查出来,真的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母女二人从侯府出来,差不多天黑才走回位于城东的串儿胡同的家。
推开门,却见院子里立着一个陌生的黑衣男子,水晶娘骇了一跳:“你,你是谁?”
黑衣男子理也不理她,径自望着水晶:“东西带来了?”
“嗯。”水晶颌首,说了一句:“在这等着。”推门去了里屋。
“他是谁,要带什么东西?”水晶娘直觉不妙,前脚跟后脚地跟了进来,却见水晶立在床前脱衣服。
她张大了嘴:“你,你做什么?”
水晶蹙了眉,叱道:“你出去!”
她是夏雪身边的大丫头,在侯府里也是极体面的,说出话来,自有股不容抗拒的气势。
水晶娘不由自主便软了脊梁,讪讪地退到门外:“成,我不问你。”
水晶很快脱完,从包袱里摸出衣裳胡乱穿了,拿着尚有余温的衣服用块干净的布包了起来。
拿出许太太赏赐的药材,把药包拆开,很小心地取出几张手工制做的精美书笺,夹进包袱,一并拿了出去。
“都在这里了?”黑衣男子盯着她手中小小的包袱。
“拿来。”水晶紧紧地捏着布包,咬紧了牙关。
“得先验货。”黑衣男子不紧不慢地道。
水晶犹豫一下,有些不甘愿地把包袱交了出去。
黑衣男子打开,手指一触,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这是你的。”
水晶露出讥诮的笑容:“侯府查得这么严,你以为我是怎么把东西带出来的?这样的料子,我一个丫环用得起吗?”
黑衣男子一怔:“算你有理。”
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提着包袱消失在夜色中。
水晶娘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反应过来,急吼吼地冲过来:“卖了多少银子?”
水晶顺手把银票掖进了怀里,径自进了里屋:“你管不着,只需好饭好菜地供着我,自短不了你的用项。”
她如今年年纪大了,又瞎了一只眼睛,再想到别的府里当丫头显然已不可能。
可她在七岁就进了侯府,一直在夏雪身边侍候着,尤其升了大丫头后,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粗活已经做不惯了。
倘若没有银子傍身,又不能做活,早晚会被这狠心的爹娘再卖一次。
“死丫头,反了你了!”水晶娘一愣之下,高声怒骂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