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
在那个布满血肉的房间内——
穿着病号服的男孩露出了嗜血微笑。
“弑神者吗……Cooooooooooooool啊!”
“本大爷早就和这些愚蠢的医生说过,本大爷是尤科斯星球的王子……现在本大爷的飞船接我回家了!哈哈哈!来吧!这就是我回归的试炼吗!等我登上银河系的帝位……”
男孩疯狂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因为闷热加上剧烈的运动,汗水早就浸湿了他的短发和身上不算透气的病号服。他的拳头重重地捶在地上,脸上的肌肉因为扭曲早就变得不成样子。
“来吧!我看见你了!阿木塔将军!特兰德!安!克波路利斯塔!沐……系统!带本大爷回到自己的故乡吧!”
他用头重重地撞在四周无处不在的血肉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太久了……本大爷被困在人类的身体里太久了!”
四周的血肉飞速地蠕动着。男孩继续重复着这个意义不明的撞墙动作,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前的墙壁在隐约间向后萎缩了一些。
“咚!”
身体与硬质的模板接触的声音。
“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完全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异动和突然出现在墙壁上的木门,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下子用脑袋重重地撞在了上面。
“疼疼疼疼疼啊啊啊啊——”
少年一下子就痛苦地蜷缩在了血肉的地板上,左右翻滚着,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头上因为碰撞而红肿的大包。
“疼疼疼疼——”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感觉自己头部的疼痛得到了一丝缓解,才轻轻揉了揉眼角因为疼痛而挤出的一丝眼泪,从血肉的地板上挣扎着把自己撑了起来。他的手就这样接触着血肉的房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房间里的血肉有什么不对劲儿,仿佛和普通的墙壁没什么区别。
“人类的躯体……真是麻烦啊……我又一次体会到了人类渺小的极限。”
自言自语地讲着莫名其妙的话,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抱怨着推开了眼前木制的大门。他的表情无比平静,仿佛只是推开了自己家的卧室门那样,风轻云淡的。
他向着前面崭新的世界迈出了第一步,在门的那一头,又留恋似的回头望了一眼那血肉的房间。
而那时,
在那个布满血肉的房间内——
满脸褶皱的老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专门固定危险精神病人的拘束服中挣脱了出来,仅仅是这样就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的后背佝偻着,呈现出一种衰老的颓态。
“呼……哈……累死老人家我了。”
他站立着靠在血肉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但很快地,这种状态就变成了一种自发的深呼吸。他闭上眼睛,呈现出陶醉的样子。他陶醉地呼吸着封闭的房间内闷热而污浊的空气。一种淡淡的、血肉特有的腥味传入了他的鼻子,刺激着他衰老而麻木的神经。
“主教啊……我也成为了这伟大计划中的一员了吗……”
他自言自语着,脑内的系统却没有给他任何应答。他知道,驱神教的主教此刻已经和万万千千其他的普通人一样,成为了构成这座高塔的血肉的一部分。
老人其实早就知道这里会发生的事情。无数凡人的血肉都将汇聚成通天的高塔,成为向诸神宣战的信标。
正如同古代传说中的巴别塔,由人体的血肉构成的高塔,将直入所谓的天堂,让人类拥有与神平起平坐的权柄。身为驱神教的重要骨干成员,老人自然拥有那无上的荣誉,可以一览驱神教的诸多渎神的典籍之一。
历史上拥有这类殊荣的人不算少,但真正能够接受这份恩典的人却少之又少。仅仅是老人认识的教徒中,就有数人只是看到了那些人皮装帧的书籍封面就彻底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老人忽然开始怀念起自己年轻时一位名叫卢瑟的好友,如今已经疯癫中结束了自己荒唐的一生。他是一位美国人,一位专门研究东亚地区古代典籍和古代神话的人类学家,在1996的一次学术交流峰会上和老人结识。当时的他们还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对学术界的一些主流研究理论充满了怀疑和挑战的勇气。
老人清楚地记得那次交流会的主题是出土于中国夏朝的一份象形文字石碑。石碑上的文字相当怪异,和有记载的任何甲骨文形势都有所不同。当时的争论焦点在于这块高达数十米的石碑上的文字,究竟是早期甲骨文的一种变体,亦或是早期甲骨文的雏形。
在1995年,中国启动了“夏商周断代工程”,其主要目的是探寻夏商周时期的历史,寻找夏朝确实存在的证据。这块15.5米长、6米宽的巨大石碑,出土于中国的二里头遗迹。就在这块石碑被发掘出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考古队员都非常震惊。
老人就是当时参与发掘的科考人员之一。在场的所有科研人员花费了大量时间翻阅了无数典籍,但都没有找到任何与巨大石碑有所关联的史料记载。对当时考古学界的所有人来说,这块石碑就好像是被历史遗忘在名为过去的长河中的珍宝,如今在他们的帮助下又一次重见了天日。
虽然对于二里头遗址究竟是属于夏朝还是殷商,究竟能不能代表夏朝文化,中外学界一直颇有争议,这种争议甚至到后面已经脱离了学术的范畴,上升到了另一个种更大的民族自豪感的范畴。
最后国内学界的讨论结果究竟如何,老人也不再关心了。他关心的仅仅是那巨大的石碑,以及那石碑代表着的神秘意义。那时候的老人不知道,自己和整个科考队,在当时已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甚至直接导致了“夏朝是否存在”这样的问题至今仍在国际上有所争论。
老人怀念地摸了摸自己身后的墙壁。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接触到别人温暖的身躯,让他感到安心。他此刻才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
即使那身躯并不是来自某个真正的人,而是来自无数人的血肉的结合体。
这算得上恐怖吗?
不,只要是“人类”,对老人来说,对所有驱神教的成员来说,都是这巨大的黑暗孤岛上能带给他们最大的安慰了。这让他们感受到在这冰冷黑暗的世界上,自己仍然有同类。
比起他们发现的恐怖现实来说,这一切都算不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