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这洛晨平枫郭石三人从云月楼中归来,惹得父母好生担心,但毕竟人逢喜事,也没有多做追究。四月初,江城乡试中榜者五十人聚于润雨学宫,乘车前往华都殿试。这江城位于华都之南,往来将近两千里,极为遥远,就算马匹不需休息,日夜兼程也要近半个月才能到达,更何况途中还要停顿修整,这么一来到达华都估计已是四月下旬。
“你们几个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吧?感觉如何?”车队赶路四天,神笔和云纸二位长老性格比较开朗,所以就和洛晨,蓝心,平枫,郭石四人共乘一辆车,至于寡言少语的玉砚墨龙二人,则是乘车跟在最后,负责警戒看守。
洛晨闻言,打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风景,此时已近黄昏,马车缓缓行驶在山路上,极目望去,只见霞光万道,山腰白云连成一片,远接天际,波浪相叠,马车恍如行在云巅之上,真是世间少有的奇景。一时间整车人都被外面这恢弘壮阔的景色吸引,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马车转过弯,走到山阴,大家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是从江城去往华都的必经之地云山,这等云海奇景每年都会吸引无数人前来观赏,甚至有很多人年年都会来这里登高做赋,你们几个觉得这景致如何呀?”云纸长老和神笔长老对视一眼,笑着问道。
“真是奇景,以前我看到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还没法理解,落霞怎么还能飞呢?今天见到这般景致方才明白古人遣词炼句是有多么考究,方才那一片霞光,除了一个飞字,反而找不到更好的字来形容了!”平枫兴奋的满面红光,兴冲冲地说道。
洛晨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以前觉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万里路什么的走不走都没什么区别,眼下才知晓,书中就算描写得再详细也不如亲眼看一看来的真切,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若是抱着书本死读,怕是读一辈子也读不出方才片刻的兴致。”
此情此景,蓝心缓缓捋过青丝,翩然说道:“良辰美景,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众人闻言,会心一笑,只有郭石嘴里还在暗自嘟囔着:“嗯嗯,好看……嗯……太好看了……嗯……怎么那么好看呢……”
神笔长老闻言,大笑道:“这景色虽好,可是我得告诉你们,方才那云海翻滚奔腾,气势浩大,正是风起云涌之兆,如果没猜错,今晚必有大雨,咱们估计要在路上找个地方住一宿再走了。”
众人说笑间,车队绕过山路,又复回到大道上。没走多久,果然空中乌云攒动,方才还是晴天,不多时已经昏暗无比,更兼大风呼啸,飞沙走石,眼看便要天降大雨。
四位长老见状,急忙叫停车队,去路边寻找了片刻方回,说是在旁边小路上有一座废弃驿所,不知年代,但规模甚大,避雨足矣。众车夫闻言,火速驾车前往,奈何小路崎岖难行,多有泥泞,车队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全部进入驿所的院子里,一众长老学生并车夫刚躲进驿所,豆大的雨点就从而降,直把这陋室残屋淋成个水帘洞,好在这驿所年代虽久,但瓦片尚全,并无漏雨之处,众人才得以暂做安歇。
驿所本就是给来往行人歇脚休息的地方,大厅桌椅板凳俱全,柜台里还放着一尊佛像,只是香炉中半点火星皆无。二层也有客房十数间,将就一下,住下这六十几人也不成问题,此时无论是长老车夫还是学生,没有一个闲着的,纷纷帮忙打扫房间,归置桌椅,偌大的驿所不消多久便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破败,但至少没有之前那般邋遢。
墨龙长老拍拍手里的灰尘,对于这五十名学生的行止还算满意。神笔长老让车夫在厨房里找来五口大锅,几个水壶水杯,拾了些干柴,又拆了些许桌椅,在大厅里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分别点了一个火堆,这才招呼道:“外面大雨,不便赶路,咱们今晚先在此暂歇,五个火堆烧水烤干粮皆可,但不要移动方位,累了便自行休息,待到明日雨止,咱们再行上路。”
学生们此时都有些困乏,杂乱地应了一声,便各自围在火堆旁边烧水烤干粮,聊以果腹。四位长老先后从火堆旁走过,手上暗暗结印,灵力流转,将大厅里五个火堆尽数联结,外面阴风冷雨皆不得入,就连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小了几分。见这五行护魂阵已然运转流畅,四位长老这才走到中央的火堆旁坐下,掏出干粮烧烤起来。
洛晨和平枫郭石还有蓝心都在东边的火堆旁。这段时间洛晨三人没事老往云月楼跑,最初秦烟还会出来打个招呼,后来实在是没空,干脆让蓝心来招待。顶楼的雅间一直都空着,洛晨几人用过酒菜直接把钱付给蓝心就是,这一来二去,四人越倒是发熟悉了起来。
火堆旁边并不止他们四人,平枫鬼鬼祟祟地伸长脖子朝着中央的火堆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哎,你们说,长老为什么不让咱们移动火堆的方位啊?”
洛晨知道平枫又要开始各种信口开河,但反正无聊,听听也罢,所以就顺着他的意思问道:“那你说是为什么呢?”
平枫顿时来了精神,往前凑了凑说道:“要我说啊,这五个火堆必然对应着五行金木水火土,这五行齐聚,就能克制妖魔鬼怪,一旦移动,阵法即破,可能就会有什么孤魂野鬼闯进来,钻进某个人的身体……”
郭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这叫上身。”
平枫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一看你就没听过书,那叫夺舍,什么上身……”
洛晨听着好笑:“行了行了,还金木水火土,我只看见了火,再说五行水居北,水火又相克,若是这火堆真的代表五行,此时北面那个火堆应该早就灭了才是。”
郭石也反应了过来:“对对对,南边离宫,火上加火,应该烧得更旺!”
蓝心也难得来凑热闹:“嗯,五行木生火,咱们正在东方木宫,这堆火应该也更旺才对。”
平枫成了众矢之的,一下子没了脾气,默不作声地啃着手里被烤糊了的干粮,腮帮子狠狠地鼓动着,不时还会充满怨念地看向洛晨几人,引得大家一阵窃笑。
此时的境况虽说很是有趣,大家围坐火堆,煮清水,谈闲话,但总是架不住舟车劳顿,身体倦乏。没过多久,一众人便陆陆续续回到楼上客房休息去了,四月时节,雨夜寒气颇重,四位长老并众车夫早在房间里都放好小火盆,以除寒气,众学生在房中或坐或卧,互相依靠,纷纷睡去。
不觉已到了三更天,整个驿所鸦雀无声,连车夫都已经各自休息,大厅里只有五处火堆依旧明亮,燎燎不已。不多时,东首木宫之火忽然一阵摇曳,鬼哭隐隐,寒风阵阵,那原本金黄的火苗之中竟显出一丝森然碧绿,随后化作一团黑气浮于半空,渐渐变成一个枯瘦人形,眉心绿芒一线,双目红光两点。随着这厉鬼显形,五处火堆之火顿时摇摇欲坠,几欲熄灭,只有中央一堆火依旧明亮,但也大不如前。
厉鬼多半是生前执念所化,神智不明,只有满腔怨恨,一心杀意。此时漂浮半空,只觉得二楼房间之中烈阳滚滚,但却被黑夜阴气所制,只能蛰伏收敛,正是鬼物的滋补上品。
这厉鬼双眼红芒一涨,眉心碧绿忽炽,鬼哭惨惨,阴风飒飒,直奔着二楼而去,可才飞到二楼走廊栏杆外,一股灵力猛然流动,将整个二楼护得如铁桶一般。厉鬼一时不查,撞了个满怀,那真是万箭穿心,抽筋剥骨之痛。连滚带爬地跌回一楼,厉鬼发出一阵饱含憎恶的嘶吼,直奔火堆而去,打算先灭火毁阵,再将这驿所之人屠戮一空。
“墨龙,我就说这驿所里藏着什么脏东西吧,你看看,这五行护魂阵都给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我要护持阵法,这只厉鬼交给你了。”玉砚长老不知何时站在二楼廊间,双手结八卦印,下面五堆火猛地一涨,把厉鬼逼了回来。
墨龙长老站在对面,警惕地看着下面的鬼物,周身灵力翻滚:“玉砚你看清楚,这可不是寻常厉鬼,而是一只初成的鬼仙,云纸,神笔,都来帮忙!”
三位长老同时从二楼跃下,将厉鬼围在中间,平时嬉笑和善的神笔长老此时面冷如霜:“能修成鬼仙之体也算你的造化,可你心存杀意,若是成了势,必要为祸一方,今日我等就除魔卫道,斩去你这鬼物!”
这鬼仙神志混沌,但依旧能感受到周围的杀意,哭声再起,眉心一点绿芒倏然闪亮,极为阴邪的绿色冥火化作三条细线,直扑向三位长老,竟是一个火修所化的鬼仙。
“雕虫小技,也敢卖弄!”云纸长老手中结印,寒气纵横,直接与一条火线撞在一起,冥火阴冷,寒意浩然,一番碰撞之后,双双在半空消散于无形。
神笔长老双手虚指,凌空成圆,火线射入其中竟如泥牛入海,再无回音,不过神笔长老的脸色也随之一变:“这鬼物有点本事,冥火吞噬元阳,焚烧灵力,各位留心!”
墨龙长老眼神一肃,此时应速战速决,拖得久了万一被睡着的学生发现反倒麻烦。思虑之间,墨龙双目之中竟有雷光闪过,脚下踏罡步,手上结雷印,口中念道:“青雷赤气,洞按九宫;赤雷黄气,运雷居中;黄雷白气,上游苍穹;白雷黑气,下至北酆;黑雷青气,遍满虚空;五雷齐聚,邪祟无踪!”
这五雷轰顶是天宗道法,也是眼下墨龙长老能用出的最强法术了,由于根基不足,所以即使有口诀扶持,墨龙长老也不能完全发挥出五雷轰顶的威力。但天宗本就以术法见长,岂是区区一个初成鬼仙能够抵挡的,只见五色神雷生于虚空,势如破竹,瞬间便将那冥火撕裂,鬼仙大惊,绿芒爆燃,冥火遍布周身,四处乱射,却都被云纸神笔二位长老化解,没有一丝漏过。
“噼噼啪啪!”
冥火在五雷的摧残之下飘摇不定,但又无比顽强。这冥火本属无根之火,生于虚空,焚阴气而存,此时正是黑夜,外加大雨,阴气浓郁,故而这阴火如鱼得水,虽敌不过几位长老的联手攻击,但也没那么容易被熄灭。
四位长老哪里会被这么一个鬼仙给拿住?墨龙长老见五雷并未奏效,袍袖一甩,雷光逆转而回,护持阵法的玉砚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中央火堆上方,双手印诀一变,八卦印化五雷指。墨龙长老操控雷光按照五行方位,分别射进五个火堆中,雷火归一,整个五行护魂阵倏然变化,阵中杀气四溢,霸道无比,原来中正平和的护阵俨然变成一个杀阵!
“妖孽,来尝尝我这五行诛邪阵!”
玉砚长老体内灵力奔腾,驿所大厅顿时生出无尽雷火,这雷火不碰神仙体,不伤凡间人,直奔着鬼仙而去,那碧绿冥火勉力抵挡一阵,终是被雷火生生劈碎,连同鬼仙本体一起崩散,化作无数星火四处飞射,别看这星火区区,被沾上了也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神笔长老见状,双手成圆,猛地一动,原本四散的冥火纷纷调转方向,朝着他手间的飞射,最后消失无踪。半晌,神笔长老见驿所中再无鬼气,这才放下双手,长长呼出一口气,弯下腰咳嗽了几声。
墨龙长老收了法力,将神笔扶到一旁坐下,玉砚在旁将杀阵撤去,又收了隔绝声音的法阵,依旧布下五行护魂阵,这才走过来说道:“没想到这鬼仙执念如此之深,即使死到临头,都不忘了拉上咱们几个垫背,要是没有墨龙老哥的天宗道法,神笔老哥的人宗界术,咱们今天多少都得受点伤啊……”
墨龙叹了口气:“咱们受伤无所谓,只要没伤到学生们就好,云纸,你和神笔再把驿所内部排查一遍,我和玉砚还要把阵法加固一下。”
云纸点了点头,刚要与神笔长老离开,忽听得一阵响动,循声望去,只见驿所大厅里供奉佛像的香炉忽然自行点燃,一阵灰尘烧焦的味道隐隐传来。
四人看着兀自冒烟的香炉,脸色不约而同地阴沉下来,无论在何时何地,香炉自燃都是不祥之兆。墨龙长老眉头紧锁,看向玉砚:“你还欠我一卦,就算算这香炉自燃,到底有何深意。”
玉砚长老是地宗弟子,除了阵术之外,对于先天演卦也颇有研究。只见他掏出三枚古代铜钱,在香炉的灰烬里沾了一下,随后猛然一甩,三枚铜钱在半空飞速旋转,却又会在某个时刻齐齐一顿。一卦六爻,停顿一次便是一爻,当铜钱停顿五次之后,玉砚长老撤去灵力,铜钱落地,组成卦象里的最后一爻。
玉砚长老思索片刻,眉间浮现一丝忧虑,墨龙见状,问道:“如何?”
“唉,象曰山附于地,乃是剥卦,剥削蚀烂,灾情之忧,进取难成,顺时而止。咱们不过是护卫,车夫更不必说,这群人里,只有那五十名学生是要进京求取功名的,所以这卦象也十有八九应在他们身上。”
云纸长老闻言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禳除么?”
玉砚长老摇了摇头:“剥卦的意义就是提醒世人,守静为要,不可冒进,所以破除这卦象的唯一办法就是顺时而止,也就是说要放弃进京,若是冒进……唉,香炉自燃可是大凶之兆,主杀伐破败,应血光之灾……”
说到这,四位长老都不由得摇了摇头,这节骨眼上让这五十名学生放弃进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玉砚长老的卦术也绝不是危言耸听。墨龙长老沉吟的半晌,问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没有,别说眼下咱们修为不够,就算是够了,这等泄露天机的事情也不能随意为之,如果此时咱们已经晋级真人,我还能算出具体应在谁身上,可眼下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大厅里的火堆兀自燃烧着,四人中最年长的神笔长老盯着火光看了片刻,决然说道:“罢了,咱们再把驿所排查一遍,等到明天雨止,照常上路!”
其余三位长老闻言一惊,纷纷看了过来。
“并非我不相信玉砚老弟的卦术,但劫数就在眼前,非我等能更改。若能安然度过,那是他们的造化,若不能也是他们命中注定,咱们横加干涉反倒可能雪上加霜,这五十名学生里若是谁真遇到什么祸事,咱们四人到那时再出手也不迟,此时在这里瞻前顾后,却没有半分用途!”
玉砚长老眼睛一亮,躬身道:“是我愚钝了,神笔老哥说的话深得易理,自古祸福相依,物极必反,前方虽有劫数,但劫中亦有机缘,咱们只需要从旁略加回护便是,强行阻拦反倒会适得其反。”
言毕,四人心中了然,也就不再多言,纷纷散开加固阵法,检查驿所,好在并未发现其他鬼祟。一众学生并车夫各自在房中安睡,外面之事一无所知,转眼天明雨止,众人依旧登车上路,直奔华都而去,这正是“仙术无双斩鬼易,劫数藏形避祸难”。究竟不知这五十名学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