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算盘得知这寒泉村竟是阴神教之地,本想离去,只是这半年来却早被阴煞移了性情,更兼计忠威逼在前,扶仙牵绊于后,村长又委以重任,如此交攻之下,算盘也就顺水推舟,一路应承下来,转过天便与扶仙惜别,径奔江城而来。
这寒泉村隐于虚空,甫一出村便已然在江城附近,只是这算盘认清路途,却不急着去往城中,而是径奔江城西面而来,不多时早已赶到一处路口,只见林间隐隐露出一面旗幡,上面隐有字迹,其上写的乃是一个“酒”字,下面乃是一间茅屋,炊烟袅袅,香气阵阵,直教人口内含涎,腹中生饥。
算盘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缓步而行,走进茅屋外面的棚下,于桌边安坐,伸手在桌上扣了扣,倚门瞌睡的店小二睁开双眼,看向算盘,微微一笑,将肩上的白毛巾握在手里,上前说道:“小店有酒,有茶,也有酱牛肉,客官想吃点什么?”
“酒。”
算盘漠然看了小二一眼,口中吐出这么一个字来。小二点头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入内,不多时已然拿了一坛子酒出来,并一只大碗放在桌上,算盘轻轻一哼,身形错动,手中已然多了五只大碗。小二目光一闪,却并未多言,只将毛巾搭上肩膀,退回门边。
酒坛开封,色泽殷红的酒液依次倒进了六只大碗里,这酒名唤英雄血,颜色也与血并无二至,若不是阵阵香气扑鼻,没准真会被当成是血。须臾六只碗皆已斟满,算盘神色肃然,面北而拜,口中说道:“朝廷不仁,江湖无义,小弟今日在此祭奠薄酒,欲凭一己之力,颠覆乾坤,兄弟姐妹在天有灵,待我大业攻成,打破华都,到时再以威国皇帝之血上祭诸位!”
说罢,算盘重重磕了六个响头,将六碗酒一一洒落尘埃,随后缓缓起身。店小二靠在门边,淡然说道:“江湖腥风血雨,庙堂暗箭明枪,铁马金戈定边疆,纵有八九不如意,何必一心乱萧墙?”
算盘闻言,豁然转头,逼视小二,漠然说道:“呵,当初你让那个逆犯洛晨与我等随行,借他之手斩杀药匣,华都一行老方几人更是因他而死!这会我卷土重来,欲取天下,你又和我说这些狗屁不通的废话,难不成我那些兄弟就这么白白死了?”
小二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上前一步说道:“非也,药匣乃是阴神教奸细,加入春秋盟,居心难测,纵然不忍,也需除之。至于老方几人之死,乃是因为你和灯影利欲熏心,卖友求荣,那洛晨从未开罪,尔等却暗箭伤人,事到如今,老方磨盘几人究竟因何而死,难道你竟不知么?”
算盘森然一笑,又复在桌边坐下,不悲不喜地看向小二,淡然说道:“酒肉暗藏四海,茅屋内隐天机,寒来暑往任东西,血洒英雄肝胆,泪落红颜独泣。春秋盟,店小二,果然名不虚传,安坐茅屋之中便能知天下大事。”
说罢,算盘将一只大碗扣在桌上,随后袍袖一抬,在地上纵横划出两道痕迹,十字交叉。这十字痕本是不死不休,然加上这一只盖碗就变了意思,乃是要将对方强行收入麾下,对方若是愿意,便将碗好好地翻过来,若是不愿,则直接将碗打碎,随后才是不死不休。
小二看着桌上放着的碗,嘴角一翘,缓缓上前说道:“阴神教果然不容小觑,这才几个月过去,便已然将你收得服服帖帖,只是我春秋盟已经千载,小二虽不才,但也不能为了阴神教一句话就改门换户,客官摆下这个阵势,却是为难小的了。”
此时小二称算盘为客官,便已然不当他是盟内之人,随后单手覆在碗上,也不见有何动作,那只碗便已然分崩离析,碎成小块。此时正好有几个赶路的汉子走了过来,只是尚未开口要酒要菜,几道阴煞之气便破空而至,射入体内,这几人连一声惨呼都未能发出,就已然气绝身亡。
小二见状,脸色一变,赤手空拳朝着算盘攻来,算盘哈哈大笑,连精钢刺都懒得取出,直接以指代刺,与小二战在一处。但见二人拳脚层层叠叠,身形起起落落,这小二拳掌精微步凌虚,深藏不漏,那算盘阴煞灌体逞威能,盛气凌人,二人斗了数十合,小二肉体凡胎终是难敌这天成的阴煞,被算盘一指刺穿膻中穴,倒下尘埃,血流汨汨。
算盘一脸得色,立在小二身前,弯腰戏谑道:“您这功夫果然是天下无双,若是我没有这一身修为,只怕不过十招就要被您捏断手脚,轰碎五内而死,只是您是凡人,我是仙人,凡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仙人呢,就算您是春秋盟的盟主,也不行……”
小二此时已然不能说话,闻言豁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算盘。算盘似是对小二这幅表情十分满意,哈哈大笑道:“盟主大人,您对我了如指掌,我对您也并非一无所知,这本也无妨,只是您太过托大了,身为盟主,竟然将自己放在这荒山野岭里,今日这凄惨下场倒也没委屈了您……”
算盘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在小二怀里一阵掏摸,不多时已然掏出了一块黑铁令牌,上面用金银分别雕刻着春秋二字,正是春秋盟盟主方能持有的春秋令,算盘哈哈一笑,将令牌收入怀中,面色一狠,抬脚踢在小二胸口,一股血箭自膻中飙射而出,小二狠狠砸进茅屋,房梁坍塌,尘土飞扬。
“不自量力。”
随手激发一张离火符将茅屋点燃,算盘便坐在这路口,看着那写着一个“酒”字的旗幡缓缓飘落,化作灰烬。期间有行人路过,皆被算盘格杀当场,扔进火堆,一时间路口焦臭混合酒香四处弥漫,火光明灭,足足烧了一个时辰方才缓缓止息。
待到火彻底灭了,算盘这才挥袖拂开尘土,将残尸一具一具摆出清点,对小二的尸身更是细细查验,直到确认无误,方才将尸身收入紫府,在自己身上划出道道伤口,又在那春秋令背后胡乱刻画几下,随后露出一丝狰狞笑意,转过头便沿着大路直奔江城而去。
待到算盘离开许久,忽然又有一男一女沿着大路而来,其中一人身着红衣,举止大气妩媚,另一人身穿粗布衣,脚下破布鞋,眉清目秀,二十上下,嘴角带笑,不屑趋炎附势,身子长躬,非为折腰小人,一条白毛巾搭在肩膀之上,赫然便是方才被算盘虐杀的店小二。
二人来在那一堆被火烧得不成样子的茅屋前,默然不语。良久,女子一面借着灰烬余热暖手,一面说道:“下手还真狠,怎么样,膻中被一指戳穿,随后又一脚被踢爆心肺,临了临了还在火里给烤了一圈,哈哈哈,这滋味不好受吧?”
小二淡淡地瞥了一眼掌柜,伸出手揉了揉胸口,微笑说道:“这等凶残,哪里会好受,然只要能保住我这一条命,就算再怎么难受也得忍着……唉,平日里说什么义薄云天,舍生取义,到头来,还不都是贪生怕死……”
女子轻轻地掸去袖子上的飞灰,哂然说道:“眼下算盘已去,拿走了你替身的尸体,还有你们春秋盟最为珍贵的春秋令,你说他回到盟里是会让别人来做盟主呢,还是自己想尽办法钻营结党,铲除异己,然后自己做这个盟主呢?”
小二苦笑一声,说道:“秦掌柜,您就不要调笑我了,算盘既然已经加入阴神教,必会借我春秋盟的名义大举叛军,进犯威国疆土,随后阴神教坐收渔翁之利,此举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到的,算盘心机深沉,怎会放过将春秋盟握在手中的良机?我看不出数月,这春秋盟便要易主了……”
这秦掌柜自然就是云月楼秦烟,洛晨刚从方圆村离开之时,曾托店小二给秦烟送信,告知村中变故。这小二和秦烟都不是笨人,怎会只递过一封信便就此罢了?于是这小二传信之时便带上了一坛酒,果然正中秦烟下怀,自此云月楼的酒除了女儿心之外,又多了一种英雄血,掏尽了那些寻花问柳之客的银子。
秦烟出身地宗,尤善卜卦之术,那一日小二又来送酒,秦烟见到小二,心下忽感异常,急忙叫住了他,暗自卜算一卦,得了个下下大凶之数。这秦烟思量再三,还是将卦象原本告知,小二本就知道秦烟乃是得道仙人,索性也不隐瞒,将自己春秋盟盟主的身份坦诚相告。
这个身份着实非同小可,盟主有难,这春秋盟只怕也难逃大劫。小二本想请秦烟出手平定此事,谁知秦烟却说劫数已成,自己出手只能保得小二一人平安无事,至于春秋盟是兴是亡,那还要看造化,且她一旦出手,小二就必须退隐江湖,若是贸然露头,必是自取灭亡。
小二虽忧心春秋盟,可临了临了还是答应了下来,让秦烟为自己的替身施了法术,联结自身,便坐等劫数上门。果然,今日小二正在云月楼中打扫桌椅,忽觉胸口剧痛,随后周身便如火烧一般难受,那边秦烟早有感应,当即带着小二赶来,一到这里便看见了这般景象。
这会秦烟朝着四周扫了扫,淡然说道:“好了,你现在已然身死,又没了春秋令,春秋盟易主不易主与你又有什么干系?此时劫数未完,连我也不敢轻易参与其中,你就老老实实在我云月楼中当个跑堂,还怕我饿着你不成?”
说罢,秦烟转过头去自行离开,小二苦笑一声,只得转头跟上,一面走一面说道:“替身被杀之后,我隐隐感应到算盘在春秋令后面刻画了什么,虽然看不清楚,但算盘憎恶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只怕洛晨他……”
走在前面的秦烟微微一愣,脚步不停,摇头说道:“云开方见月,潮落始留沙,变数将生,治极生乱,便如云起潮涨,势不可挡,我等局外之人,只需静候云开潮落,切莫以一己之力,阻乾坤轮转,该出手的时候,你不出手都不行,不该出手的时候,便不要逞强了罢……”
小二眉头一皱,嘴里低低地念叨了一句,便不再说话,跟着秦烟一路离开。此时已然傍晚时分,暮色苍茫。茅屋着火,一人之力了却十余条无辜性命,天下狼烟,战乱纷争又涂炭多少生灵?暮色清冷,荒天寒鸦难成寐,刀锋残破,沙场哀鸿落犹惊。
这一去,邪生四海,仙鬼分庭,华都城下连风龙虎招血雨,仙人宗中儿女情长引雷霆,缘起难灭,缠得是纷纷乱乱,恨生不平,欲分说又有几人肯听?到头来,剑挥南海畔,血洒北疆冰,没有一番你死我活风云斗,哪来最后阴阳两隔各消停?
到头来,还不是胜者为重,败者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