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这秃头张乃是地宗飞仙,隐在江城正是为了斩杀寄生于太守何山,公子何千体内的两只影妖。一行人来到相府,这秃头张布下地宗大阵绝空锁,将两只影妖困在太守府一处小院中,这影妖虽得了肉体,实力大增,也架不住秃头张这个地宗飞仙坐镇。五行诛邪阵下,两只影妖节节溃败,最后被逼出肉身,就在此时,两只影妖却借阵外黑气脱出大阵,合二为一,朝着洛晨扑来。
眼下众人都在维持阵法,一时竟脱不开手。这影妖被逼出肉身,元气大伤,已然存活不了多久,但这等妖物毕竟是怨气所化,此时命在须臾,怨念更甚,竟生出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借着散布四处的黑气从大阵中挣脱,径直朝着全场最弱的洛晨扑来。
秃头张大怒,声音带着一股狂暴的怒气轰然响起:“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隆隆音浪裹挟着巨大的威势朝影妖碾了过去,墨龙长老运转五雷,云纸长老寒气鼓荡,三道攻击互为臂助,层层叠叠,这影妖离洛晨尚有几丈的距离,可是背后杀意已然近在咫尺。就在众人以为这影妖必会被三人合力一击打成齑粉之时,急速飞行的影妖忽然又一分为二,齐齐发出一阵尖锐厉啸,落在后面的影妖迎面扑向三道攻击,不消片刻便已然灰飞烟灭。
可就是这片刻的耽搁,剩下的一只影妖已然掠到洛晨面前,漆黑的身体一震蠕动,生出三个头颅,五官浮现,唇齿明晰,正是洛冲,秦月,蓝心三人。这洛晨全身上下除了阴阳眼也再没什么其他特殊的地方了,哪里能够看穿这影妖幻术,头顶绝空锁大阵遮蔽环宇,星光不能入,观星引灵无法发动,怀中符自然也就成了一沓废纸。
“洛晨,影妖想要毁你魂魄!静守心神休要妄想或能支撑片刻!”
秦烟飞快地说完这句话,便朝着这边飞掠而来。洛晨闻言心下一定,刚抬起头,只见三张面孔近在眼前,秦月表情欣慰,洛冲神色愤怒,而蓝心则面露凄楚,洛晨尚未来得及细看时,秦月又转为愤怒,洛冲变作凄楚,蓝心神色欣慰,如此往复,变幻不止。
这三张脸俱都是洛晨极为思念牵挂之人,此时表情一动,洛晨的心绪就跟着一动,方才平复的心神顿时又起惊涛骇浪。眼下洛晨只觉得过往云烟历历在目,悲欢离合,催人泪下,正是慈母苦怀十月胎,半入鬼门抱子来,严父执手教正理,明心开悟始成才,寒窗酷暑自往复,厅前乱扫几回苔,红颜一见清歌浅,弦外留音暗相猜。
心思一动,便生妄想,影鬼一阵狂啸,三张脸顿时爆开,黑气滚滚,洛晨心下一惊,神志失守,那黑气瞬息之间便从眉心突入,分毫未留。
“啊”
洛晨只觉一阵彻骨深寒自心中而起,头痛欲裂,嘶鸣盈耳,眼前或是风花雪月,或是血流成河,只觉杂乱无章,但又身临其境,难辨真假。众人急忙围了上来,只见洛晨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浑身筛糠不止。墨龙长老手掌一翻,立时打出一道灵气,可是洛晨却未见半分好转,墨龙见状面色大急:“师叔祖,这可如何是好?影鬼若是把洛晨魂魄炼了,洛晨可是连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秃头张此时也是十分为难,他之所以敢带洛晨他们前来,就是因为这影鬼即使占了肉身也依旧不是他的对手,谁知此等妖物还留了这么一道。此时影妖脱离宿主,又被重创,根本无法占据洛晨肉体,所以就把洛晨的三魂七魄当做垫背,肆意折磨,直令洛晨痛不欲生,以为报复。
秃头张看了半晌,恨恨地哼了一声:“唉,怪我,此时影妖一心只想同归于尽,妖气收于紫府,已然与洛晨三魂七魄纠缠在一处,若是贸然出手,影妖断不能活,可洛晨也一样会魂飞魄散,但若是就这么袖手旁观,洛晨……洛晨一样难逃一死!如此进退两难,左不得,右也不得!哇呀呀……气死老子了!”
秃头张大喝一声,聚集灵气抬起手来就要照着洛晨的脑袋拍下去,可是拍到一半又下不去手,气得大吼一声,甩手把地面轰出个坑来,此时绝空锁大阵运转依旧,华丽的蓝光从坑里流转而出,众人看这洛晨身体渐渐无力,简直心急如焚,但又不敢擅动。
影妖再怎么弱也是妖,突入凡人紫府,简直是狼入羊群,眼下洛晨三魂七魄只有爽灵一魂,尸狗一魄未被制服。这爽灵分管肉身脏腑,本就十分敏锐,尸狗则是睡眠之时守护人身的魂魄,凡人睡眠,若是有人近身,或略有响动便会醒转,皆是尸狗之功,故而这尸狗一魄也是灵敏异常,这才挺到了现在。
这一魂一魄虽是敏锐灵动,但也同样不敌影妖妖气,早已摇摇欲坠。一旦三魂七魄皆被束缚,影妖便会自焚妖气,将洛晨的魂魄连带着自己烧个干干净净,同归于尽。此时秃头张几人虽有心帮助,奈何影妖藏于洛晨紫府,与魂魄纠缠,却是投鼠忌器,不能擅动。影妖知自己稳操胜券,再无顾忌,催动妖气便朝着剩余的一魂一魄杀了过去。
洛晨凡人魂魄能坚持如此之久已是不易,可终究还是无力反抗。妖气丝丝缕缕缠上爽灵,捆住尸狗,见三魂七魄尽收,影妖发出一阵尖啸,妖火焚起,三魂七魄齐齐发出一阵凄惨嘶鸣,挣扎不已,却被影妖死死困住,只能任由妖火灼烧烘烤。
此时洛晨紫府已然是一片火海,烧魂炼魄,这番痛苦根本不是凡人能够承受的,可是眼下三魂七魄皆已被俘,肉身无主,纵然紫府中哀嚎不绝,从外面看去洛晨却依旧缩成一团,纹丝不动。
这影妖死守洛晨紫府,见三魂七魄已有溃散之相,正要猛力催动妖火将洛晨炼个魂飞魄散,却忽见一道银光闪烁,随后紫府中便凭空生出一阵诡谲无比的吸摄之力。这吸摄之力排山倒海,却不动洛晨魂魄分毫,直把影妖焚起的妖火瞬间熄灭,连带着影妖本体都被生生吸出紫府,一路拖着朝百会而去,任由影妖千般挣扎,万种嘶号也是无用,须臾之间已然踪影全无。
影妖一去,紫府复又平静,这一丝银芒悬在紫府中央,随后只听一阵“咔咔”声,银光崩碎,如同三冬大雪,将三魂七魄包裹其中。洛晨三魂七魄原本已被妖火灼伤,即使保得性命,也少不得落个痴痴傻傻,可谁知这银光一动,遍体鳞伤的三魂七魄居然开始缓缓恢复,过了半晌便已然完好如初。
魂魄归位,这洛晨肉身渐动,神志复明,只觉得方才忽然极为难熬,那滋味真如千刀万剐,肌肤寸断,后来便觉眼前一亮,痛苦随之而去,缓缓睁开眼来,只见秃头张,秦烟并学宫四位长老正十分警惕地看着自己。
洛晨揉揉尚有些发涨的脑袋,坐在地上问道:“影妖呢?”
墨龙长老上前一步,肃然问道:“洛晨,你在润雨学宫曾因为一句话顶撞师长,你可还记得?”
洛晨虽不知眼下是什么境况,却也能看出长老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只得老老实实回道:“长老,是因为那句‘存天理灭人欲’,我觉得人欲既然已经灭了,那天理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才和师长顶了几句……您怎么到现在还记得?恁地小气……”
最后一句虽然低声,但也被众人听了个清楚,墨龙神情一松,瞪了洛晨一眼,没有说话。这时,秦烟却忽然笑着问道:“洛晨,那你可还记得,你中榜之后到我云月楼,曾经称呼我什么?”
洛晨此时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心神依旧有几分混沌,下意识地想了想便说道:“我当时叫你……哦对了……叫你秦妈妈……呃……”
这一声“秦妈妈”叫出来,秦烟并无喜色,反而神情一僵。她方才只顾着作弄洛晨,却忘了洛府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洛晨父母尽皆不知所踪,此时自己拿这种玩笑打趣他,岂不是故意让他想起伤心之事么?
谁知这洛晨反应过来,只是淡淡一笑,并没露出什么其他的神色。秃头张走到洛晨跟前,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随后问道:“洛晨,你方才感觉如何?影妖虽然受创,但也不应该是你个凡人能够抗衡的。”
“呃……师叔祖,我刚刚朦胧间只觉得十分难受,好像被火灼烧一般,可是这种感觉却并未持续多久便自行褪去了,然后我就醒了过来。”洛晨沉吟半晌,这才慢慢说道。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秃头张满意,只是略略点了点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看样子依旧没有解开心中疑惑。秦烟方才说错了话,此时正有些局促,见秃头张这般,急忙说道:“师叔祖,咱们这五诛邪阵本就克制妖物鬼怪,更何况方才大阵还被您的八卦阵法加持,威力更甚。小烟想着影妖可能是强弩之末,想与洛晨同归于尽,但却力有未逮,结果还没抹去洛晨的三魂七魄自己便先烟消云散了。”
玉砚长老此时也说道:“秦师妹说的不错,这洛晨也算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了,他要是真有什么幺蛾子,我们四个也早就发现了,今日可能就是应为他运气好,所以才躲过了这一大劫。”
洛晨这会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秃头张这般寻根究底竟是因为怀疑他被影妖夺去了肉身,顿时垮下脸说道:“师叔祖,我自幼在江城长大,在润雨学宫的时候比在家里还多,四位长老都是道门中人,我想隐瞒什么也断瞒不过,若是我能在四位长老眼下藏这么多年不被发现,方才怎么还会被那什么影妖制住?”
秃头张抬眼看去,只见洛晨一脸不悦站在一旁,自己反倒不好说什么了。运灵于目仔细把洛晨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确实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秃头张也就放下心来,笑道:“哈哈,好好好,洛晨可是咱们道门的准弟子,没事就最好,哎哎哎,别愣着别愣着了!赶紧去把何山何千的魂魄放回去!”
秃头张独自张罗了半天,却只见秦烟与四位长老没一个动弹的,登时心下火起,喝骂道:“你们这帮无礼小辈!我在这呼喝半天,你们权当耳旁风!是不是我这师叔祖好说话,此时连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四位长老闻言,俱都面露无奈,唯有秦烟俏生生地侍立一旁,待到秃头张吼完了才幽幽说道:“我等自然是有心为师叔祖分忧,可是这引魂之术着实精妙无比,修为不到飞仙境那是别想练成,我们几人才疏学浅,实在是有心无力呢……”
秃头张闻言,张着嘴巴半晌没说出话来,满是黑毛的胳膊几次抬起又放下,最后只得恨然一声,转身当先朝着何山何千二人走了过去,众人心下莞尔,在后紧随。
此时何山父子二人尚未醒来,秃头张走到跟前,忽然回头对洛晨说道:“小子,你也别生气,我且说与你听,眼下就有个好机会。之前你未回江城之时,这何千曾经到洛府挑衅,其中多有不敬之言,甚至洛府起火,也可能与他颇有干系。眼下他就在此处,只要我不放回魂魄,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魂飞魄散,嘿嘿,这等便宜买卖,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
洛晨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何山何千二人,又看看一副奸商嘴脸的秃头张,忽然笑道:“会引魂之术的是你,不是我,你想救便救,不想救便不救,哪有什么买卖一说?”
秃头张哈哈一笑,说道:“不错不错,的确是我想救便救,我不想救便不救,但你若是求求我,说不定我就改主意了呢?父母恩重,不可不报,洛晨,你当仔细权衡啊!”
洛晨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袖子轻轻一甩,淡然说道:“父母恩重,生养教诲,乃是为了让我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况且张师叔您方才也说了,我洛府起火,可能与这何公子颇有干系,呵呵,因为一件莫须有的事情便想让我低眉弯腰做出这等借刀杀人之事,您却只需要在旁略施小术,这买卖还真是便宜得紧!”
秃头张看了洛晨半晌,忽然大笑道:“好好好,那我倒要问问你,若是这何千真的放火烧了洛府,你父母之仇,可还要报么?”
洛晨沉吟半晌,漠然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是要报的,然此时尚未水落石出,一时泄愤而迁怒于人,如此行止,并非报仇,乃是滥杀。”
秃头张闻言,呵呵一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灵力流转间,只见何山何千影中忽然散出七彩光芒,飞舞一阵射入二人眉心,不多时二人胸口渐渐起伏,面色渐有红润,众人知他们父子无恙,便一起退出了太守府。
众人出府罢,秃头张随手收了镇在门口的酒坛子,绝空锁大阵自解,太守府瞬息之间恢复如初,众人便在府门口分开,秦烟秃头张自回云月楼,四位长老则带着洛晨回润雨学宫去了,此时烟花尚未放完,漫天焰火璀璨,颇为绚丽,这正是“烟花明灭终难久,岁月长短有尽时”,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