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京城这地界金贵,那不是没有原因的,天子脚下谁不想来沾点龙气,何况京都富庶之极,随便一个来往者很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达官贵人,哪天运气好叫你碰上,指不定能攀上龙凤一飞冲天。
眼下着春闺楼听曲儿的雅间里,便坐着两位这样的贵人。
“金大人,您忽然如此诚挚的邀请我听曲赏乐,叫我这心里头格外不踏实啊。”郭安文眼瞅着轩窗外台子上咿咿呀呀的美人,手指跟着节拍漫不经心敲打桌面。
见她居然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佥都御史金大人隐忍心头怒火,面上堆笑。
“郭大人哪里话,你我好歹同朝五六栽,情分在哪儿摆着,不瞒郭大人说,老早我想请你看看戏听听曲,哪料朝中事务繁忙,迟迟给耽搁了。”
郭安文神色未动半分。
姓金的隶属于大皇女党羽,自己却是实打实的魏老手下,榕殿下一派暗藏人员。虽说近来为了处理频发的事件,身份多少有些暴露,可既然如此,姓金的不更应该远离自己吗。
以前她们两个便是相看生厌,朝堂之上每每针锋相对,而今黄鼠狼给鸡拜年,是几个意思?
“郭大人,你也知晓现在的情况,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朝堂上那些大头们明争暗斗,咱们这些低下的小人物,只能跟着倒霉,说实在话,我打从心底并不想为大皇女做事,无奈大皇女的性子,我着实不敢违背她。”
听着她唏嘘瞎扯,郭安文算是彻底明白今天是什么用意。
大皇女倒台,这些牛鬼蛇神便急急忙忙想跟着跳队,是以姓金的才不惜拉下脸皮找自己。
求人者是孙子,被求者是大爷,郭安文现下端着大爷的架势。
“金大人的意思在下不太明白,有什么话你说开了吧。”
佥都御史咬咬牙,“以往是我识人不明,不想大皇女她如此歹毒,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要杀,经此一遭再不愿为虎作伥,只盼着改邪归正,投靠榕殿下才是。”
郭安文哈哈大笑,这孙子说话还挺有趣的。
放在往常自己肯定要刁难她一番,再将其一脚踹开,不过算她运气好,前不久魏老发话,只要有人愿意过来都不能拒绝,暂且存放着,指不定会派上用场。
“金大人真是明白人,既然如此,在下愿意为你铺桥搭路,日后你我可是同僚了。”郭安文客客气气道。
佥都御史惊讶极了,原本以为此子定会为难自己,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备,哪想到如此顺利,回想以往自己对其种种捉弄,不由得心生惭愧。
“郭大人不计前嫌,实在叫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收拾你不迟嘛。
事情说开两人之间更加亲近,话语聊到了当下京都贵族圈最热的话题“大皇女倒台,榕殿下崛起”。
都说树倒猢狲散,依照佥都御史来看,大皇女是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自己这时候离开那是再妙不过。
若是以往郭安文也会跟她想的差不多,以为大皇女气数已尽,然而听了魏老上头那个嘱咐,她总觉得心里不对劲。
当然,这些私密没必要和小金讲,这些人只要乖乖当好马前卒好。
四皇女得皇帝批准休假养伤,并没有回她自己的宫殿,仍旧住在定南王府,是以沈榕好心去探望她,也得转路往定南王府去。
朝中如今都说定南王是她麾下人,其实只是谣传罢了。
人家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不可能随随便便投奔自己,真实的原因是,定南王早年欠下魏老一个人情,魏老十几年不舍得用,而今留给了沈榕。
定南王对大周忠心耿耿,对四皇女这个大周的皇室,自然十分友善,沈榕估计四侄儿现在正处于极度缺中,否则怎么会赖在人家家里不愿意走。
其实搬进她的榕府更好,榕府宽敞亮堂还舒适,最重要的是,沈榕觉着自己会对她比定南王好一百倍。
可惜被拒绝了,哎。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暖暖的,沈榕过去的时候四侄女正在她的小院里晒太阳,边儿桌上放着茶水和几盏点心,格外闲适悠然。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眼睛都没有睁开,“皇叔来了,定南王送过来的好茶,请你尝尝。”
两人的关系其实很奇怪,按理说四皇女她明明知道把自己害成这幅样子的罪魁祸首是沈榕,偏偏她们却能平平静静的相处。
依照沈榕的说法便是,四侄儿长大了,能藏住心事了。
伺候的小侍给沈榕沏茶,范继景准备过去验毒,被她挥手遣开。
端起小小的陶瓷茶杯,轻嗅后饮入唇齿,浅浅的香味在口腔里氤氲开,叫她忍不住夸赞了声。
四皇女这才睁开眼皮,淡淡道,“皇叔不怕我给你下毒吗。”
“你下了吗?”
“自然没有。”
“那不行了。”
盯着她看了半晌,四皇女开口,“高裕榕,我至今都没有看穿你这个人。”
“人若是那么容易被别人看穿,多不好玩。”
沈榕应答,“拿你来说,你皇姐一直以为你是个纯善天真没什么心机的人,她万万想不到最后会败在你手上。你的那些谎言,真是帮了我大忙。”
“既然她已经输了,你何必还来找我,现在的我对你而言,应该是废棋了吧。”
沈榕眉眼弯弯,“我现在才发现,你竟比你姐姐还聪明。”
四皇女嗤笑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她也不介意,反正以往两人交流差不多都这样。
“不过有一点你可说错了,你姐姐只是败了,没有输。”
四皇女猛然睁开眼睛,正捕捉到对面人眸中一闪而逝的狠辣,当下眉头皱起。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你母亲那么你皇姐,你真的以为她会放任别人把‘杀人凶手’这个名头扣在大皇女脑袋上?”
这话听在耳朵里格外刺耳,以至于原本以为千锤百炼再无波澜的心,此时因为仇恨和嫉妒的扭曲微微颤抖起来。
“证据确凿,算是母皇也没有办法吧。”口气冰冷。
“傻孩子,跟她的手段比起来,你还很天真呢。”
沈榕无奈摇摇头,“我反倒是觉得,只要你母皇愿意,用不了多久你皇姐能再次活蹦乱跳。”
四皇女沉默片刻,“所以说,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压低的嗓音透着狰狞。
“不不不,你只要好好养伤行了,我过来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一声,距离我们喜庆碰杯的日子还很远,你可千万不要此松懈。”
千万不要因为大皇女伏法,把下一个目标转移到我身上来。
“那我在这里祝你早日旗开得胜。”她扭脸再次不理会沈榕。
“会的。”
沈榕起身准备离开,“如果那一天来了,我会专门通知你。”
四皇女连嗯一声都不想回应。
耳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掀开浓密的睫毛,沉沉目光空洞地盯着沈榕喝剩下的半杯茶。
伺候的小侍以为她口渴,连忙倒茶奉上。
“我不喝。”她冷冷道。
“殿下,您已经好半天滴水未沾,稍微喝点吧。”在太阳下晒了这么久,他都觉着口渴,殿下怎么会不渴呢。
“没听见我的话吗,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奴才都敢忤逆本宫?”维持的平静面孔刹那间破碎,如同残暴的凶兽杀气毕露,“滚!”
小侍腿软的噗通跪在地上,茶碗打翻,慌张收拾了远离。
四皇女身体剧烈颤抖着,却始终动弹不得,愤怒在胸腔里爆发,最终从眼眶里化成泪水流下。
成、王、败、寇。
这是她的下场。
比死亡好不了多少。
诚如四皇女所说,现在的她对自己而言半点用处都没有,沈榕之所以这么舟车劳顿的过去探望,不过是警告她安分点。
她可不相信对方会对自己友好,仇恨是把双刃剑,可以借来杀人,同样有可能伤到自己,哪怕有半分机会,沈榕绝对相信她会毫不留情的把那把剑砍向自己。
若非现在不是时候,这种隐藏的祸害,她必定当即铲除掉。
至于说大皇女那边……
皇帝不愿意死心,她帮她一把让她死心好了,惠帝陛下不是最疼这个女儿吗,假如要是能死在心的女儿手上,想必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马车转道去大理寺,本宫要探望探望我的大侄女。”
车外的车夫应承过,原本回榕府的马头调转了方向,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地踏在地面上,混合着车轱辘转动的骨碌。
“殿下,咱们现在见大皇女是何用意?”车里的范继景问。
“我估摸着她在里面会寂寞,去给她送点乐趣。”沈榕冷笑。
什么才能让人发狂?
当然是仇恨,再没有比仇恨更能摧毁一个人。
忘了说,沈榕自己也是一个特别能拉仇恨值的人,尤其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这时候不去惹一惹那个疯子,简直是太对不起圣母玛利亚。(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