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这洛晨从天牢之中脱出,居于石衿别院。四位长老为了掩人耳目,随意在乱葬岗找了一具尸体,用法术化作洛晨模样,平枫郭石二人以为洛晨身死,悲伤不已,只是悲伤归悲伤,朝廷已然宣旨任命,二人也只得服从。随后,云纸玉砚送落榜学生返回,墨龙神笔二人则迟了几天才带着洛晨离开华都,径往江城赶去不提。
且不说这洛晨赶回江城,只说洛晨父亲洛冲,母亲秦月此时还以为儿子在殿试之上大放异彩,等到上任之后必然有书信来报,遂在家中安心等候。只是这一日夫妻二人一觉醒来,见外面天空阴沉,隐有细雨,忽觉心下烦躁不安,草草用了些茶点便走至前厅,烦闷更甚。
秦月望了一眼外面的细雨,面露忧色,低声说道:“夫君,昨天晚上睡前我心里就有些惴惴的,还梦见咱们晨儿在梦里和我说叫我不要记挂……此时更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咱们晨儿……晨儿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一句话说到后面已然有些哽咽,洛冲见状,大为不忍,急忙上前宽慰道:“夫人,这眼下已是五月,梅雨将至,你忘了,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抱怨心中烦闷发堵,等会我吩咐厨房做几碗清心汤来,你喝了看会不会好些?”
秦月抬起手来在眼角慢慢抹过,面上忧色并没有半分散去,半晌才说道:“夫君,那晨儿……”
洛冲此时心里也同样烦躁,但却不忍让秦月再悬心,遂说道:“哈哈,夫人放心,要说别人我不了解,晨儿我还不了解?他那个小子没别的优点,就是牙尖嘴利,巧舌如簧,我这个做商人的父亲有时候都说他不过,夫人放心吧,等会我叫门子盯紧点,晨儿报喜的信估计这几天就快到了。”
见洛冲如此说,秦月脸上的悲伤这才好了些,勉强笑道:“夫君说的是,晨儿从小就机灵,殿试虽说是直面圣上,想来咱们晨儿也不至于吓到语无伦次,是我多心了,反害得夫君跟着我难过,这等喜庆之时,的确不该说这些……”
洛冲见秦月脸色好转,自己心下也略略一松,可那股无名烦躁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二人在厅中略坐了一坐,更觉憋闷无比,只好撑了一把伞,想到这江城街上去走一走,权当散心。
二人才刚走到洛府门口,就听见一阵喧闹之声,洛冲秦月急忙前往,却看见一个光头男子抱着一坛子酒喝的酩酊大醉,正靠着门边的石狮子耍酒疯,门子上前拉扯,却拉不动,气急败坏,正在呼喝。
洛冲上前拦下门子,问道:“这人怎么回事?”
门子见了自家老爷,哪敢隐瞒,急忙说道:“老爷,我早上才开府门没多久,这人就来了,一屁股坐在石狮子下面,怎么赶也不走,还口吐狂言,说了好些个难听的。我气不过就上前拉扯,可是谁知这醉汉死沉,拉也拉不动,才拖到了这会子……”
洛冲闻言,心下一动,随手挥退门子,蹲在这醉汉面前问道:“这位兄台,在下洛冲,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这醉汉听得洛冲说话,略略睁了睁眼睛,似乎是来了兴致,嘿嘿笑着说道:“我……无名无姓……那等俗人都叫我……叫我……秃头……秃头张……”
洛冲年轻时四处经商,走南闯北,最大的习惯就是见到三教九流的人都喜欢上前攀谈两句,无论对方是达官贵人还是土匪莽夫,就没有洛冲聊不来的,所以此时见夫君与这醉汉说话,秦月也就没有插嘴,只默默站在后方帮洛冲撑伞。
洛冲见醉汉答言,便接着说道:“原来是张兄,此时雨天阴冷,你又多喝了酒,坐在这里恐怕会感染风寒,不如到我府中饮一碗酸汤解酒如何?”
谁知这醉汉闻言,竟瞪大了眼睛,酒坛子一扔,直把两只大手摇成了两把蒲扇:“不去不去,你这家宅虽大,但早晚被一把大火烧个干净,我此时进去,便是沾了因果,届时火起,烧着我可怎生是好?可怎生是好哇?”
若是换了旁人,这一句话下来还不立时将这醉汉打个半死。可洛冲毕竟是江城有名的豪商,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会被醉汉一句胡言乱语轻易激怒,挥手叫门子取一碗醒酒汤来,继而笑道:“张兄过虑了,我这家宅内有仆役,厨房之中也时时有人看守,那里就会走了水?而且就算走了水,火自厨中起,也够逃跑的了。”
这醉汉闻言,眯眼看了洛冲一阵,随后又看向秦月,秦月慌忙侧过脸去,这醉汉呵呵笑了一声说道:“这火可未必从厨中起,要我说,当是夜里火起厅中,直奔花园,牵带后厨,等发现之时,已然成势,扑之不灭,然后就把你这华贵家宅,烧个片瓦不存!”
洛冲袍袖之中拳头微微收紧,这醉汉说话实在不知进退,即使冷静如他,也难免动了几分火气,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哦,张兄此话我着实不解,我家厅中并无明火,怎会火起?”
此时门子拿了醒酒汤来,醉汉二话不说,劈手夺过,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你这人真是呆笨无比,我且说与你听三更猛火起厅堂,焚纸马兮烧高黄,纸马黄钱犹不尽,舍了家宅送令郎!”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我儿子洛晨此时正在华都,应圣上旨意,走马为官,你这醉汉好生无礼!我从头到尾好言相待,你却一再冒犯,此时竟说我儿子已死!我且告诉你,若是我儿真有三长两短,我必不……”
洛冲听出这醉汉话中意思,乃是说洛晨身死,停灵于正厅,半夜起火烧了洛府,心中不由大怒,正要说出一番厉害的话来,却忽又顿住,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那醉汉既不怕,也不跑,只坐回石狮子下面笑个不住,秦月担心洛冲,急忙说道:“夫君,你莫为了一个疯汉动气,听他胡言乱语,咱们且回府吧,他想在这里坐着由他去就是……”
“哈哈哈,对对对,我就在这里坐着,等那一把大火烧完了,进那瓦砾堆里,看看能不能翻出两张银票花花!”醉汉饮下最后一口酒,醉眼惺忪望了洛府一眼,竟是直接靠着石狮子淋雨睡了过去,片刻鼾声如雷。
“老爷,这人实在不可理喻,小的这就带人将他抬走,再着实打一顿,保管他以后不敢胡言乱语!”门子听了这醉汉的话,早唬得面无人色,这会见醉汉睡去,才急忙弯腰说道。
谁知洛冲却摆了摆手,皱眉说道:“不必,这等不留口德之人,来日必遭天谴,由他去吧。夫人,眼看这雨越下越大,咱们且先回府……”
秦月见夫君脸色不对,心中顿感不祥,夫妻二人匆匆回府,才踏进正厅,只闻得一声惊雷,雨如瓢泼。此时正是晚春时节,按理说本不应下如此大的雨,但眼前雨点如豆,打得瓦片劈啪作响,不消多久,已然把院里的水缸灌满,洛冲秦月二人在正厅待了一会,不觉清爽,只觉烦躁疲惫,片刻便转回房中去了。
这一场雨直下到傍晚酉时方才渐渐止了,洛冲夫妻二人随便吃了些晚饭,刚要回房,却听门子来报,说润雨学宫云纸长老,玉砚长老求见,正在前厅等候。本来长老求见不过寻常小事,可眼下洛冲秦月心神不宁,听闻玉砚长老前来,不觉就吃了一惊,急忙来到正厅,只见两位长老风尘仆仆,面有忧色,正坐在厅中。
洛冲压下心中不安,上前见礼:“云纸长老,玉砚长老,我看您二位风尘仆仆,想是刚回江城不久吧?”
云纸玉砚本就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洛冲一问,更显局促,犹豫了半晌,云纸长老才慢慢开口:“洛老爷,洛夫人,我二人这次前来,却是为了令郎洛晨的事情……”
洛冲察言观色,更觉不安,还未开口,只听秦月先行问道:“二位长老,我那孩子在华都如何了?是不是殿试受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若是求官未果,不知他何日才能回到江城?”
云纸玉砚对视一眼,心下皆有不忍,但此时却不能漏了破绽,只得狠下心来说道:“洛老爷,洛夫人,洛晨在殿试之上……出了些意外……”
二位长老还没说是什么事,秦月的眼泪便已经流了下来,洛冲此时尚能应对,强自问道:“还请二位细细道来……是不是我那小儿在殿上犯了什么错?”
云纸看着秦月泣不成声,洛冲牙关紧咬,心中无奈,一口气说道:“洛晨在殿上辱骂天子,嘲讽群臣,犯下欺君大罪,天子大怒,将洛晨打入天牢……洛晨当晚过于惊惧,死于狱中……”
“轰”
一声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地劈在洛府院里,把下午被雨灌满的瓷缸劈得粉碎,水流满地。秦月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洛冲有心搀扶,奈何自己也是头晕目眩,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扶着茶几才勉强站稳,二位长老见状,急忙说道:“洛老爷,令郎之事且慢说,先救洛夫人要紧!”
洛冲闻言,强忍眩晕,将秦月扶起,云纸长老借切脉之机将一股灵气渡入秦月体内,片刻之后,这秦月才悠悠醒转,脸色苍白,目中无光,只有泪水流之不尽,良久才喃喃说道:“我儿……我儿……死了?”
此时云纸长老纵有万分不忍,也无济于事,只得说道:“洛老爷,洛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二位节哀顺变……”
洛冲闻言,满面通红,牙关紧咬,咽喉内缩,玉砚长老一看便知他口中含了一股心头血,这一口血要是喷出来,少说也要折去十年的寿数。玉砚长老不忍,抬手一股灵气打出,将这一口血慢慢引回,洛冲脸上血色随之消退,但颓败之态却是更甚,良久才道:“多……多谢二位前来告知,不知我那小儿尸首,现在何处……”
“棺椁就在门外马车内……洛夫人!”
只见秦月忽然从洛冲怀里挣脱,直朝府外冲了过去,三人急忙紧随而出。这秦月奔出大门,看一辆马车正停在眼前,不由分说拉开车门,只见车里放一副棺椁,秦月银牙紧咬,女子之身竟生生把棺盖掀开,其中躺着一人,正是自己的儿子洛晨,秦月见状,避无可避,伏于棺旁,大哭不止。
“我儿啊!你正是少年……怎么……怎么就走了……怎么就走了……”
秦月大放悲声,不多时便引来一众闲人围观。洛冲强忍悲痛,将夫人抱出车外,管家急忙带着小厮上前将棺盖盖好,抬入府中,就放在正厅之上。云纸玉砚二人不放心,又暗自在洛冲夫妻二人身上各打入一丝灵气,这才告辞离去。
是夜,这个洛府除了正厅再无半点光亮,洛冲秦月二人坐于厅上,失魂落魄,泪流满面。恍惚一夜过去,管家再到正厅时,只见秦月洛冲容貌依旧,但一头青丝尽成华发,管家年轻时受洛冲知遇之恩,自小陪伴洛晨长大,自己的儿子阿庆更是洛晨的玩伴,此时见少爷亡故,老爷又如此,不由的悲从中来,跪于棺前放声大哭。
这洛晨平日对待下人温和,偶有玩笑,与府中之人尽皆熟络,此时小厮婢女都已知道少爷在华都身死,路过前厅,见管家大哭,心中念及洛晨,不由得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洛府悲声盈耳,让人闻之哽咽,这正是“冷雨不湿游子袖,苦泪偏沾父母巾”,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