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了什么吗?
幽珏不知道,只是看着他面上的微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空荡荡,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人从他的心里生生挖掉了一般。
他突然有些伤感,但是也不知道在伤感什么。
微微闭了眼睛,再一次睁开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突然发生了变化,他还是站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天色早就已经昏黄起来,红彤彤的云霞将天空染得通红,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刚才的那种感觉像是突然就消失了一样。
“那些真的就是事实吗?”幽珏没有偏头,问道。
不知在什么时候,身旁突然出现一个盈盈的身影,一尺薄纱敷面,即使不用细看便能够想象出她的貌美,但是却丝毫没有想要亵渎的意思。
“你认为是真的那便是真的。”凌瑶仙人轻轻地说道,话语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天道感悟。
“我认为是真的,那便是真的……”幽珏喃喃念着,不知不觉的走远了。
凌瑶仙人看着他离开背影,微微一笑,翩然而去。
……
……
“幽珏哥哥,这几十年你去了什么地方?”当幽珏回到殿宇的时候,只有符瑶等着他,看着他的身影,不由得失声问道。
幽珏微微抬头,眼中露出迷茫。
“我离开了几十年?”
“四十多年了。”符瑶轻轻踮脚,拿走幽珏头上的落叶,有些埋怨道:“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原来一眨眼就已经是四十多年了。”幽珏还沉浸在刚才得到的消息之中,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他也有有烂柯的经历。他回头看了一眼殿外的天空,似乎跟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又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呀!幽珏哥哥,你的头发怎么白了?”符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惊叫起来。
幽珏看着自己的白发,不由得一笑,说道:“这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头发?”
“那些,早就已经不在意了。”幽珏轻轻一笑,似乎是并不在意一般,他突然转身离去,离开了大殿。
“幽珏哥哥,你要去哪里?你是要回中州吗?”符瑶大声地叫喊着,但是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渐渐地走远了。
幽珏哥哥,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等到我都快要忘记为什么等你了……
一双白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烟钱,符瑶大喜,本以为是幽珏,但是抬头却只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
“你是谁?”
“池明珠。”年轻女人身上满是冰冷,只有在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才带上一丝暖意,“他人呢?”
“他走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
……
只有当你抛却一切,像一个寻常人一样用脚丈量脚下的路,你才会知道抵达目的地时候的欣喜。只有当你像一个寻常人一样历经生老病死,才会知道生命的真谛,才会了解世间的悲喜。
神仙之所以不会死去,大抵是因为他们看破了尘世,是因为经历了所以才谈得下真正的放下。所以他们看破了生命的本质,才能够真正地保存着原来的自己而不至于迷失。
“少主赢了。”金蝉大师慈祥的看着幽珏,微微一笑说道。
“大师这是不恨我了?”幽珏有些惊讶,当初进攻东州的时候,金蝉大师是极为反对了,后来虽然成为了幽珏的阶下囚,却从来也不肯向他服软,今天的这一声“少主”算是真正地认同了自己吧。
“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恨?”金蝉大师面露笑意说:“少主是个明君,将来一定会将整个天下治理得很好。这些年来,我也是在一直参禅,你说这世上原本真的就是分为人和妖的吗?万物有灵,万物皆可成佛,是贫僧之前业障了……”金蝉法师缓缓地说着,双手轻垂,却是已经圆寂。
“金蝉大师这是?”王顶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幽珏的身旁,有些惊异地说道。
“大师用一生的时间参悟世间真谛,真是可敬可佩。万物皆是灵,只是我们往往只看到了自己……”他幽幽而叹,却是充满了悲悯。
“顶丰,你若是想回去看看便去吧,毕竟,人是不可能割舍亲情的……”
王顶丰沉默了。
“回去吧,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回去看看的,你父亲的年纪大了,他很想你。”
只是轻轻的一句话,却是让王顶丰泪如雨下。
……
……
不知名的小镇上,幽珏这个满头华发的年轻人给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不时有人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注意。
山山水水,哪里都有他的痕迹,在某一个不知道的时刻,他曾经出现过,只是有些人注意了,有些人忘记了,有些人根本就没有注意过。
终于,在途径一个村子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子拦住了他。
“姑娘是?”
“池明珠。”回答得干脆。
幽珏轻轻点头,“原来是故人。”这个词已经有多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了,难得他还记得那些早就已经不在他生命中的人了。
只是,池明珠……他稍稍打量了她一眼,“你还在寻找那半部功法吗?”
池明珠微微点头说道:“那是家父的遗志,身为女儿自然是要竭力完成。”
“为了你父亲的遗志,你就要放弃自己的生活吗?”幽珏淡淡地说道,只是语气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
“这怎么能够叫放弃自己的生活,如果没有这件事情支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池明珠淡淡地笑着,突然说道:“我很不喜欢你跟我说话的语气,仿佛自己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就可以轻易地否定别人的做法。”
幽珏轻轻摇头,“我并不是否定你,我只是想问你,对你来说,什么才是追重要的?”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池明珠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幽珏已然消失不见了,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他的人影。再看桌上的茶杯,只有她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盛满了水的被子,而对面,空空如也。
他是真的曾经在过,还是自己做梦了?
喝下一口冷茶,大概自己真的是做梦了吧。
……
……
东州东南的一个小村子,村子里在二十年前来了一个满头华发的年轻人。
他对人总是和和气气,见到人就会露出一张笑脸,也喜欢去帮人的忙。村子里的小孩子们都很喜欢他,总是会找他玩。而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应对那些玩闹的孩童。
后来村里出了一次疟疾,大家见识到了他高超的医术之后才惊讶地发现此人竟然是位医术高超的医者。自从他来到了村子,以往那些咄咄逼人的胥吏自从在他的手下吃过一次亏之后就再也没有横行霸道过了,即使是对待乡民也是极为客气的。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虽然是个外乡人,但是乡民们对他都很客气。不但时不时有人给他赠送食物,村民们家里要是有什么好东西也会想着送给他一点。因为,在村民们看来,他是一个好人,不但总是帮人做活,而且医术高超,比起那县城里的大夫不知道好上了多少。
曾经有媒婆为他做媒,但是他总是说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不多,不想耽误了姑娘。次数多了以后,媒婆也就不上门了,只当他可能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
张大娘是幽珏的邻居,因为幽珏就过她两个差点因为疟疾死掉的儿子,张大娘家里只要有点好东西就会想着送去一点给他。
幽珏家里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张大娘怕他吃不饱,所以每次都给得很多。
这一天,张大娘刚刚给幽珏送过去一道时蔬,等到回去的时候才想去在锅上还炖着一锅汤,想着他吃过之后就着热汤喝不是更好,连忙打了一大瓷碗热汤准备给幽珏送过去。
只是来到他院门的时候,张大娘惊讶的发现幽珏家的院门大开着。
她心中奇怪,也没有在意,等到走近了之后,才发现院中一个气宇轩昂待得男子正对着幽珏跪着。他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个男子,正有些奇怪的时候,幽珏看到了她,微微一笑,说道:“张大婶,您怎么又给我送东西了?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
张大婶只是一个老实的村妇,听到幽珏的话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是在看到跪在地上的那个男子,不由得脱口道:“你家里有客人啊?”
幽珏笑了笑,对于张大婶的话也不怎么在意,只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那个年轻人一眼,“还不帮张大婶把东西接过来?”
那年轻人应了一声,赶紧从诚惶诚恐的张大婶手中接过热汤来。
张大娘离开没走多远,就又听到幽珏厉声喝道:“混帐东西,哪个叫你起来的?”
她是第一次见到幽珏有这样坏脾气的时候,在她的印象中,他从来不曾与人红过脸,怎么就对这个年轻小伙这么不客气?
“师父……”年轻人委屈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响起,将张大娘心中的疑问给解开了。
原来是在教训自己的徒弟啊?在张大娘的眼中,幽珏什么都是好的,他从来没有做过不好的事情,肯定是他的徒弟太不听话了。
桌上的热汤徐徐冒着热气,不是美味珍馐,也不是难得的野味,雾气氤氲之间,幽珏面色迷离。他轻轻啜了一口热汤,并不好喝,但是却带着浓浓的暖意。
唐浩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师父,他想不明白,他的师父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说不出来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他,只是觉得此时的师父更像是一个隐士。
他的身上再没有以往所有的冷冽,取而代之的是柔和淡然,在这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待得师父会变成如今的模样,那样的师父让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人会是自己的师父。
幽珏喝完热汤,看了一眼还跪倒在地的唐浩,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还跪着做什么?替为师去还了张大婶的碗。”他取来水,洗好了碗,交给唐浩说道。
唐浩依言,什么话都没有说,便径直出了门,去还碗去了。
张大婶看到唐浩,热情道:“你就是幽先生的徒弟吧?快进来坐。”说着,她连忙搬来凳子,招呼着唐浩说道。
唐浩多年没有在世间行走,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交流,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张大婶却是越看他越是满意,笑说道:“果然是幽先生的弟子,就是不同一般,好一个翩翩的少年郎君。”
唐浩默然不语。
对于唐浩的无动于衷,张大婶也丝毫不觉得尴尬,问了唐浩好些话才放走他。
回到幽珏的住处,唐浩疑惑了一会儿,才张口说道:“师父,你为何要住在这里?”
幽珏没有回答,而是笑了笑说道:“你很不习惯吧?”
唐浩点点头,说:“一个人习惯了,突然要跟旁人交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初我也是如此,不过时间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师父是在人间感悟世事吗?”除了这个理由,唐浩实在是想不到堂堂的幽珏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而且他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一点也不像是突然来的兴致,推向应该是如此原因。
幽珏一愣。
感悟世事?
或许曾经是吧?但是当他在这里住得久了,心里最初的那种想法慢慢也就淡了下去,他转而不觉得自己是在这里修行,如果说灵魂深处的感悟也算是一种修行的话,那么也可以这么说,但是他并不这么觉得了,时间如水,慢慢带走了他的生命。
他不知道自己呆在这里是要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呆上多久,世事如水,不知不觉就带走了人们的生命,在还没有感觉到的时候就让人慢慢老去。
他捋了捋满头的白发,不知可谓。
曾经,他以为只要头发还不是白的,那么他就还没有老去,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头发白了,白得吓人,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老了。
他在这世间也不过两百余载,还算得上年轻,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头发竟然白了,白得有些不真切,让人不敢相信的不真切。
黄昏中的小村子静谧而又安详,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看着村民们还在田地之中忙碌劳作,企图在最后一点余晖之中多做一些活计,但是他幽珏又能够做什么呢?
修仙者跳脱六界,不在五行,谷物于他无用,只有天地灵物对于他来说才是有用的东西,只是,如今的他对于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过多的吸引力。
“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看着自己的徒弟,幽珏突然说道。
“徒儿知道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让师父伤心,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向师父请罪。希望师父原谅弟子当年的错处。”唐浩言辞恳切,咚的一声就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幽珏莫名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说道:“你哪里错了?”
唐浩捏了捏手,低垂着头,言辞恳切地说道:“弟子错在不应该对师父不敬,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不应该违逆师父。”
“是吗?”幽珏微微点头,说道:“你能够有如此觉悟,为师很是高兴。罢了,当年的事情师父也已经不怪你了,毕竟当年你也是年轻气盛,师父也早就不怪你了。快起来吧。”他伸手一扶唐浩,哪知眼前突生变故。
只见一道金光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的心脏飞来,心头巨震,他忍不住倒退着踉跄了两步。
“你……”幽珏单手指着唐浩,“为师自问没哟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
他话没有说完,但是其言语之中的意思已然明了。
唐浩凄然一笑,径直站了起来,看着幽珏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脸,不由得哈哈一笑,凄凉道:“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是啊,你是师父,当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谁让我的徒弟,是徒弟呢!!”
他面色狰狞,走到幽珏的面前,恶狠狠地说道:“师父,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这个徒弟就应该听你的?是不是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只要我这个徒弟稍有违抗就是对你的不敬?”他把徒弟二字咬得极重,似乎对于这个词极为不满。
幽珏怆然笑道:“原来你对我的不满早已有之,可笑我却一直认为是我对不起你。没想到你却早就应对为师不满了。”
“闭嘴!”唐浩厉声一挥手道:“你不要再说了!你总是说什么为师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好!可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你总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的样子看着我,我早就受够了!我告诉你,我受够了!”
“你要是受够了,你只要早点跟我说,我就会放了你。可你现在为什么要对师父下手?”
“师父……”唐浩怆然,语气中满是嘲讽。
“我也想啊,可是我怎么敢,我怎么敢这样和高高在上,犹如神邸的师父这样说话?”他后退两步,退到房门口。
“从今以后,师父你再也不会影响到我了。从今以后,我就再也不是你的徒弟了。”
幽珏缓缓道:“没想到你师徒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浅薄。你走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