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你越是把它放在心上它就越是来烦你。就像昨儿晚上见了不一样的鲁直,我满脑子都是他撕破脸皮后无限狰狞的面目。仔细回想我们认识后的一年两载,过河拆桥、暗中陷害的事情还真干过不少。若是日后一清算,少不得要被整得面目全非。
这些过去的劣迹让我陡然有了种拔腿而逃的冲动,只是一念及小三子还愁眉深锁可怜兮兮地囚在宫中等着我们搬救兵,我又有些心软。老头子说心软是女人的天敌,最是要人命的。而今我可真体会到了。
既然已经得罪了他,也不怕再多得罪几回。第二日我们在码头上船的时候,我毫不顾忌地抢在队伍的最前方占了船头最好的房间。小七痴痴傻傻的,被头一回坐船的新鲜劲儿冲昏了头,哪里懂得船头船尾的天壤之别。只有鲁直那个聪明的家伙,撇着嘴巴没说话,眼神却是鄙夷之极。两护卫骇于我的淫威,即使心里有想法也不敢发言,唯唯诺诺。
我得意洋洋。
我们坐的是一座商船,船高六七丈,上下共三层,侧帆高耸,轨帷侍立,端地气派。鲁直果然是见过世面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事各有什么用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听得我和小七跟在他屁股后头一个劲儿地点头。其实,承认别人比自己强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有小三子的金库做靠山,我们自然活得滋润。船舱位于船的最顶端,光线好,视野开阔,除了地方稍嫌狭窄还真的没话说。底下几层的舱位则混乱许多,多是三四人甚至十多个人挤在一间狭窄阴暗的舱房内,虽已是秋意正浓,仍汗味四溢,臭不可闻。我一边往嘴里塞着鲁直带上船来的酸梅果子,一边叹道:“钱他娘的真是个好东西。”
准点船开,小七一声欢呼,那表情像煞了我头一回在金陵城偷得那支碧绿镶金琉璃簪后换得一两三钱银子后的雀跃。鲁直也端着脑袋作高贵优雅状,引得船上男男女女引颈而视,他故作不知。
北朝民风虽开放,但女子抛头露面的仍不多,偌大的一艘船,只见几位大妈级的中年妇女来往。偶有一两个年轻的丫头,也是怯生生地露个面,马上便进了舱房。
我坐在甲板上看了半天,也没瞅到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正郁闷得紧,鼻息间忽传来丝丝幽香。上好的水月楼胭脂,掺了珍珠养颜粉和玫瑰花末,五钱银子一盒,长安城里紧俏得很,却不知这品味高雅的姑娘是谁家女郎?
一袭月白绫缎长衫,束着同色攒花宫绦,云冠高束,面若桃花,端地个水灵灵的男装雌娃儿。
“雌的。”我凑到鲁直身边小声耳语。他斜着眼睛瞥了旁边一眼,道:“废话。”也是,这姑娘没江湖经验,哪有女扮男装还全身擦香香的,这不是分明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性别么。
“把她弄过来?”我兴致勃勃地提议。
鲁直瞪眼,“无聊。”
他今天有些奇怪,说起话来言简意赅,以前这家伙不是这样的,只要一看到美女就两眼发直,看到这等级别的美女更是会装腔作势。扇子摇一摇,秋波丢一丢,等着人家美女投怀送抱。可是今天这表情,莫不是被昨儿清敏姑娘的媚眼砸得得了失心疯?
香香美女站在船头迎风而立,衣袂当风,确有几分乘风而去的天资。再加上一张水嫩嫩、俏生生的脸蛋儿,真是赏心悦目。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直到她终有所查地转过头来,对上我的视线,脸上顿作不悦之色。
我承认,我的目光有些火辣,所以香香美女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而且,最近的美女们流行欣赏伟岸高大的男子,我这种俊美潇洒的公子哥儿很是没市场。问我怎么知道?你看这一路上我的待遇就明白了。我这长相虽然柔弱了些,但好歹也称得上俊朗了,可这路上的所有的莺莺燕燕、大小桃花全都直追鲁直而去,连粉雕玉琢的小七也望尘莫及,怎能不让我感叹世风日下啊。
香香美女也是个火暴脾气,眼看着她杏眼圆睁、怒目而视就要开始发飙,我赶紧挤眉弄眼地朝鲁直使眼色,这个时候搬出帅哥来救火是再有效不过的。虽然鲁直小兄弟非常不配合地丢了个白眼给我,但香香美女显然很吃这一套,稍稍一怔,居然脸红了。
我就搞不懂了,鲁直这小子到底哪个地方犯桃花,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招蜂引蝶,那些姑娘们到底生得双什么眼睛就瞧上了他这喜欢装模作样的家伙。人就是不能光看外表,除了我这样的火眼金睛,还有谁能透过外表,看到那厮内心邪恶的本质呢。
“这位公子有礼了。”我朝香香美女一拱手,笑嘻嘻地准备迎上去。臂上忽然一紧,低头,鲁直的手死拽着我的胳膊,嘴角呈现出怪异的弧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小子少给我惹是生非。”
我笑,同样扯着嘴巴说话,“鲁小直,不是我不去惹她就没事了。与其等人家来惹,不如主动一点,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有点大家风范好不好。”
鲁直的眼神顿时变得很诡异,手一松,讶然道:“你是说她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长眼睛也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啊。我朝他干笑两声,卡着他的虎口狠捏了一把。鲁直也是个聪明人,立刻会意,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姑娘自以为穿得一身绫罗绸缎,打扮得光鲜亮丽像个富家公子哥儿,还一副清高自傲眼睛长在头上的千金小姐姿态,却忘了在手指虎口抹上脂粉掩去厚厚的粗茧。谁家的千金小姐能把绣花绣出来的茧子长在虎口上,莫不是要先把铁棒磨成针?
香美女先是朝我怯生生地笑笑,似乎又觉得不妥,转而换了副凛然的姿势,自认为潇洒地一拱手,倒也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风度,却不知这招花了多长时间来学习。
“秋风萧瑟,万木凋零,真让人有悲切忧心之感,无怪乎世人常作悲秋之语。唉,古往今来的名人诗歌中,我最爱那句‘秋风白露沾人衣,壮心凋落夺颜色’,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小样儿,我让你装世家子弟,被我这酸溜溜、文绉绉的诗句一打击,看你还不卸下蛇皮,露出我本匪色。
香美女果然被我难倒,脸上露出不解惑色,迟疑地看了鲁直一眼,结结巴巴地回道:“嗯,啊,这位公子果然好品味,嗯,‘秋风白露沾人衣,壮心凋落夺颜色’,不错,不错,果然好诗。”
我后悔呀。我怎么一犯傻就没把上回老头子写的诗给用上呢,要不,就是去年中秋我们在路亭湖喝酒那晚我作的那两句歪诗也行。怎么着也能博两句好话,我就不信,那个估计连字都不认得的傻妞胆敢说个“不”字。
鲁直在一旁故作高深地微笑,那嘲弄的眼神,分明已经猜到我心里头的小九九。
老头子总是说,女人不能太聪明,就是聪明也得适当得懂得装傻。我认为,男人也一样。就像鲁直,这个小子如果不懂得适度地装傻,以后肯定会娶不到老婆,即使娶了老婆也有时刻担心对方会不会红杏出墙的必要。
我发誓我不是在诅咒他,真的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