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沈榕走的格外艰难,且不说天太黑,光是泥泞的路便叫人吃尽了苦头。加上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沈榕和她那头骡子都被吹成了傻瓜。
幸好这头骡子智商不太够,脑袋上雷电咔嚓咔嚓,它慢悠悠地走着,也不见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村子的象征。
骡子带着沈榕加快速度,撒开蹄子跑到舅娘家门口,果然院子里灯火通明,七八个人影晃动。
站在屋檐底下喝着热茶的郭苗苗,眼尖地发现了雨夜中的来人,吃惊不已,“呀,表姐?!”
“沈榕?”苗苗姐刚把最后一麻袋麦子搬进屋子,出来看见她,诧异极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舅娘、舅父,以及院子里来帮忙的左邻右舍们都发现了她。
“这不是沈榕吗?”
“沈榕怎么这么晚来这儿?”
“天哪,你这孩子,不会是帮你舅娘家收麦子的吧。”李大叔惊呼出声。
见他们已经收拾好了麦子,沈榕从骡子上下来,将骡子牵到避雨的猪圈檐下,这才走过来,笑道,“我是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看你淋的,快过来避避雨。”李大叔心疼不已。
沈榕算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懂事,他每次看见沈榕亲的跟自家女儿似的。
“你这傻孩子是太实在,你都不想想,要是麦子没收那邻居的能不去帮忙吗,算你赶过来也没用。”
“沈榕这孩子打小这样。”其他人跟着露出笑容。
大家伙收拾完麦子之后便各回各家。
那头舅父早预备好了滚热的姜汤,端了一碗过来给她暖和;苗苗姐拽着沈榕回家,对她挤眉弄眼夸她够意思;舅娘帮她把身上淌着水蓑衣斗笠取下来,靠在墙角;郭苗苗叽叽喳喳地凑过来,满脸欢喜地和她说话。
一家人坐在温暖的屋子里,任凭外面风雨再大,这里也其乐融融。
“我把门关上。”冲着风口的苗苗姐起身。
沈榕跟着扭过头,她看见倾盆大雨中的猪圈房檐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偷吃猪槽里的猪食,是那头骡子。
屋门吱呀地关上了,沈榕回过头,端起桌子上的姜汤吹了吹蒸腾的热气,轻轻喝上一口,火辣的汤顺着喉咙流过四肢,她石头般僵硬冰冷的手脚好似瞬间都重活过来。
“表姐,你看你冻的,嘴唇都紫了。”郭苗苗心疼极了,要不是爹娘在这儿坐着,他早按耐不住挂上去了,好歹能给表姐暖暖。
“不碍事。”沈榕笑,雪白的牙比上好的白绸都好看。
“天太黑了,路这么难走,你今晚在家里睡吧,明天天好了再回去。”舅娘发话道,“大林,去把你那破屋子好好拾掇拾掇,今晚你表妹和你一起睡。”
苗苗姐撇嘴:“什么叫我那破屋子,我屋子怎么了,我很满意。”
“满意什么满意,滚。”她娘抄起桌面上的茶杯。
苗苗姐吓了一大跳,以为她娘真的要虎毒食子心狠手辣的扔过来,结果她娘看了看结实的陶瓷杯,没舍得,又给放回了桌面上。
“娘,你可劲儿吓我吧,哪天我被你吓死了,你们老郭绝后了。”苗苗姐哼唧着,吊儿郎当地拐回自己屋子。
“混丫头,胡说八道。”她爹跟着啐了一口。
沈榕静静地看着他们温馨的样子,眸子里光火明灭。
夜半大家都回房睡觉去了,沈榕推开苗苗姐的屋门,一股子臭脚味儿扑面而来。
那头苗苗姐正趴在床板上,漫不经心地扯着床单,回头看见她,立马笑开了。
“沈榕,来来来,别嫌地儿小。”她拍拍硬实的床板,“你一半,我一半。”
沈榕点点头,往半脏不净的床单上坐下,扭头问她:“洗漱了吗?”
“啊?”苗苗姐傻愣愣,“洗啥漱?”
她忽而反应过来,“哦,你是说洗澡吧,刚出去搬粮食不是淋湿了吗,我随便擦了擦,怎么了?”
“没什么,我怕你不擦干水睡会得风寒。”
“哦。”原来沈榕在关心她呢。
苗苗姐挠挠头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沈榕刚才不但擦澡了,还花了整整一炷香慢慢擦,不过她擦不擦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苗苗姐一脸懵逼,还是觉得有地方不对。
十天之后沈榕和赵夫子一起上钱府,把临摹好的画卷交上去。
幸得沈榕平日里农活儿做得多,身体倍儿棒,前几天那场大雨浇了个透心凉,睡一觉后愣是半点事没有。
还有那头骡子,它花了一个晚上把猪食全吃光了,搞得那些猪没得吃,大半夜不睡觉哼哼唧唧,吵得舅娘中途还冒雨出去看了看怎么回事。
得知真相之后,舅娘哭笑不得,第二天天亮问沈榕从哪儿借的这么一头贪吃的骡子,把沈榕臊面皮发红,半晌没吭声。
画卷沈榕临摹好之后直接找到赵夫子,赵夫子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看。这会儿她心里头猫爪子挠痒痒似的,恨不得立即到钱家,好好瞅瞅。
等的焦急的钱家两人总算是等到了她们,连忙将人请到屋子里。
“怎么样?画好了吗?”钱二小姐忙问。
“画都带来了你说画好没有。”虽然赵夫子也很急,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摆谱。她从鼻腔里发出细细的高傲的哼声,对沈榕兄十万个信任。
“画已经画好了,两位请来看。”沈榕将手中捧着的长盒子打开,拿出一模一样的画纸,缓缓展开。
随着她的动作,画纸上无数飘飞的菩萨跃然纸上,辉煌的佛光凛冽,叫人忍不住发自内心虔诚敬仰。
“一模一样,果真一模一样。”钱二小姐脸上满是震撼。
她拿过原画仔细地检查每一寸,没有发现半丝差异,无论是着墨亦或者笔工,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两个人所绘。
钱大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待看见这幅熟悉的画作时,眼里露出深深的满意。好一个沈榕,果然有两把刷子。
“完美,太完美了。”这会儿赵夫子终于见到了实物,再也忍不住冲动,颤抖着手指头,满目痴色地想要轻轻碰触,却被钱二拦住。
“小心些,万一弄坏了怎么办。”脾气好的钱二头一次生气。
“对对对,得小心些,弄坏可惜了。”向来倔性子的赵夫子赶紧点头,收回了手只用眼睛去膜拜。
旁观的沈榕有些好笑,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等待三人欣赏完。
“画轴安装、做旧和印章,要靠两位小姐了。”她道。
听见沈榕的声音,那三人这才惊醒过来,仿佛刚从满天飞渡的菩萨世界回来。
“是是是,接下来的你不用担心。”钱二接话,再看眼前青衣淡然的女子,越看越觉得神秘,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夫子愣了愣。什么什么人,沈榕是沈榕呗。
“我是沈榕。”沈榕温良笑笑,回道。
钱二没再多问,那方的钱大望了眼长身玉立气质淡泊的女子,若有所思。
待沈榕两人走后,钱二小姐满心欢喜地轻抚着画卷,和钱大小姐道了声:“我拿给老师看看。”末了也不管她什么反应,抱着盒子便走。
杨大师的身份钱大小姐是知晓的,再说她那么高傲的性格,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和娘说,钱大想了想,没去追妹妹。
想到这几天为了此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如今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她通身顺畅地伸了个腰,打算先回去吃壶茶压压惊。
沈榕,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钱二小姐慌不择路抱着盒子一路冲进霖华苑,直到书房门前刹住脚步,气喘吁吁地吸了几口气,恭敬地敲门。
“老师?”
半晌,书房里响起不咸不淡的回应。
钱二小姐这才推开门,见屋里的老妇人正在运墨写字,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和呼吸。
放在往日她一定会安安静静等待老师写完,但今天钱二实在忍不住。
“老师,我来请您看个东西。”
对她的出声打扰,杨蔚卿很是不满,面上没有多少表现,口气却是厌烦了很多:“什么东西。”
毕竟算是她的学生,杨蔚卿不会放着不管。
闻言,钱二小姐喜出望外,忙将盒子打开,取出两幅画卷。
一副明显上了年头,画卷边缘的裱装磨损了不少,画轴也十分老旧,另一幅只是张画纸,并没有裱装,看样子分明是崭新的。
“老师,还记得上次我和您说的那件事情吗,有个人给临摹了幅画,我看过,一模一样。”
她将两幅画并排摆在桌面上,打开。
低头写字的杨蔚卿心中一动,扭脸看过去,画卷上铺泄的万丈金光照的她眼睛微眯,这佛光画的……
她放下笔,走到桌子旁认真观看起来。(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