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铎从手术室被推到加护病房的时候，已经距离长久和他离开椰子岛过去了将近八个小时。

　　就像之前纪明远了解到的那样，虽然余槡的那颗子弹穿透了防弹衣。但是沈铎和长久身上穿的那两件防弹衣是托尼特意空运到平城的，是目前世界上防弹效果最好的新型防弹衣。

　　所以在大部分冲击力都被抵消之后，那颗击中沈铎后腰的子弹打进沈铎的身体之后，堪堪停在了距离身体表面皮肤四公分的地方。而那里，距离肾脏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医生离开之前说沈铎大概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会醒过来，长久坐在沈铎的病床边上，看过沈铎就去看墙上的时钟，看完了时钟就连忙转回头去看沈铎。

　　长久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眼睛更是看来看去的就快忙不过来。但偏偏钟表盘上的秒针就像是被施了法术咒语，“嘀嗒嘀嗒”的一秒都不肯走快。

　　长久又盯着表盘上的秒针看了几秒，就心情烦躁的呼气。

　　储铭和小六在旁边看着眉头紧皱、气压明显偏低的长久，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看过长久就开始大眼瞪小眼的相互对视，一番无声交锋后还是小六败北。

　　沈家的六少爷舔舔嘴唇，转着眼珠酝酿了一下才走到长久身边轻声开口：“嫂子，你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的已经七个小时了，我刚刚派了人去买了一些小菜和白粥，就在楼下的房车里面。要不，你先到车里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下，等五哥醒了，我就立刻派人去通知你。”

　　“不用了。”长久摇头，开口的时候也听不出话里面是什么语气：“我不渴不饿也不累，你们不用管我。”

　　长久说她不渴不饿也不累，但是她现在这样嘴角起皮眼圈乌青的样子，任谁看也不像是不渴不饿也不累的状态。

　　小六看着又转回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铎看的长久，动了动嘴唇就回到了储铭身边：“我说没用。”

　　储铭跟着小六一起叹气，接过接力棒就走到小六刚刚的位置在长久身边站定：“那一会儿就让他们把吃的直接送到病房吧，你从凌晨到现在跟着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坐直升机的时候又早就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不吃点儿怎么顶得住？别到时候他那边醒了，你这边却又倒下去了。”

　　储铭这话比小六的话起了些作用，但长久也不过是点了点头就算是回应。

　　她看着沈铎，仍旧眼睛一眨也不眨——虽然医生说子弹已经成功取出来，并且没有伤到内脏，但沈铎的脸色却仍旧是苍白的连带着生气都少了许多。

　　那个叫做许别的年轻警官在沈铎中枪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让跟着警队一起上岛的医生为他进行了应急处理。但是从椰子岛到先锋港、从先锋港再到医院，这一路的颠簸挪动折腾下来，沈铎被送到手术室的时候，他身上脱下来的那件衬衣已经是被鲜血浸湿了大半。

　　长久想着那件从沈铎身上脱下来，已经被血水浸得乌黑发亮的黑色衬衣，便将握着沈铎手掌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他的手从来都是温暖甚至是滚热的，但现在却冷得让她的心也跟着一凉。

　　储铭得到了长久的回应就立刻吩咐小陆带着一早就准备好的海鲜粥进了门，热气滚滚的粥浓稠咸鲜，但长久吃进嘴里却食不知味。

　　她只应付差事一般的喝了小半碗，就放下粥碗又回到了沈铎的病床旁边。

　　如此又看看沈铎、看看时钟的过去了十多分钟，长久就再次见到了姜晨曦。

　　姜晨曦进入病房后先是看了看病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沈铎，接着又看了看站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储铭和小六，最后才看向了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铎的长久：“颜小姐，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长久摇头，并没有去看姜晨曦：“有什么事情就在这儿说吧。”

　　姜晨曦沉默，又顺着长久的视线看了病床上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沈铎几眼，这才转头看向了旁边坐着的储铭和小六：“那能不能麻烦二位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和颜小姐说一下。”

　　**

　　病房的大门被打开又关上，姜晨曦再次开口，语气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清清冷冷：“沈先生他没事吧？”

　　“医生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伤到内脏，过一段时间就会醒了。”

　　长久回应，终于是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沈铎脸上挪开。

　　她看向姜晨曦，目光触及到她凸起的腹部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已经站在病床床尾好半天的女人还是个孕妇。

　　长久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你坐下说吧。”

　　“谢谢，不用了。”姜晨曦笑着摇摇头：“我刚刚已经坐了好半天了，现在站一站活动一下挺好的。”

　　长久没有多说，应了一声就重新去看沈铎。

　　然后，她听到姜晨曦再次开口：“你也不用太为沈先生担心，余槡他之前也受过枪伤，和沈先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余槡那次是子弹还差半公分就打到了心脏。但饶是如此，余槡他手术过后休养了不到两个月就好的和没事人一样了。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生命，它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长久并不知道姜晨曦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并且她也没有心思想要去知道这些。她现在最关心的只有沈铎什么时候会睁开眼睛，告诉她“没事，我在”。

　　所以，姜晨曦继续轻声漫语的缓缓道来，长久也就默不作声的静静聆听。

　　“我是在潜伏到余槡身边卧底之后才知道在我之前的上一任卧底警察，就是我爸爸。当时我爸爸的身份暴露，成捷按照余槡的指示把他骗到边境的森林里面就对他一连开了好几枪。等我爸爸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一条右腿被林子里的野兽扯掉不见了。

　　那时候我只知道爸爸他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牺牲了，并不知道这简单的‘牺牲’两个后面有着这样的惨烈故事。

　　知道了余槡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就再也没办法面对他，立刻就向上级汇报，要求中断卧底任务。

　　但是，当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见面地点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余槡。那时候，是我执行卧底任务接近他的第七个月。而自那之后，我就从代号1181的卧底警察变成了余夫人。

　　之后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曾经无数次试图逃跑，但又无数次失败。虽然我不知道对于一个已经暴露身份并且失踪了一年的卧底警察警队会作何处理，但我却仍旧在不停的寻找着任何能离开的方法。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一年之前，余槡带着我从西南来到滨城，在离开的途中，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机会到那处已经两年不曾去过的联络点说出两年前的接头暗号，却没想到警队竟然还在那里留着联络员。”

　　姜晨曦之后的叙述就要简单多了：在和警队的联络员重新取得联系之后，她就一边继续如之前那样“伺机逃跑”，一边搜集余槡贩-毒的罪证，并且于半年前开始和警队的同伴一起里应外合的计划对余槡的抓捕行动。

　　但是就在这次抓捕行动确定之后没多久，意外发生了，姜晨曦怀孕了。

　　长久听着姜晨曦说到这里，就将视线再次投向她的肚子：“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这个孩子？”

　　姜晨曦沉默，她伸出手极缓慢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开口之后说的话让长久似曾相识：“我和他，大概是有缘无分。”

　　长久也开始沉默，她纠结犹豫，直到把嘴唇咬得发痛才缓缓松开：“你真的想好了？毕竟……毕竟这是你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呵！”姜晨曦哼笑，满眼凄然：“是，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我的。但是这孩子的父亲是余槡，是西南最大的毒-枭！亡命徒！我的父亲因为他被枪杀，最后连个全尸都没落下。我被他像笼中玩物一样囚禁了三年。你告诉我，如果换做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家恨国仇，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姜晨曦说到最后已经因为激动涨得满脸通红，但饶是如此，也仍旧掩不住她脸上那病态的苍白。

　　“对不起，是我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长久垂着眼睛道歉，她知道自己又犯了大众病——刀子没有扎到她身上，她便抱着大众心态想当然的开了口。

　　姜晨曦在发泄过后也缓和了神色，她做了个深呼吸，这才看向长久重新开口：“你知道余槡是个毒-枭，你也知道毒-品是害人的东西。但是你一定没有直观的感受过它到底会给人们带来怎样的灾难。那东西，一旦沾染上，就是家不成家、国不将国，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国家每年会投入那么大的警力去缉毒的原因。毒，那是上帝制造出来用以惩罚人类贪婪与欲望的最恐怖的东西，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将人类意志和人性摧毁泯灭得荡然无存的东西。”

　　姜晨曦沉着脸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她看了一眼病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沈铎，再开口的时候就压低了一些声音：“所以，你知不知道余槡口中的那个‘帮个小忙’，对沈铎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