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长久赶走的五十分钟之后,病房里就又迎来了一位姓姜的警官。
姜晨曦的大肚子已经不见了,她的脸色仍旧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但已经比之前多了不少光泽。
“晨光他还是不放心,又怕你见到他会生气,就让我过来看看。”姜晨曦开口,走到距离病床边还有三步远的距离就不再上前。
长久只瞥了她一眼就复又垂了眼,不到一会儿就又重新看向了不远处的女警官:“你一早就知道余槡不仅胁迫沈铎带走了那两只箱子,更是在锦盛的车队里买通了其他人,对不对?”
“我看你脸色还不算太差,医生那边怎么说?”姜晨曦答非所问。
“所以你才会在滨城的医院里对我说那些话,是不是?”长久不依不饶。
姜晨曦有短暂的沉默:“我只知道余槡一早就已经做了两手准备,但具体的情况并不知道。你既然没事,我也就不打扰了,想必你也不会想要见到我。”
“等一下。”
长久喊住姜晨曦,等她重新转回头去看她就再次开口。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和眼中的凄然怨恨如同两极:“刚刚忘了告诉你了,我怀孕了。并且,托你们姐弟的福,如果不出意外,在未来的十年,沈铎将完完全全的错过我们孩子的出生和所有成长。”
姜晨曦仍旧沉默,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长久,直到长久错开与她对视的视线才逐字逐句的开口:“请你记住,无论是我还是晨光,我们做的所有事情,一点错都没有。”
“请你出去。”长久闭上眼,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姜晨曦从病房里出来就被守在门口的男人握住了手臂:“姐,长久怎么样?”
“人家好得很!”姜晨曦看着晨光已经肿得老高的脸颊,又气又心疼:“你就不知道躲躲!”
“真的没事了?”晨光继续发问,很显然,对于自己的脸颊,他更关心的还是长久。
“真没事了,气色是差了一些,但是精神状态还算可以。没有颓废消沉、一蹶不振。”
姜晨曦将语气放缓一些,见着晨光舒展了眉头就继续开口:“晨光,颜长久怀孕了。”
晨光僵住才舒展了一半的眉头,许久才哼声一笑:“是么……”
“晨光。”姜晨曦握住弟弟的肩膀:“你念念不忘的,人家已经一早就放下了。所以,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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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夏竺等着历老师又给长久做了一次检查,这才陪着她返回鹿野别墅。
陶悦和陶家外婆大概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实情,从长久进门之后就对沈铎只字未提,就连一向都是笑呵呵的佩姨脸上也多了几分沉郁之色。
老少三辈人沉默又尴尬的吃过了午饭,夏竺就陪着长久回去卧室休息。而原本应该在警局上班的纪明远,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夏竺看着自家老公发问,但却并没有得到回答。
纪明远一言不发的将手里拎着的黑色公文包放在茶几上打开,然后将里面带有“案宗”字样的牛皮档案袋拿出来逐一在茶几上摆好。
等到做完这一系列工作,年轻的警官才看向长久开口:“这里面的资料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看看。”
长久不明白纪明远这是要做什么,也不明白老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当纪明远拿起一个档案袋递过来的时候,长久还是伸手接了下来。
她看着里面的图片资料和文字档案,只觉得受到的冲击和震撼都是以前前所未有。
那些牛皮档案袋里装的都是A4纸打印出来的文字和图片资料,记录的是最近这两年全国各地缉毒案件的详细归档资料,也不乏一些吸-毒-成-瘾者的纪实资料。
这些,都是纪明远磨了档案室的老师傅好半天,才从联网的档案库里面调出来打印好的。
长久读着那些被文字记录下来的惨烈的缉毒逮捕过程,看着图片拍摄下来的最真实的犯罪现场,以及那些瘾君子人鬼难辨的样子,这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那些她之前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接受嘉奖的缉毒警察们,他们在荣耀背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枪-战、毒-品、高强度的心理战、利益至上毫无人性的毒-贩、被恶意报复受伤甚至致死的战友家人、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伤疤、被毒-贩悬赏追杀,这些平常人遇到一件都会觉得天崩地裂的事情,却是那些和姜家姐弟一样被称为人民警察的缉毒警们每天的家常便饭。
而这也是第一次,长久以如此直观的方式感受到毒-品所带来的破坏力。
然后,她想到了姜晨曦之前在滨城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那位卧底的缉毒女警官说:毒,那是上帝制造出来用来惩罚人类贪婪与欲望的最恐怖的东西,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将人类意志和人性摧毁泯灭得荡然无存的东西。
长久捧着手中那一叠叠厚重的资料,一颗心也是扑通扑通的跳得异常沉重——她似乎已经知道了纪明远给她看这些资料的目的。
纪明远一直等到长久将最后一叠资料看完放回档案袋,这才走到老友的面前撑着膝盖蹲下来以便和她平视:“长久,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甩晨光耳光的时候,脸上那种怨恨的表情让我觉得有多陌生多害怕?”
“沈铎当初答应余槡那样做,是为了救你。但晨光作为一名卧底的缉毒警察将搜集到的证据如实上交,更是职责所在。可你现在却在因为他的尽忠职守而怨恨他,只因为那个因他而被逮捕的人,他是你的丈夫。”
长久在开口之前已经又红了眼圈:“是啊,晨光他没错。那沈铎又有什么错?难道只有让他看着我死,这才是对的是么?”
“确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单纯的对或者错来判断的,也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干净利落的非黑即白,而且成语里还有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但是长久”
纪明远停下,伸出双手握住长久的肩膀才继续:“尽管如此,但这世界上也还是有一条明确的底线的,越过了这条线,所有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都再不能成为我们做错事之后的借口和说辞。有些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是也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那个,可是毒啊。”
长久听着纪明远的话,眼泪就不受控制的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她紧紧抿着嘴试图阻止掉落的眼泪,许久才重新抬头去看面前的老友:“可是,那是他整整的十年光阴啊……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
“长久。”这一次,开口说话的是夏竺:“有些事情,当局者迷。你觉得这样对沈铎不公平,但是他在准备坦白交代之前,又怎么会想不到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我想,其实无论迎来什么样的结果,沈铎他或许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自始至终,他要的,其实都只是你没事就好。所以,你只有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沈铎他心里才会好过一些。更何况,储铭那边不是还没有回信么?这或许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夏竺口中的“储铭那边还没有回信”指的是储铭去首都的事情,而也正是在储铭飞去首都之后,长久和夏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于这个已经相识多年的老友以及前男友,她们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
她们从来都不知道储铭从哪来、到哪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口地、地里几头牛,就像她们并不知道为什么储铭帮沈铎做最后的争取需要亲自飞去首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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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了纪明远带来的那些资料,又听了老友的一番劝解。虽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长久心里每每一想到沈铎可能会面对的结果,一颗心就会一抽一抽的疼,但是好在这种疼痛也渐渐地变成了她能够接受的程度。
第三天一早,储铭的长途电话打到了鹿野别墅。
虽然事情的最终结果并没有像众人一开始预期的那样将沈铎的刑期缩短到三年之内,但是相比于之前的十年,五年也算是比较乐观的结果了。
并且,乔南方那边也接到了消息,说是首都那边直接下了命令到省厅、省厅又直接下了命令到平城总局:沈铎的这个案子全程不曝光处理,力求将负面影响降低到零。
并且,那边还特意交代了,对沈铎的判决要等到两个月之后执行。在这之前的两个月,沈铎可以回去鹿野别墅,但是需要随行警务人员每隔四个小时报告备档他的行踪。
而等到两个月之后,长久则刚好已经过了孕期里面最关键也是不稳定的前三个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