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洛晨前往阿木尔家中,言谈之间提起旧事,洛晨虽有心相助,但也并未声张。待到归家,蓝心已将各色物品置办齐备,二人心心相印,虽无夫妻之实,却胜过新婚燕尔,转眼夜尽天明,洛晨将一应物品收拾妥当,便自朝城中而来。
此时正值春季,流沙地处西方偏北,天气就略冷了些,幸而蓝心已将这一干琐事想得周全,不但买了厚衣,且早在进入流沙之前,便已用鬼法将洛晨容貌改变,这会洛晨相貌与从前大不相同,也不必担心被人认出。
从城边到城中距离甚远,洛晨此时肉眼凡胎,只得扛着布幡缓缓而行,足足走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来在闹市边缘。眼下初来乍到,洛晨也并不急着进入其中,而是寻了路边店铺旁侧一片空地,缓缓坐下,将那布幡立在一旁,上面大书铁口直断,随后洛晨便安坐一旁,自去闭目养神。
只是这神还没养多久,洛晨便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睁眼看时,只见一名眼圆腮瘦下巴尖的布衣男子正蹲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洛晨自知市井小贩看似松松散散,实则地界分明,若是贸然占地叫卖,便会引人群起而攻,所以自己才并未进入闹市之中,而是在这外围投石问路。
洛晨将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随后才缓缓问道:“这位兄台将我叫醒,想是这片地方已然有人占了?”
这尖嘴猴腮的男子看了洛晨一眼,细声说道:“呦,看你长得白白净净,一副书生相,居然也知道这市井的规矩。没错,这地方是有人占了,占这个地方的就是我,但我地方大,分给你点也是无妨,只不过……”
洛晨见状,以为这瘦子是要白拿钱,当即玩心一起,胡乱言道:“这位兄台,小弟初来乍到,身上并没什么钱财,只能靠着祖上的手艺混口饭吃,等小弟赚了钱,必然将这地租全数补上,你看如何?”
这话说的已是十分客气,谁知这瘦子却全然不当回事,只懒懒地摆摆手,说道:“租金什么的且靠后,嘿嘿,你小子也算有点成算,没冒冒失失地往里走,否则有你的苦头吃,你别看里面的人见到主顾殷勤得紧,若是占了他们半点地方,那脸翻得才叫一个快咧!”
说罢,瘦子又复看向洛晨,问道:“来来来,闲话休提,我看你身上的行头也不多,还扛着这么一张大布幡,我在流沙待了这么些年了,都没曾见过哪门子生意是像你这么做的,而且我不识字,你倒是说说,你这布幡上写的是个啥?”
洛晨闻言,哑然失笑,随后说道:“这位兄台,我这布幡上写的乃是铁口直断,小弟祖传的本领乃是卜卦看相,决生死,断吉凶,并非卖货,故而带的东西甚少。”
瘦子哈哈一笑,露出颗又长又黄的大门牙,摇头说道:“嗯,你小子胆倒是不小,此时仙人的名头虽然日渐高贵,但这算卦看相,风水占卜却依旧是下九流的行当,你竟敢以此当做营生,嘿嘿,只怕要挨饿呐……”
洛晨闻言,低声说道:“不瞒兄台,我祖上便是以算卦看相为生,代代相传,若是在我这里断了,那我岂不是对不起师门祖宗,所以还请这位兄台……”
一语未了,瘦子早已摆手说道:“行了行了,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要一块地方么?我可告诉你,你在这摆摊算卦可以,但要是挨了打,招了骂,我不但不会出手相助,还会落井下石,顺带着往我这里揽几笔生意,就算你在我面前被打死,砸了摊子,我也是眼都不眨一下,你道如何?”
洛晨闻言,当下笑道:“有一席之地营生,小弟已然知足,自不敢再劳烦兄台。”
瘦子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随后才说道:“嗯,你能明白那是再好不过了,从今儿起,你就在这三尺方圆的地方摆摊便是,我姓钱,单名一个多。哎哎哎,大伙都瞧准了啊,这哥们从今起就在这摆摊算卦,都记着点啊,别轰错了人!”
这几句话喊出来,洛晨才注意到周围所有的商贩竟都在注视着自己,直到这钱多站起身来嚷嚷了两句,所有人才纷纷偏过头去,恍若无事。洛晨之前皆是以神识探知周围,自不会拿眼去看,这会修为尽失,感知不灵,还以为身边风平浪静,直到此时才发现周遭异状。
钱多见洛晨脸色微变,心下甚是得意,哈哈笑道:“小兄弟不必惊慌,我钱多说你可以在这做生意,那就是可以,即使是那些西域异邦的客商来了,也不敢占你的地方,不过呀……罢了罢了,先不说了,这其中的规矩,你慢慢自会明白,哦对了小兄弟,不知你尊姓大名?”
洛晨略略朝四周一扫,已然从几名商贩脸上看见丝丝不快之色,想来这钱多方才说的所谓规矩,也和这些商贩脱不了干系。心下如此想着,洛晨脸上却不动声色,转过头笑道:“钱大哥,小弟姓洛名秦,还请多多指教。”
钱多摆了摆手,奸笑道:“我可没功夫指教你,这一大摊子的兄弟要做生意,我自己也得做生意,指教你你又不给我钱,我指教你作甚?行了行了,我看你这破摊子也赚不了多少钱,租金就暂且不收了,日后若是生意好,能在这一片盘住客,周围的兄弟也算有甜头,就当你的租金。”
在钱多看来,这洛秦乃是算卦的,与卖货不同,这个摊子赚了,别的摊子就没得赚,这一片卖的都是一些精致器皿,一个算卦的要是用好了,连唬带蒙定能带来不少常客,但要是这算卦的是个毫无本事的空子,他钱多也不是吃素的。
心下如此想着,钱多不由面露得色,在附近的摊子上巡视一圈,这才回到自己那破败店面里。这店铺虽破,做得却是玉石的生意,那沾满尘土的架子上罗列着各色玉石,虽说是七分假三分真,但若是不懂玉的人看来,那也必是珠光宝气,眼花缭乱。
眼下正是初春,客商才过了年节采买旺季,多半已经返程进新货去了,故而此时流沙城中虽说也算热闹,但也比不得年下熙熙攘攘,周遭商贩也是十人五闲,各自躲在自己的摊子后面嗑着瓜子,富足些的就用油纸托着一只烧鸡大嚼,还不忘了备上一壶酒,着实惬意得很。
洛晨将包裹打开,笔墨纸砚俱都摆好,这才朝四处望了望。只见商贩之间少有闲聊,多半都是在自己的摊子后面干坐叫卖,就算是叫得疲累了,迎风打起盹来,也不与旁人说上半句话,着实古怪得紧,洛晨自不会去多管闲事,只在摊子后面安坐,闭目养神。
“钱多大爷!我求你了,你就给我一片地方吧!我只做一笔,只要卖出一件货去我立马就走,求您开恩,我之前是我该死,不该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求您开恩……”
才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洛晨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哀求之声,不由睁眼看去。只见一名男子正跪在钱多店门口,磕头如捣蒜,他身上的衣服本来甚是华贵,可眼下却满是尘土污垢,加之蓬头垢面,满脸惧色,更添三分狼狈。
片刻,那钱多早从店内走出,笑容可掬,只是这笑容放在他尖嘴猴腮的一张脸上,便显得有几分阴险在其中。这钱多一面走一面说道:“哎呦,这是什么风把王公子这大贵人给吹到我的店门口来了?王公子怎么这般狼狈,难不成在这流沙之中还有人敢驳王公子你的面子?”
这话看似客气,实则嘲讽,那王公子此时哪里还有半点脾气,连滚带爬地上前两步,抱着钱多的大腿,连声哀求:“钱大爷!求您高抬贵手,初到流沙之时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的弟兄,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妻儿,我们只是普通商人,您大人大量,就绕过我们这一回吧……”
钱多哈哈一笑,脸上依旧是之前那般神情,语气却是冰冷无比:“王公子说笑了,咱们有约在先,只要你在这流沙之中卖出一件货去,我钱多立时倒赔你黄金万两,还给你下跪磕头,你这会卖不出货去,还把你妻儿栽在我的头上,这可就有点不地道了……”
那王公子这会心念妻儿,哪里听得进这话去?又复苦求再四,谁知那钱多根本不予理睬,反倒怡然自得,恍如不见。这王公子直求了一盏茶的功夫,忧极而怒,面露狰狞之色,竟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钱多厮打而去!
那钱多嘿嘿奸笑,一步退出,王公子扑了个空,登时摔在地上,旁边商贩蜂拥而上,粗手大脚地便朝着王公子招呼过去。这群人对此显然是轻车熟路,下手不轻不重,痛而不伤,伤而不死,那王公子势单力薄,哪里躲得开,只好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打,更显狼狈落魄。
一群商贩打过之后便各自散去,钱多喉头一动,一口浓痰吐在那王公子面前,说道:“王公子忧心妻儿,自是性情中人,只是你那妻儿与我真是没有半点关系,还是那句话,只消你在这流沙之中卖出一件货物去,我钱多立时给你下跪磕头,另赠黄金万两。”
说罢,钱多转身便回到店中,那王公子被一顿好打,在地上挣了好一会才爬起来,再不敢生事,只得一瘸一拐地沿街离开。周围商贩脸上尽是幸灾乐祸之情,洛晨虽知事不关己,但终归心下好奇,且又同情那王公子际遇,故而低声朝旁边一名方才并未上去动手的商贩问道:“这王公子是怎么得罪了钱大哥,钱大哥竟要扣了他的妻儿?”
那木雕商贩瞥了洛晨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呦,原来你会和我等说话呀,我还以为小兄弟你眼里只有钱老板那等贵人,根本没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呢。”
洛晨哑然,愣了半晌才说道:“小弟初来乍到,并不知这里的规矩,只是见到诸位都守着自己的摊位,并无互相攀谈闲聊的,故而也就不便开口,在下洛秦,不知大哥尊姓大名?”
那商贩看了洛晨一眼,随后说道:“不敢当,我乃是流沙人,你叫我阿希格就是了,这一片商贩皆不交谈,并非是因为什么规矩,而是大伙卖的东西都差不多,同行是冤家,故而才不说话的,若不是看你是个算卦的,我也不和你讲话。”
洛晨摇头苦笑,不想自己随意挑了个行当反倒挑对了,当下问道:“阿希格大哥,方才那王公子,究竟是怎么得罪了钱……钱老板,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阿希格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端着身下的矮凳朝着洛晨挪了挪,说道:“不必搞那些大哥老弟的称呼,直接叫我阿希格便是,这王公子本也是个小有所成的商人,今年年节之时来到流沙,想是要趁着年节赚上一笔,谁知这王公子高傲得紧,一日逛到店中,竟说钱老板的货是假的,于是便有了那个赌局。”
“二人约定只要王公子在流沙期间卖出一件货物,钱老板就黄金万两,下跪磕头。你想想,钱老板虽然只是这一片的地头蛇,可全流沙的商人那个不是相识?故而这王公子在流沙徘徊许久,还真就一件货都没卖出去。”
洛晨闻言,当下问道:“若只是卖不出去,王公子也断不会做出这等行径,方才他求钱老板放了他妻儿,难不成这钱老板真的把他妻儿都扣下了?”
阿希格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哪知道去?我只知道年节之后流沙城里许多人都无缘无故没了踪影,王公子的妻儿也在其中,打那以后,王公子隔三差五就会来求钱老板放过妻儿,吃了不少苦,我看他也挺可怜的,所以也从没上去动过手,唉……”
洛晨微微点了点头,心下甚是唏嘘,却总觉着有甚不对之处,细细思量一番,便知年节之后城中人口失踪必有蹊跷。但这回洛晨修为尽失,神念不明,竟没把这些事情记在心中,不多时天色已晚,并无半个人来算卦,洛晨也不甚在意,自顾自收拾了摊子,转回家去,这正是“道心蒙尘贪凡世,惹来邪影掠平沙”,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