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还是看不见为好。”
直到那天,他才明白这句话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这世界总是这样神秘、幽暗、迷人,诱人一探究竟。可世上或许总有些东西本就应该隐藏在暗处,一旦暴露在什么人的眼前,迎来的便是无可挽回的局面。没有人能够保守住那样恐怖的秘密而当做无事发生,正如世界上没有对蜜糖的香气熟视无睹的蝼蚁。愚昧,万物数十万年以来赖以在这亘古恐怖的幽暗中得以全身的最大美德,人类却早已自大到将这法则遗忘……”
天空昏昏沉沉的,车厢摇摇晃晃的,让人想要睡去。车厢里不过六七人,能有这般无聊的心情闲聊天的,也只有沉浸在假日时光里无所事事的这两位年轻人罢了。
“……莫问原因,莫去探索。所谓的真实不过是主的恍然一梦留在世间的影。彗星降世,就是主对人类的警示!当主醒来,一切虚妄都要破碎、一切真实都要归零。只有默念主的名——才能得以救赎……”
穿着校服的少年捧着手里印刷粗糙的传单,慢慢地念着上面的内容,从头到尾,一字不差。黑白印制的纸张还带着毛边,甚至有一股油墨独有的刺鼻气味。
“没了?”坐在旁边,穿着蓝色T恤的短头发少年把脸凑了过去。
“没了。”校服少年把传单折好,耸耸肩,对着蓝衣少年撅了噘嘴。
“所以你念了这么半天,他们的传单上的那个神到底叫啥名字来着?连个地址都没有,真搞不懂这是干什么的……”蓝衣少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摆摆手示意同伴把传单递给他。
“别看了,上面就没说。”校服少年笑了笑,把传单塞进了背包的文件夹。
“那他们这教徒也太笨了吧,地址都不给,就算是敛财的邪教,怎么连个收钱的二维码都不给……不过倒也算与时俱进,连今天晚上有陨石这种消息都写上去了。”
“嗯,这种狂信徒传教起来就是这样,谁知道他们图什么呢。”校服少年不置可否地打了个哈哈。回想起地铁站门口那个疯疯癫癫、神秘兮兮的派传单人,还确实有点让人发笑。
“不过,你倒还真有心情看这种明显是邪教的传单啊……”蓝衣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毕竟路上无聊,你不也是听我说完了吗?”
“我到是对这种东西感觉有点好奇。自从前一阵全国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驱神教’开始,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全国范围内的邪教疯子都开始狂欢了一样搞事,真不知道都是从哪冒出来的……我都有点后悔当时没要给我的那份了,不然我带回家去跟我妈说今天看见活的邪教徒了也好啊……”蓝衣少年嘟嘟囔囔的,像是丢了五百万的彩票。
驱神教本来只是这个世界上无数个拥有奇异教规的“新兴宗教”之一,区别于传统的宗教,它们的信仰千奇百怪。从信仰西瓜的神明到信仰住在考试的神明,凡此种种,数不胜数。驱神教也只不过是其中看起来比较“正经”的一个而已——他们的信条是“不信神明”,依靠人类自己的力量创造价值。对于这样的宗教,各个国家向来都是不管不问,只要不造成社会危害就任其发展。但使得驱神教由新兴宗教这样一个不算难听的名号变为违反法律和道德的“邪教”的,正是发生在一个月前的“活祭杀人事件”。一群狂暴的教徒闯进了一家餐厅,将餐厅里正在用餐的十三人全部残忍地杀害,而后在同是教徒的老板的协助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根据被捕的老板交代,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使神明堕落的“仪式”罢了。
“算了吧,这种东西还是少接触的为好。”打断了蓝衣少年不切实际的危险想法,少年掏出了手机,在浏览器的地址栏键入了“驱神教”三个字。
“喏,”他把手机屏幕往蓝衣少年面前挪了挪,“驱神教活祭品杀人案的最新消息,出事的那家餐厅原来还不只是发生命案那么简单,还被爆出来长期供给的招牌牛柳根本就不是牛柳,而是人的……”
“算了吧,我不看。”蓝衣少年用手盖住了屏幕里那些令人不适的字眼,露出了恶心的表情。“我家有个邻居好像也是那个驱神教的,每天嚷嚷的都是什么‘驱逐神明,做自己世界的主人’这类的鬼话,我都想报警了。”
“这种事情太多了,没到触犯法律的地步,警察也管不过来。”
“可不是嘛。那老太太还天天说用牛眼泪擦眼睛就能擦出阴阳眼,还能看见鬼,幸亏说的不是人血……”蓝衣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牛眼泪?这已经是道教的范畴了吧?”校服少年沉吟了片刻,“那她真去擦过了吗?”
“不知道,反正我也不信这种东西,老太太迷信就算了,我总不能真的找一头牛过去蹭吧?毕竟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真的有那种超自然的东西,要是有我还巴不得看看呢……”他用双手比作了一个望远镜的姿势,仿佛真的随时准备侦查一样。
“放心吧,你不会想看到的。”校服少年神秘兮兮地一笑。
“别说的你好像真见过一样啊!”蓝衣少年非常配合地故作害怕的神情,身子向后挪了挪。
“谁知道呢,毕竟我可是……精神病啊。”沉吟片刻,校服少年的眼角露出了诡异的光华,仿佛炫耀似的报出了自己本应在口中被避讳的身份。
“叮咚!叮咚!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濑市第一医院到了,请您看好随身物品按秩序下车。濑市轨道交通提醒您,今晚五点左右易达大厦附近街道将有陨石坠地,周边街道将无法通行,请合理规划出行路线。叮咚!本次列车……”
冷冰冰的广播响起,素昧平生的行人各奔东西。这只是忙忙碌碌的城市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而已——即使是陨石坠地,与大部分昏昏沉沉的人来说,也没有很大关系。
“你骗谁呢,看你一个抑郁症说得跟精神分裂一样……走啦!快点拿个复诊结果,晚上吃火锅感谢我陪你过来吧!”仿佛早就在这样毫无生气的车厢里坐到厌倦,蓝衣少年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往车厢外面跑去。
“哦,来了。”校服少年不紧不慢地起身,跟在了蓝衣少年的后面。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起身之前,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对面空无一人的座椅上足足三秒,而后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然后只是挪动嘴唇,做出了这样的口型,仿佛在说:
“别假装自己不存在,我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