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到关盼儿,是花香袅袅,波光荡漾的夏天,她翠袖翩翩。
如今见到她,却是在云雾漫漫,风景萧瑟的冬日,她依然一身翠色,风情万端,山中立时便增添了许多春意。
一座两层的小木楼。
与以往的妩媚风流大不一样,张洁看到她时,她正在楼上栏杆边凝目而眺,正如一个苦苦期盼丈夫归来的少妇,神情幽怨,足以勾起人许多离愁。张洁本不喜欢她刻薄,如今见她這般模样,竟对她又升起一缕好感。
郑少凡拉着她,缓步走上楼,上面竟十分宽阔,并没有墙阻隔视野。
关盼儿似是一惊,立刻恢复优雅无比的笑容,欠身让座。
郑少凡依旧言谈自若,张洁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怪怪的,她暗地笑自己来古代总是疑神疑鬼的。
对郑少凡自不必说,出乎意料的是,关盼儿对张洁言语间竟然也温和亲切无比,似已忘记上次闻琴轩比舞的不快。张洁不由又对她多生了几分好感,看来她并不是小心眼的女子。
云雾迷茫的山谷,关盼儿看上去竟也凭空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清丽,郑少凡脸上也露出欣赏之色。
只听关盼儿盈盈笑道:“上次闻琴轩,两位竟似不惬意,盼儿花了许多心思的好茶,郑公子也未曾品尝一口,可是嫌盼儿接待不周?”
郑少凡微笑道:“关姑娘言重了,在下当日身有急事,不曾留心。还望关姑娘莫要见怪才是。”
“岂敢,只是今日盼儿一片心思怕又要白费了。”关盼儿终是不失妩媚的轻声笑起来。
一个丫鬟托着个盘子走上楼,盘子上有两盏茶。
关盼儿亲手将茶为二人奉上。
“妾身不才,先为郑公子张姑娘献上一曲。”
這话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客套话,可听在张洁耳里又不对劲了,但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得一笑。
“关姑娘过谦了。”郑少凡举了举杯,却又放下,含笑回答。
纤纤玉指拨动琴弦,清清的琴韵又流出。
云气飞动,微风荡漾,更使得這清幽之地如世外一般。
张洁听得入了迷。
一曲毕,关盼儿抬头,嫣然道:“此曲莫不入郑公子与张姑娘的眼?”
“岂敢,”郑少凡含笑,“关姑娘琴艺无双,我二人怎敢擅自评论。”
关盼儿美目一转:“既如此,闻琴品茗,郑公子不妨也猜猜此茶为何名?”
郑少凡微笑着端起茶道:“若在下所猜不错,此茶应是香雨。”
关盼儿闻言赞许的拍了拍手:“果然郑公子见多识广。”
“香雨?”张洁瞪大眼睛,“原来它有這么个好听的名字。“
“此茶产于夔州,又名香山、真香。”郑少凡含笑看着她。
张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关盼儿正要说话,却见一个丫鬟急急跑上来,冲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微笑道:“有客来访,盼儿失陪一下,还请郑公子莫要见怪。”
郑少凡自是客气,关盼儿便转身随那丫鬟走下楼.
关盼儿一走,张洁就自在了许多。她站起来走到栏杆边,好奇的看着四周的景色。
“香雨……”她对茶的研究可是有限得很,正努力记住這个名字。
郑少凡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真厉害,看一看就知道什么茶,”她一边嘀咕一边扭头看他,却见他居然冲自己眨了眨眼睛,不由尴尬起来,郁闷道,“原来你耳朵也很灵。”
迷人的单凤眼已经眯起来了。
她故意瞪了下他,自己也笑弯了腰。
忽然觉得有些渴,她扭头走到桌边,端起茶便一饮而尽。
“如何?”郑少凡看着她问。
“這个——”张洁仔细想了想,郁闷的摇摇头,“不知道。”
郑少凡忍住笑:“你這么品法,倒要一壶才够。”
“我不会品茶啊,”张洁丧气的坐下,忽然又眼睛一亮,“郑哥哥你尝尝,怎么样?”
“好,只是我没茶了。”郑少凡忍俊不禁。
“啊?”张洁這才发现,自己一时顺手竟将他的那杯茶给喝了,不由更尴尬,“对不起啊,我……我這杯没有喝,你喝吧。”
她红着脸,就要把面前的茶推过去。
郑少凡终于笑出声,正要说话,却见关盼儿款步上楼来。
见到郑少凡面前那空了的茶杯,关盼儿美目一亮,立刻笑意盈盈:“郑公子觉得此茶如何?”
郑少凡称赞了几句,再坐一阵,便拉着张洁起身告辞.
窈窕而略有些单薄的人影默默立在山坡上,任山风掀起衣袂。
谷中密报说昊总堂主前日谴人取走了仅剩的小半瓶“凤求凰”,她暗自疑惑。
那“凤求凰”是师父“药魔”所创制,由于材料难得只炼成一瓶,并未起多大作用,如今只剩最后几滴,她又颇为不齿,只将它小心收藏起来。
“凤求凰”名字动听,却是江湖人人不齿的烈性春药,只是与普通春药有些不同,它药性极剧且无色无味,纵是高手也难以察觉。
那药淫耻无比,他要它有何用?
她身子微颤,那永远抹不去的忧郁之色更浓。
他莫非想……绝对不会!他不会再找别的女人。
她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她孤独的住在山上十几年,面对他的无情却至死都没有一句怨言。
而他从此没再找过任何女人,這或许是唯一能令她安慰点的事吧。
那他要“凤求凰”又有何用?
她叹了口气,打算放弃思考,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在云台這场较量中会有谁用到這种淫药。
“青衣姑娘。”平静的声音。
青衣有些意外的转过头。
“白堂主?”
白云深依旧一脸不冷不热的神色,并不看她:“青衣姑娘似有难事?”
青衣闻言摇头笑了,她不笨。
“白堂主似也有难事?”
她在黑血教地位特殊,而且又不喜和人交往,实在想不到白云深会来找她说话。
“青衣姑娘想不到?”白云深竟缓步走到她旁边,看着脚下的丛林,“说不定我与姑娘皆为相同的事为难。”
青衣愣住,不解的望着他。
白云深却并不看她,只直直的望着远处,似在犹豫。
青衣并不询问。
终于,他不经意的问道:“想知道‘凤求凰’的去向?”
青衣一颤。他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却竟然连她心里想的事都知道。
“白堂主会告诉我么?”
半晌。
白云深扭头看着她。
“紫云夫人正在停云楼请郑少凡与张姑娘品茶。”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走了.
冬意漫山,枯叶遍地。
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在小道上,气氛温馨而浪漫。
一个形容潇洒,风度翩翩;一个窈窕娇美,巧笑盈盈。
为何见到关盼儿会這么熟悉?张洁浑然不觉身上渐渐发烫,她只顾想着关盼儿妩媚的眼睛,撩人的姿态……
忽然,张洁心中大惊,似明白了什么。她拉了拉郑少凡正要开口,谁知身子竟莫名其妙不听使唤起来……
郑少凡见她渐渐靠在自己身上,心神一荡,不再多想,索性轻轻扶着她。
“郑哥哥……”张洁腮上泛起桃花之色,半作偎依状靠在他身上,脚步竟有些踉跄,“郑哥哥,好热……”
郑少凡這才惊觉不对,立刻推开她,她却又不由自主靠过来,伏在他的胸膛上,口中微微有娇喘声。
郑少凡皱了皱眉,拉起她的手一把脉,脸色忽变,立刻拂手点了她的睡穴,抱起她便施展轻功往山上奔去.
青色身影在山林间掠过,身形迅疾却依然优雅无比。
他知道了一定会伤心吧?
远远望见那崖边的黑色人影,她心中一痛,那丝丝忧郁又缠上眉头,越来越乱。
“教主——”她微微喘着气。
黑风一愣,立刻转过身,心中不解。
青衣素来稳重,从没见她如此失态。
青衣抬头看着他:“‘凤求凰’在紫云夫人手上。”
修长的双目依然射出寒星般的目光,疑惑的看着她,却并不询问。
“紫云夫人……”青衣微有犹豫,终于道,“她正请郑少凡与张姑娘品茶。”
寒芒一盛,黑色披风张开,人已如苍鹰般掠起。
青衣呆在崖边,窈窕的身子在风中微颤,犹如一朵寂寞的百合.
“沈前辈,沈前辈!”一道白影闪入庄门,温和而焦急的呼唤。
沈静山一愣,与众人快步出来,却见郑少凡抱着张洁正大步走来,脸色发白。
沈静山并不询问,立刻拿起张洁的手把脉。
半晌,他脸色微变。
“凤求凰,”他喃喃道,“都二十多年了,想不到它竟然还在。”
众人皆不解,却是只有几个人脸色大变。
“凤求凰?”郑少凡大惊道,“难怪晚辈并未察觉茶中有何不妥……”他看着沈静山道:“晚辈对此药药性却是不甚熟悉,敢问前辈可有解法?”
沈静山不语,让他进屋。
郑少凡轻轻将她放床上,松了口气,道:“晚辈点了她睡穴。”
说完他探手轻抚了下张洁的额头,忽然发现手指触及处竟是一片冰凉,他立刻脸色大变:“前辈,這是……”
沈静山闻言立刻出手解开了她的睡穴。
片刻之后,张洁的身躯竟又火一般发烫起来。她似难受已极,扭动着身躯,发出一声声娇喘,向床边的郑少凡靠过来,双手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衫。
郑少凡立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脸一热:“這……”
外面沈忆风与田盈盈也闻言来到房里,江舞经过几日休息也好多了,便也跟着过来。
沈静山立刻使眼色,郑少凡便放下帐子,却依然抓住她露在帐外的双手。
帐子里隐隐发出的喘息声,江舞与沈忆风皆感到不对,惟有田盈盈不知,要上前看,被郑少凡眼色阻止。
“這是……”她不解的看着沈静山。
“她误服了‘凤求凰’。”沈静山沉声道。
“凤求凰!”江舞忍不住叫出声来。
沈忆风却是极少涉足江湖,况且這名字销声匿迹江湖已二十余年,是以他丝毫不知。
“‘凤求凰’是什么,名字还很雅。”田盈盈也疑惑不解。
众人皆不言语。
“前辈,這……”郑少凡紧紧盯着沈静山。
沈静山沉吟半晌,缓缓道:“這‘凤求凰’乃是二十年前“药魔”所创制,恶毒无比,而且无色无味,纵是高手亦难分辨,只是炼制它的药材极难得,是以早不传于江湖。”
“這……”江舞焦急道,“晚辈听父亲提过,此药恶毒无比,這……只怕无人可解。倘若……”
他说到這里,俊脸微红。
沈静山却向郑少凡缓缓道:“郑公子,老夫可否与你单独说几句。”
郑少凡叹了口气.
“人走了?”冷冷的声音。
关盼儿惊惧的看着他:“教主……”
黑色人影立刻掠起,消失在林梢,终没有看她一眼。
“教主!”关盼儿瘫倒在门边,娇美的声音透着绝望.
已是夜里。
沈静山替张洁扎了几针,暂时抑住了药性,她昏昏睡了半天。
烛光照着那泛着粉红的脸,额上犹有汗水,几丝头发湿湿的贴在上面,更添诱惑。
郑少凡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沈静山告诉他的话,他其实早就猜到。
自他出道以来江湖人人传为神话,不知有多少名门世家闺秀含情而待,他依然不为所动,波澜不惊。然而,一想到這可爱的人儿今夜之后将成为他的人,他竟然有些愧疚。
第一次,她莫名其妙从树上掉在他面前还拉着他不放;第二次,她孤独无助却还要打抱不平,最终逃到他的桌子底下;第三次,那个雨夜,他本是外出查探,却无意中看到了那个娇小无助的身影倒在墙角,嘴里还不停的唤他“哥哥”。
他心中一热,這便是缘分么?
当知道她也喜欢他的时候,淡定自若的他竟然生平第一次感到兴奋;当她说回去以后就不能再来时,他竟自私的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回去。
他希望回扬州后明媒正娶接她过门,要她心甘情愿的把自己交给他,让他做终身的依靠。
可如今却要這样占有她,太委屈了。
但不這么做,如何救她性命?
他看看床上人那动人的颜色,叹了口气。
然而,他却不知,另一个院子里,躺着另一个伤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