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庆瑜的两座靠山,一是当今三皇女殿下侧君的妹妹,一是首辅大人的表侄女。这般尊贵的身份,便是放在京都皇城脚下也敢横着走。
相较之下,对面那些土鸡瓦狗根本没法比。阶层差距是皇权统治时代任何人都无可跨越的鸿沟。
自幼娇生惯养的杜庆瑜是家中长女,可谓众星捧月地长大,然而自打来到杏林书院之后,她引以为傲的身份变成了笑话,这叫她对那两人羡慕之余心头压满了火气。
本以为今天能好好撒撒火,谁知道冒出来一帮多管闲事的。
最可恨的是对面那人说的话,叫她无可反驳。
被当众揭穿的她脸色铁青,恨恨盯着沈榕,却没有再开口。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两人翻脸不认人的性格,这时候如果自己说出什么不知轻重的话,不仅仅是打了她们的脸,也是打了自己的脸。
杜庆瑜也是个读书人,还没有下贱到那种恬不知耻的程度。
像这种自家没多少势力,靠着别人狐假虎威,却又自以为清高的人沈榕两辈子见的多了,对付这种小喽啰没什么意思,从根源上下手才有趣。
同窗之间闹矛盾摩擦本来是小事,只需再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基本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本来一切顺利,哪成想她还没开口,一直站在杜庆瑜背后从头到尾没吭声的两人中,有个人笑了。
“你倒是很大胆嘛。”
那人弯起桃花眼,八月天还打着把小折扇,扇面掩唇,盯她的目光闪烁着异色。
沈榕下意识皱起眉头。
此人之于她的感觉,像是锁定猎物的豹子,气息之间满是捕捉猎物的兴趣和邪肆。
重点是,这种感觉格外别扭。
旁边的康定波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只觉得对面这人有些怪,她看沈榕的目光像是……看异性的眼光。
“谁告诉你我不会给她出头的?凭你这句话,今儿这事我管定了。”那人笑眯眯开口,戏谑道:“想要让这事此了结也可以,不过有个小小的条件。”
她将折扇稍稍往下拉,露出红唇,“只要你诚心诚意喊我句好姐姐,我放过你们。”
眼角的笑纹更深,自唇中伸出舌头舔了舔唇面,“哦,差点忘了自我介绍,鄙人方铭薛。”
康定波嘴角抽搐。多少是个弱冠的人,再看不出点什么她是个傻子。
钱二和聂钊还没有看懂什么意思,只见大家面色几番怪异变换,茫然不已。
沈榕不动声色两三眼将她瞧过,心底将口水吐她满脸,面上客气作态。
“兄台说笑了,说到底不过是件小事。”
末了转向那边的杜庆瑜。
“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杜兄大度仁厚,此等小误会想必不放在心上。我等都是读书人,再磋磨下去只会丢了读书人的脸面,何况巡城兵只怕已经上报顶头的大人们去了,何不此揭过,于你我都好。”
望着姿态诚恳的她,杜庆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对方这般客气,若再抓着不放岂不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只是……
悄然望了望方铭薛的脸色,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别人不知晓她可是一清二楚,这位有个特殊癖好,不美郎君偏偏欢喜女子,眼前这人样貌如此出挑,还是个读书的学子,气度不凡,明显被她看上了。
“兄台不回,我当答应了。”
杜庆瑜半晌不吭声,沈榕便作了个揖,拽着尚未反应过来的康定波和钱二等人,转身离开。
被出头的寒门士子们再不愿意多待,连忙跟上。
惊愕的杜庆瑜呆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有种被耍的感觉。
可人家也没说错什么,她一时间弄不太清楚自己该不该恼火。
再次悄然望了望方铭薛的脸色,咽咽口水。
不管自己是不是被耍了,反正这位是明显被无视,那跟耍了她没什么区别。
方铭薛怒极反笑。
有胆子,给点脸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站住。”她懒洋洋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
康定波心头一惊,下意识便要顿住脚步。
沈榕只当成耳旁风,拽着康定波的手腕停也不停,径直离去。
几人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老远似乎依旧能感受到背后阴鸷的视线,那股芒刺在背的极度不舒服感,让康定波额头上全是冷汗。
“沈榕兄,估计日后咱们要倒大霉了。”
这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方铭薛面子,依照康定波当初对其脾气的探听,对方可不是个仁慈之辈。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头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把好朋友都给搭上了。沈榕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知音啊。
跟在她们身后的寒门士子们纷纷低着头,惭愧不已。
“今日多谢诸位相帮,大恩无以为报,日后有用得着的还请务必开口。”和杜庆瑜对峙的年轻士子深深地给几人行礼。
原本是她的事情,没想到如今却牵扯到了别人,着实叫她愧疚不已。
她也知道今天这事假如真的被那帮人惦记上,很可能一辈子这么毁了,毕竟对方有权有势,自己等人闹翻天不过是群穷书生罢了。
本来抱着豁出去的决心,不料居然会有人为自己出头,是以她对沈榕是真心感激。
“阁下客气了,我等同为士子,而今算是同窗共读,同窗有难怎能不帮。”
沈榕将她扶起来,“你无须太过担心,我等终归是士子会上的人,背后有名士大儒,身前有李大人和万里之外的圣上,怕她们作甚。”
这话她自己听着都虚。
名士大儒不一定会为她们得罪那些人,李大人同样不用说,至于圣上,芝麻大小的事情圣上能理会有鬼了。此番话顶多让人自我安慰,别的没什么作用。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康定波,傻子才管这档子破事。不过既然做都做了,当然得把样子装到头,指不定将来用到这帮人了。
望着她温柔和善的笑容,年轻士子差点落泪,尽管知晓是安慰话,却也让她心中感动万分。
“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沈榕。”
“沈榕兄,给你添麻烦了。”正如方才所言,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上的,她赴汤蹈火都不说二话。
见她行大礼,沈榕连忙回礼。
的确是添麻烦,原本打算老老实实度过这段时间,回到小村庄继续安安生生过日子,哪知道莫名其妙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物。
不晓得那个变态会不会报复。
居然喜好女子,脑子有病吧。
更可恨的是还盘算到她身上来,她沈榕看上去像是搞蕾丝边的人吗,将来她可是要堂堂正正娶夫郎的。
想到临走前那人阴翳的眸光,她心底格外不快。
沈榕最讨厌的是超出掌控范围的东西。
按照她对自己这辈子的规划,将会安安稳稳活到入土。
然而最近事情太多,很多打乱了原有的安排,这让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原有的计划。
不过并不要紧,大自然中发生意外是很常见的事情,支线乱点没关系,她有自信让其回归主线。正如她能毫无心理压力地来到南省,因为笃定自己会回去。
但现在方铭薛的出现成了一个变数,甚至有可能超出掌控范围,威胁到接下来的路线。
这叫人非常不喜欢了。
她垂下眼皮遮住眸中一闪而逝的黑光。
边儿上的康定波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将自己包裹的更严实。怎么觉得有点冷呢。(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