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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恶魔的白玫瑰 金吉 7019 2024-11-18 19:29

  升上了大四,毕业展的忙碌没减少八卦带给人的吸引力,整个美设学院三年级放了一个没有休息与空闲的暑假,因为必须马不停蹄地为毕展做前置准备与筹画,所以当一个娱乐性十足的八卦炸过来,简直就像在死气沉沉的窒闷空气中刮起了十级强烈旋风。

  美术系号外:系花成斓暑假前甩掉了劈腿男!

  “我把这首‘酒后的心声’,献给这学期头号苦情男……”Lin拿起麦克风,今天Shalem不营业,在老板首肯下邀请了狐群狗党在店里开Party,以慰劳一下玩得不怎么痛快的大三暑假,条件是得在Party结束后把店里整理干净。

  音乐前奏开始,Lin搔了搔头,无厘头地问向台下:“劈腿男叫啥名字?”没名字怎么把歌献给人家。

  底下众人开始狂嘘。

  “好吧,应观众要求,该男姓劈,名腿男……对不起,我该唱歌了。”歌词已经过去一半,坐在底下的王雪葳笑弯了腰。

  “啊哇抹醉哇抹醉抹醉,请你思免同情哇……”根本不会讲台语的Lin只会唱副歌,接下来只好自己编歌,“劈腿者人恒劈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哦哦哦……”台下听众手上爆米花毫不客气地砸上舞台。

  前男友的八卦在王雪葳生命中,变成一段闲瞌牙打发时间的琐碎话题,她心不在焉,仿佛众人提起的是个陌生的路人甲。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当听众,一杯一杯地喝着含酒精的气泡饮料,没等到散场,她已经变成了小醉鬼。

  “完蛋了,我死定了!”Lin哇哇叫着,“谁把酒拿给她喝的?我完蛋了,老板会扒我的皮。”

  “放心……”王雪葳嘻嘻笑着,“他敢扒你的皮,我就替你教训他……我给你靠!”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仍是笑得神经兮兮。

  Lin打了电话,让黑恕原先来把王雪葳带走,她喝醉事小,只是放着喝醉的她在包厢休息,老板铁定会龙颜大怒。

  王雪葳不知道,其实黑恕原从不让她到Shalem来,如果要来,Shalem一定停止营业,这个惯例不是在他们交往时才有的,而且不单是Shalem,只要是黑恕原名下的PUB都是如此。

  电话才打没多久,黑恕原就出现在Shalem,直接把已经伏在沙发上,睡得有些迷糊的小醉鬼抱走。

  他抱她回天母的豪宅,才进家门,他怀里本来睡着的王雪葳动了动,睁开眼,扭动身体在他怀里调整个习惯的位置。

  “谁让你喝酒的?”他把她放到床上,拧眉问道。

  王雪葳眨眨眼,才知道她已经不在Shalem。“我口渴。”

  黑恕原起身去取来温开水。

  像越来越习惯这么被服侍,喝完水,她不耐身上的湿黏,又道:“我想洗澡。”噘起嘴,像在撒娇,又像是女王下命令。

  “好。”黑恕原微笑,理所当然的陪她入浴。

  在偌大的浴池里抱着蜷缩在他怀里的小女孩,大掌习惯性地在她肩颈上柔捏,直到她舒服的眯起眼,声吟着叹了口气,小脸又往他肩窝上靠。

  “会不会头疼?”

  “现在不会……”她懒洋洋地,双手环住他的腰,然后想起先前她不断在思考的……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其实,她想问的不是这个……

  黑恕原失笑,“对女朋友好,需要为什么吗?”他在她光滑的额上亲了亲,王雪葳唇角勾起笑,可是那抹笑来的快去的也快。

  快一年了,很快的她就不再是他女朋友了,到时候他就不会再对她好。

  可是她已经习惯了他对她的好,戒不掉了。

  游戏的内容是,她要让他把她当成灵魂不可割舍的另一半。

  可是要怎么做?这近一年来,在他的娇宠下,她逐渐发现另一个让她恐惧的疑问──她有爱人的能力吗?

  她要怎么让他爱上她?在他的娇宠下,她能为他做什么?王雪葳一片茫然。

  前一段感情,她以为迎合男友的喜好就是爱他,可是最后她的迎合却不如成斓的我行我素;而现在,她只需要被宠爱,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却不知该怎么去捉住一个男人的心了。

  一年之约越来越近,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她该怎么办?

  “别哭。”

  王雪葳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陷入情绪的泥沼里,在他怀里掉下了眼泪。

  黑恕原抬手抹去她的泪水,她睁大眼,想看清他眼里的情绪,可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仍旧看不清楚。

  “告诉我,为什么掉眼泪,嗯?”他的声音仍然如以往那般温柔诱哄。“不要哭,说给我听。”

  眼泪一决堤就止不住,可是面对态度依然不变的黑恕原,她忽然紧张的努力止住哽咽,双手习惯性地想抓住什么,但在水里却什么也抓不住。

  黑恕原抓起她的双手,让她扶在他肩上,小女孩哽咽得快要无法呼吸,他只有拍拍她的背,吻着她,持续地安抚她。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她的不快乐,他比谁都清楚。

  原来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以绝对的专宠喂养着他的玫瑰,仍然无法永远地让她快乐吗?

  王雪葳总算令自己停止啜泣。

  在想什么?这句话她也想这么问他。

  她深吸口气,用哭过的沙哑声音问:“是不是在这一年里,不管我做什么,你永远都不会生气,不会掉头离开,不会有别的反应?”是不是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

  黑恕原仍是深深地望着她,像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小女孩……”最后,他叹息。“你知道我一直想教给你的,是什么吗?”

  她迷惘地看着他,不懂他的话与她的问题有何关联。

  许久后,她才想起他们约定时,他说过,她是他的老师,而他也是她的老师。

  “是游戏吗?”说出这两个字,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心揪痛。

  如果给一个女人这样的选择──

  给她一年完美无缺的爱情,而一年后,一切将如游戏的结束,她剩下的只有回忆,也许还有自己破碎的心。

  会有多少人愿意尝试?

  恐怕当心碎尝过一回,她也会告诉自己,如果时间从头来过,她仍然会愿意点头答应跳进这场游戏之中。

  很公平啊!她与黑恕原的约定,不正是像与恶魔的交易吗?梦醒了,交易结束,交换的条件是她的心。

  黑恕原接住了那泪水,像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不禁微笑。

  “是要你对自己好一点,你懂吗?”

  所谓的“爱”啊,原就是该先懂得爱自己。

  小女孩从来不对自己好。

  王雪葳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摇摇头,忍不住任性道:“不懂。”

  不懂不懂!她什么都不想懂,只想要游戏永远不要结束……

  “你会懂的。”他又是哄她。

  “我不要懂!”她任性的哭喊,索性又埋进他怀里哭个痛快。

  黑恕原真是又好笑又心疼,看来他把他的小女孩宠坏了。

  “你不想懂没关系,但是别哭了,好吗?”

  这夜,他不断地哄她,直到回到房里,直到她在他怀里入睡。

  期中考之前,各大院校的毕展进度必须有粗略的规模,以赶上每年春天的新一代设计展。

  A大照以往惯例,在校内初审时配合校庆举办一次对外公开展出。

  黑恕原理所当然要为心爱的女朋友捧场,然而到了A大,他才知道王雪葳竟然没有交出初审需要的作品,她甚至没出现在校园,也没有和评分的师长事先告知要请假或补交。

  要知道初审是关乎整学期的毕展分数,其他科目考过就算,毕展却是校内初审为期中成绩,复审为期末成绩,当天未交作品等于在死当边缘。

  她怎么了?就算画不出来,也要告诉他。

  黑恕原冷着一张脸,低咒连连,开车到海边的画室找她。他在乎与挂念的并不是她的期中分数,若她因此被死当,顶多再念个一年罢了,她经济并不宽裕,那也无所谓,他说过会在金钱与物质上无条件支持她,一年的学费比起他准备给她的,根本算不上什么。

  让他脸色像暴风来袭般难看的原因是,王雪葳直到昨天晚上,在他说会参观她的校内初审时,都没告诉他她不准备出席毕展初审,也不准备交作品!

  将车子停在海边的小洋房前,黑恕原风风火火地冲进屋,然后见到呆坐在画室中央的王雪葳。

  她周围的画架上和桌上,摆放着她接受这个画室以来所画的作品,大大小小,从最袖珍比杯垫大不了多少的,到巨幅全开以上,一共十一幅,她几乎每天都画,跟黑恕原交往后,除了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外,最多的就是待在这里了,所以这样的数量不令人意外,而每一幅都可以让她在初审拿到高分,甚至是参加国际比赛也不成问题。

  可是她只是呆坐着,像是忘了今天的初审。

  “你没告诉我你不打算参加初审。”黑恕原的声音难掩因焦急而起的怒意。

  她知不知道因为她的毫无预訾,他在得知她没到学校、没交作品时,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

  黑恕原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被恐惧灭顶的时候,那一瞬间,他心脏紧缩的疼痛让他的脸色像灰般可怕。

  王雪葳回头,脸上因他的出现而写着迷惘,还有着深深的恐惧与排斥,与当年在她个展上晕倒前出现的表情如出一辙。

  黑恕原突然明白了她不参加初审的缘由。

  “雪葳……”没有喊她小女孩,因为这一刻他对她的娇宠派不上用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你的头两年,甚至在一起的这一年,我都没问过你要不要办个人画展?甚至也没再提起要捧红你的事?”

  她仍睁大眼瞪他,却像根本没听懂他说什么。

  “你不是排斥炒作的手段,而是你根本不想成名吧?”

  王雪葳眨眨眼,像是猛然回神,“什么?”她一脸不解。

  “你自己没发觉吗?你根本就害怕成名,为什么呢?雪葳。”黑恕原逼近她,她睁大眼看着男友,对他脸上质问的表情感到陌生,直到他来到她身前,捧起她的脸,终于又露出她所熟悉的,怜宠温柔的表情。“现在,坦白告诉我,放在Shalem包厢外那幅画的主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一年前,王雪葳失踪了三天,就是待在这样一个像破仓库的地方。

  王雪葳领着黑恕原来到这个位在天桥边,老旧市区的街巷中,一处显然许久没人居住的破房子,附近还有几户在这里住了十多年的人家,但都以失智痴呆的老年人居多。

  黑恕原眼底又浮上一抹愠怒,他真想教训这个把安危当儿戏的小女孩,竟然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待三天?天晓得她若不是运气太好,一年前他可能只会在报纸社会版头条找到她遇害的消息。

  然后,他明白了,当时她根本已经不把生命当作回事了!这让他眼底的怒意更盛,却为接下来将要揭晓的谜底隐忍暂不发作。

  王雪葳带他到房子最里面的一间房间,里头灰尘密布,老旧的灯昏暗暗地作为唯一的照明,四周有的只是大大小小被报纸封包的板子和箱子,她掀开房间中央盖着的一块帆布。

  帆布下,是一张被烧毁一角,其余部分因为保存不当与受潮而有些失真的油画,与Shalem包厢外挂的那一幅几乎相同的构图与颜色……

  “这才是那幅画的真迹。”她低声道。

  黑恕原只看了一眼,“它不值三千五百万。”他纯粹就事论事,王雪葳嘴角浮现苦涩的笑。

  “王嘉渠是我父亲。”也是那张画的主人。“就像你说的,他一辈子穷困潦倒,没有一张画卖得出去,他毕生都在画画,拿所有的时间画画,画到倾家荡产,认为自己只是怀才不遇。”

  怀才不遇?黑恕原看过他的其他作品,因为他最后的遗作卖了天价,因此画家年鉴上记了他一笔,多少也有些人收藏他生前的作品。

  黑恕原只能说,“怀才不遇”并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虽然没有才华,但他把画画当成他的生命,不容亵渎,这幅画是父亲的得意之作,也的确是他毕生最成功的作品,其实他画这幅画时已经因为长期酗酒躺在病床上了。”

  这幅画原本有机会在市美展展出,可惜在送审前两个礼拜画受损了,好不容易病情有起色的王嘉渠又一病不起,他甚至迁怒起身边所有人,认为他早该在画坛上有一席之地,却因为娶了只有小学毕业、根本不懂画的妻子,他认为是妻子拖跨他的水准,是妻子命中带煞,他将因她一辈子不得志。

  盼了半辈子的成名机会毁于一旦,恐怕没有多少人承受得住这种打击,他开始相信鬼神宿命之说。

  那年王雪葳才十三岁,虽然在学校美术比赛中表现出色,但从小看着父亲,她以为画画的都会像父亲那样,对家人和身边的一切咆哮怒骂,像为了他唯一认定的理想而走火入魔,所以纵然对画画有兴趣,王雪葳也极力不表现出来,美术比赛时常借故弃权,得了奖也直接撕毁奖状。

  她只在父亲教授下学过油画,画烧毁后,全家愁云惨雾,当时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那样的想法,父亲接近疯狂,母亲帮不上忙,只有她可以……

  黑恕原听到这里,已经恍然大悟,甚至是有些不敢置信的。

  身为艺术仲介商人与艺廊主人,他当然知道那幅画的历史──在市美展被美国一位收藏家看中,高价购买,收藏家过世后他的收藏一一被拍卖,这幅画就卖了一百万美金。

  “Shalem的那幅画是你……”

  王雪葳笑了起来,又是那样飘忽不真实,像是下一刻就会被伺机埋伏的鬼魅给带走。

  “老天爷真不公平,对吗?像你生来是那么完美,是天之骄子,有些人努力大半辈子也不及你的一半成就。我父亲画了一辈子的画,没遇过伯乐,我临时捉刀替他画的一张,却是他唯一在画坛留名的机会。”

  知道画作如期送审,王嘉渠当然质疑,他找到仍在他的画室里,王雪葳来不及藏起来、也不知该藏哪里的原画,又不顾家人反对抱病到展览馆,他看到那张以他的名字在美展中大出风头的作品……

  黑恕原突然拉着王雪葳,将她带离那个像有无数幽鬼潜伏的房子,强势得近乎粗鲁,不让她继续回忆。

  画坛曾经沸沸扬扬地讨论了一阵子──终于在艺界成名的画家,为何在那张他唯一登上市美展的画作高价卖出后,在他的画室里自杀?

  黑恕原一路飙车回住处,他不由分说地拖苦像灵魂出窍似的王雪葳回到房里,狠狠地吻住她,残忍得像要把她肺里的空气完全榨光,直到她终于有了反应,她被吻得快透不过气来。

  “这世上没有所谓公不公平,”黑恕原冷着声道,“只有接受现实和不接受现实的人,接受现实的人因此得到公平,因为他知道自己该成就的是什么,不接受现实的人如果还不懂认命,不懂他拥有的的确有限,那就注定他一辈子怨天不由人!”他紧捏着她的肩膀,像要逼她喊痛,逼她自困在回忆里的神智回到躯壳里。

  王雪葳喘着气,眼眶泛红,不是因为他近乎残暴的钳制,而是不甘心。

  “如果世上所有人必须屈服于上天所设限的,那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有天纵的才华能被传诵千古,那么显然该万古流芳的不是人类的成就,而是上天的安排。

  为什么成功的不是她父亲的作品?她无数次懊悔当年愚蠢的自以为是。

  “凯旋而归的军人是因为他活了下来。”黑恕原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他的小女孩为了与他争辩,又活了过来,眸光熠熠,精神抖擞,他放下一颗因为焦躁而变得暴怒的心。“而你父亲逃跑了,你代替他打了胜仗,他却无法面对自己临阵脱逃的过失,只看到自己悲惨的命运,这怪得了谁呢?小女孩。”

  “如果不是他的画被烧毁……”

  “他也未必能得到赏识。”毕竟得奖的作品不是出自他之手。“何况,你以为最后到达终点的是死命也要抓住机会的人,还是轻易放弃机会,转而迁怒命运的人?”她替父亲死命地抓住了那个机会,而她父亲却只看到命运设限在他身上有限的才华与失意,看到他一辈子不得志的命运,与女儿“轻易”的成功。

  “扣除等待颜料干的时间,你能重画的时间根本不多,对吧?”他声音里只有心疼。

  王雪葳还想说什么,提起一口气,眼泪却掉了下来,想反驳的声音变得可怜兮兮,“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以为父亲会很高兴……”她怞噎着,因为这么多年来没人想过她那一个礼拜废寝忘食、昼夜不分的努力,只不过是想让父亲高兴,换来的却是亲眼看见父亲冰冷的尸体悬在画室的横梁上。

  母亲一再强调那不是她的过错,直到闭上眼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这句话都像催眠似的挂在嘴边。

  是在催眠谁呢?她或她?如果心里从不认为女儿有错,何必强调?

  “他是该觉得高兴,觉得骄傲。”黑恕原手指拭去她颊上的泪,捧起她哭泣的小脸,在她额上、唇上轻吻着。

  每一个父母都会觉得骄傲,除非他早就忘了自己是父亲,只记得男人的尊严与自己的不幸。

  黑恕原抱着哭得伤心的小人儿,让她把他的怀抱当成今生今世唯一值得依靠的港湾,让她流尽过去近十年来没人了解与安抚的眼泪,不管前头的路或外面的世界还有什么在等着她,他会一一替她挡下来,只保留给她安心的静谧与温柔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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