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的棋赛办得热火朝天,一传十十传百,加上强悍的广告效应,观众越来越多,整个看台几乎有一半的人都挤了过去,甚至连卖草帽的大娘也报名参加了。
开始所有人都觉得这棋简单,落子儿很随意,可下了几局之后,渐渐地便有人看清了些窍门,兴趣大增,开始细心研究了,还用剑在地上划了棋格开始练习。因此王晓晓这一路都听见人们在议论,谁的棋会赢,谁谁刚才走错了,有个开赌场的富商还由此得到启发,现场设起了赌局,让客人买码下注,生意竟也不错。
茶摊的座位已经加得不能再加,却还是不够,有座位的悠哉游哉地喝茶看棋,品头论尾,没座位的又舍不得精彩的棋赛和热闹,只好站着,边看边窃窃点评猜测,将茶摊三面围得水泄不通,幸好有一面是看台外沿,通风良好,否则怕还真要闷倒几个人。
胡乐忙请人搭棚子租桌凳,准备扩大规模。
突然,人群一片哗然。
“这姑娘……”
“不讲理!”
“再来!”
“姑娘输了,该让别人。”
“我本来是不会输的,刚才不小心走错啦,再来再来!”
“这么多人等着……”
“叫他们等着啦,我有的是银子,五两一次吧,这是五百两!”
“你怎的不讲理?”
“……”
声音是从第二组那边传过来的,有人占着位置不走?王晓晓听那声音很耳熟,忙亮出主办人的身份,才勉强挤了进去。
果然是水若绮。
原来水若绮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在贵宾台坐着没事,智不空又一心向佛,对她敬而远之,她百般无聊之下,听说有这新鲜棋赛,哪里肯放过,因此跑这里参加棋赛来了,只是这位大小姐刚落了十几颗子儿就输了,她便犯了脾气,霸占着位置不肯让人,嚷着要继续下。
擂主正是当初得王晓晓首传的那个白莲教弟子,此刻正被水若绮缠得满脸郁闷,于是王晓晓急忙过去调解,好在水若绮并非为奖金而来,答应晚上陪她继续之后,也就作罢,回贵宾台去了。
比赛继续进行。
见茶座生意好,王晓晓很是高兴,想不到想不到啊,只弄个五子棋赛就这么成功,可惜时间有限,不然该摆几张桌子教这些大侠搓麻将!
瞧瞧,又乱想,成天就想着赚钱!作者又不是写生意财经报道的,增加灵感也要给人家弄点有用的吧,什么有用?江湖嘛,武林嘛,混个女侠当当才是正经!
坚定理想之后,王晓晓觉得有些累,往旁边主办的位置上坐下,端起茶喝了几口,转脸之间,不由怔了怔。
白衣一尘不染,凌夕静静地坐在旁边,宝剑横放膝上,暑气逼人,俊脸上却无丝毫倦意,银色的发带从黑发间垂下,清新之至。
看看桌上的茶杯,王晓晓心中微动。
贵宾台茶水供应处。
伺候天绝大师茶水的是四十三岁的大胡子十九师弟,王晓晓走过去打招呼:“师弟辛苦啊……”这声“师弟”叫出口,全身寒毛抖了抖:“师父他老人家今天用的什么茶叶,我拿点好吗?”
“小师姐真是客气,”知道她和萧夜的关系,大胡子师弟立刻点头陪笑,“师父他老人家喝的是最名贵的凡城玉井茶,小师姐若喜欢,我替你沏上些尝尝?”
王晓晓连忙道谢。
大胡子师弟赶紧接过茶杯,取了水替她沏茶,好在江湖上的茶叶制作工艺还不错,和现代一样,用水泡开即可。
王晓晓称赞:“师弟很会泡茶啊。”
“不瞒小师姐,我家祖上世代种茶的,”大胡子师弟得意,“这沏茶也有窍门,同样的茶,也须合着不同人的口味,用水的多少和茶叶的多少,连同用壶,这些都是很有讲究的,所以师父他老人家只喜欢喝我沏的茶。”
王晓晓马上拍mp:“原来师弟是行家。”
大胡子师弟却摇头了:“想当年,师父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品茶行家,也从不喝这种玉井茶的,这茶颜色虽好,闻起来也还香,味道却只是一般,不过是名气而已,若真要细品,还及不上咱们的华山金针。”
王晓晓笑:“是吗。”
“是啊,”大胡子师弟叹了口气,嘟哝,“就是不知怎的,如今师父的口味竟变了,只管挑名贵的喝,其实咱们华山金针比这茶好得多呢。”
王晓晓顺口道:“或许是他喝太多华山金针,厌烦了,口味就慢慢改了吧。”
“不是,”大胡子师弟辩解,“他老人家的口味是突然间就改了的。”
突然改了?王晓晓愣。
半晌。
她变了脸色,失声:“真是突然改的?什么时候?”
“你……”大胡子师弟吓了一跳,壶中的水便多倒了些出来,慌得他连连跺脚叹气,“哎呀,水多了水多了!”
端起杯子看了看,他摇头:“只好重沏一杯了……”
王晓晓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你刚才说,师父他老人家的口味是突然变的?”
大胡子师弟看看她,不解:“是啊,说起这个,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日我照常端上华山金针,他老人家却嫌不够名贵,定要叫我换最好的凡城玉井茶,可我见他平日里从不喝凡城玉井,茶房里也没准备,他猛然这么一说,倒害我巴巴的跑了好几里路进城才买到呢。”
王晓晓忙问:“你仔细想想,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他想了想,“也记不得了,大约就是二十多年前吧。”
二十年前!
王晓晓张了张嘴巴,紧张:“他老人家那时候说话做事是不是和现在不太一样?”
大胡子师弟愣了愣,摇头:“不是,就是口味不太一样罢了。”
“我是说,他以前是不是也喜欢在房间里摆那么多珠宝?也喜欢在地上打滚?也喜欢……”
“是啊。”大胡子师弟不解。
是?王晓晓怔了半日才回过神,重新请他帮忙沏了杯茶,笑着道过谢,一边思索一边缓步朝茶摊走。
又猜错了?
“你尝尝这茶,看合不合口味?”
凌夕微愣。
原来王晓晓看他坐了半天,身旁的茶水却丝毫未动,知道他品位比较高,想着天绝大师经常买贵的茶喝,这次武林大会肯定不会输了名气,所以专程过去替他沏了一杯。
半晌。
他点头微笑:“多谢。”
茶香四溢。
“你沏的?”惊讶。
“不是,朋友帮忙的。”
“你那朋友倒是个行家,凡城玉井原本就该是这个味道。”
见他不慌不忙地喝茶,王晓晓忍不住问:“你还是不打算去?”
闻言,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放下茶杯,反问:“你真以为我该去?”
王晓晓点头。
他默然。
“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我为何说金前辈不是凶手?”
“是,”王晓晓承认,“你说得这么肯定,是谁都想问的,凡事都要讲求证据,若是你信不过我,那就……”
他含笑打断她:“你师兄是聪明人,既将此事说与你,必定信得过你。”
“是吗,”王晓晓暗自开心,“那你如果有事,可以跟我说的。”
他摇头:“知道了只会惹祸上身,我如今想着,你们还是不要卷进来的好……”
“难怪你没来找他,”王晓晓恍然,心中感激,“你到底知道什么,若是不说出来,万一哪天你也出了事,江湖上就再没人知道了,这件案子不是永远成谜了吗?”
沉默。
他轻轻叹息,“出去说吧。”
小溪边,大树下。
浓密的绿荫遮住了阳光,微风习习,倒也凉快。
“金万生是你师父?”王晓晓没有太多惊讶,早就想到他们关系不一般了,果然是师徒关系。
“前任盟主,华山派前掌门长济大师正是家祖父。”
原来也是盟主的孙子,难怪剑法那么高明!
王晓晓暗叹:“金前辈现在在哪里?”
凌夕黯然:“早在四年前,他便已不在人世了。”
金万生死了?!王晓晓大为吃惊,这么看来,他真的不是凶手了,后山那个叫“冷岳”的鬼当真是在诬陷他。
“当年,师父跟着众位掌门与祖父同上后山,谁知一夜之间,所有人竟神秘失踪,惟独师父他老人家侥幸活着出来了。”
王晓晓疑惑:“不是说他通风报信,发现失踪的秘籍在后山吗?”
凌夕点头:“不错,的确是他通风报信的。”
王晓晓诧异:“他既然没有阴谋,为什么要假传消息?”
“他并没假传,”凌夕打断她,“他老人家亲眼所见,失窃的秘籍的确在后山!”
“当初逍遥派的绝学凌波微步与游仙剑法皆失踪了,师父身为逍遥派护法,自然四下追查,几个月后的一天,他发现了一个头戴黑笠看不清面容的可疑人物,便一直跟踪至华山境内,夜里,他亲眼见那人潜上了后山。”
“他也跟去了?”
“不错,那时后山并未封锁,他老人家当夜跟上去之后,在林中空地发现了一大堆失踪的秘籍,凌波微步正在其中,见那人私自藏阅本门秘籍,师父急怒之下就出手抢夺,却不慎中了埋伏,负伤而回。”
“所以他就通知各派掌门同上后山?”王晓晓想了想,摇头,“是那人设的陷阱吧。”
“师父其实也明白,当时他并不敢声张,径直回逍遥谷禀报了掌门,二人商议之下,才决定将此事公开的。因为那时的武林盟主正是家祖父,而祖父同时也是华山派掌门,众多秘籍失窃,又在华山后山发现,当时江湖局势动荡,各门派之间纷争撕杀不断,祖父凭着高强的武功才坐上了盟主之位,自然有许多人不服气,因此便有人怀疑他盗窃秘籍,据为己有。”
“那也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他们应该查清楚之后再去。”
“祖父当初贵为盟主,查起来自然不容易。”
见他神色赧然,王晓晓马上明白了,这里的盟主简直就相当于皇帝老儿,权利超级大,身边党羽又多,谁敢第一个出头去查皇帝的事?
“逍遥派掌门一直为秘籍失窃之事忧烦不已,是以听到我师父带回的消息之后,决意邀请各派掌门同上华山追究,祖父迫于压力,只得答应与父亲和几位叔父一道,带他们上后山查探,接下来就发生了那夜的事。”
“原来是这样,”王晓晓忙问,“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天外悠悠的浮云,凌夕沉默片刻,缓缓道:“那夜之事实在诡异至极,师父想了这十几年也未曾想通。”
“再上山时,树林里自然已没什么秘籍了,祖父亲自带着各派掌门高手将整个后山搜寻了一遍,也不见踪迹,其时天色已晚,由于师父咬定那夜之事不假,何况身上受的伤还在,于是各派掌门都不肯下山,定要留下来寻找线索,以便继续追查,祖父无奈,便答应留一夜,各自生火歇息,谁知到了半夜,我师父醒过来,却发现……”
说到这里,俊脸上泛起许多疑惑之色,他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
王晓晓问:“发现了什么?”
凌夕看着她:“他发现,周围所有人竟已全不见了。”
王晓晓奇:“他们要撤的话,怎么可能不叫醒你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当年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那样几百人突然不见,本不会毫无知觉,可他的确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何况当时四周的火堆还燃着,旁边却空无一人,他老人家醒来后十分震惊,四下寻找仍是不见踪迹,欲要施展轻功逃下山,谁知全身内力竟已催动不得,直到天亮。”
王晓晓突然道:“会不会是中了迷药?”
凌夕摇头:“若果真中了迷药,不只内力,怕是连动也动不得了。”
“内力用不了,有没有别的可能?”
“也可能是被高手以极厉害的手法封了穴,那样的话连本人也难以察觉。”
“那……”
“该不会,师父他老人家在当时也算顶尖高手,若是有人接近,两丈之内,他必定都要惊醒,绝不会毫无知觉的。”
王晓晓不语。
“后来师父才知道,当日所有掌门高手包括家祖父全都失踪了,只有他一人得以幸存,此事实在诡异,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师父百口莫辩,因此江湖上所有人都怀疑是他,不时有人寻来报仇,屡遭追杀。”
“可这不一定和叶盟主有关。”
“但每次师父遇上名门正派弟子的追杀寻仇,都会有叶盟主的人暗地相救。”
“那也是在保护他。”
“虽然护他,却又派人跟踪,”凌夕冷笑,“江湖中人虽然都怀疑师父,但若说这种事情是他一手策划,实在叫人难以相信,他老人家若有不测,事情也未必完结。”
王晓晓明白:“你的意思,叶盟主是故意留着他被人追杀的。”
凌夕没有正面回答:“此事受益最大的是谁?”
王晓晓不再反驳,因为当初自己也怀疑过,这件事里面,受益最大的只有漂亮伯伯,怎么说他也算嫌疑犯之一。
凌夕道:“师父他老人家当时嫌疑在身,叶盟主却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就算派人跟踪,传出去也是师出有名。而后几年,不断有高手前去查探,都命丧后山,几位叔父就是为了追查此事而相继寻去,结果……”
他没有说,王晓晓却知道,那些人都已“失足”摔死在悬崖下了。
“师父多次去后山查探,都毫无线索,无凭无据怎能叫人信服,而且几年后,他老人家发现,除了正派弟子寻仇,还有一批来历不明的人在暗中盯上了他,几次都险遭不测,眼见得情势危急,师父只好设计躲开监视,遁迹江湖,十年前才找到了我。”
“他在暗处这么多年,追查起来应该更方便。”
“话虽如此,但自他失踪之日起,那批来历不明的人也消失了,无迹可寻,而后叶盟主让天绝大师封了后山,江湖上渐渐传出后山有鬼怪的谣言,此事岂非蹊跷?”
王晓晓沉思许久,摇头:“那也不能证明就是叶盟主,自从他当了盟主,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各门派相安无事,并没有什么过错。”
凌夕也叹气:“如今四方安定,叶盟主的确胜过祖父许多倍,功不可没,师父提起他也是极为钦佩的,但师父他老人家一身清白,却凭空遭人陷害,成了奸恶之徒,因此直到临去时也耿耿于怀,令我暗中查探,何况祖父与父亲皆遇害,此事亦关家仇,我原本也该替他们讨回公道。”
“你确定你师父说的一定是真话?”刚说出口,怕他生气,王晓晓忙又笑,“我是说,他也可能是受了蒙蔽,有的事表面看来是那样,事实未必……”
凌夕倒没怪她:“师父绝不会骗我。”
该相信师兄大人,还是该相信你?王晓晓很容易就作了选择:“若真是叶盟主,做了这种大事,害了你祖父和各派掌门,他就算不斩草除根,也应该很关注他们的家人吧,更何况你是前任盟主的孙子,以他的势力,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消息?”
凌夕神情微黯:“我是妾室所生,从小被寄养别处,家中亦不提起,何况我几次欲回家探视,都发现院子四周有人在暗中监视,因怕他们发现,我也从未进过家门。”
王晓晓顿觉内疚,忙移开话题:“那也未必是他派的人,而且也可能是他想保护你们的家人啊,何况他杀你也容易得很,不会只是让你受伤这么简单。”
凌夕不语。
王晓晓又问:“上次那个杀你的刺客,你还记不记得?”
凌夕沉吟:“看身形的确不像他,我也觉得奇怪,当时此人偷袭,我不慎中掌,其实就算翩翩赶来,他也完全有机会杀了我,想不到竟没有。”
王晓晓道:“你打不过的人江湖上没有几个。”
凌夕微微一笑,摇头:“武学无止境,江湖自有高人,只是你我都没有遇上罢了,说起此人,以我看来,连萧兄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只不过,我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
想了想,他又自嘲:“有意思,看谁都像了。”
“事情都二十几年了,你也别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王晓晓安慰他,“目前最重要的是武林大会,叶盟主若真要杀你,也不会等到现在,何况我师兄也查过,叶盟主肯定不是凶手,你不信我,总该信他吧。”
凌夕疑惑:“他如何知道不是?”
“因为……”王晓晓停下来,谨慎地想了想,才又开口,“因为他是叶盟主亲手提拔的第一高手,他信任叶盟主,就像你信任你师父一样。”
凌夕不语。
这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仅是在帮他,而且也能替漂亮伯伯洗清嫌疑,王晓晓暗下决心,劝他:“放心吧,你先去参加武林大会,就算那个凶手很厉害,到时候我们联手,也不怕他的!”
见她把“我们联手”说得当当响,凌夕略有笑意,不再言语,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