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弘晖
正院庄嬷嬷不幸扭到了腰,所以弘晖小阿哥回来这样盛况就不能亲自经历,只能趴屋里听小丫头给她说。
十日一休,四爷一大早就赶到了宫门口接儿子。
之前发生宫里事,他也想办法给直郡王和太子分别递了话,针对弘晖事也告一段落。对于那几个偷偷欺负弘晖先生和谙达,四爷心里记下一笔,日后再找回来。
短短十天,弘晖看着长高了一截,人也瘦了一些。一看到自家骡车和车旁四爷,小家伙眼睛都亮了,可还是克制着一步步走过去跪下给阿玛请安。
四爷暗叹,拍拍他道:“起吧,上车。”
四个哈哈珠子也跟过来跪下请安,四爷对这四个小子也难得露出了一丝和蔼,宽慰两句后叫他们赶回家,明天他带弘晖去庄子上跑马,叫他们也一起来去玩。
丰生额几个好不容易熬到放假能回家歇三天,一听这个没一个能高兴,乖乖应下后灰溜溜上了自家车。
一到车上,刚安就哭了。他刚开始吓得发烧,家歇了一天,族长还把他额娘也接来,可第二天,第三天,堂兄弟们回来身上不停带伤,问起来每天都要挨打受罚,他就想一直装病不想去宫里了。
他额娘心疼儿子,帮着儿子不喝药装病,但很被族长发现了。
族长大怒,让人给刚安灌药,然后看着他退烧后就撵进宫了。刚安额娘求情,族长怒道:“什么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天刚安能因为怕挨打就装病,日后人人都跟他学,有点什么事就躲开,咱们乌拉那拉家还有什么前途?”
“就算挨打也必须去!他兄弟都里头,他就要去陪着!”
刚安回去后,几个兄弟都照顾着他,可按人头打板子才不会省一个人不打,他们后来也学聪明了,把家里给银子悄悄塞给打板子太监,第一次送银子时不熟练,直接把银子扔太监脚下了。
四人当时面面相觑,倒是那太监悄悄上前一步踩上,那天就打得轻多了,看着红亮一片却一点不痛。四人找着窍门,对挨打一事倒不那么恐惧。
只是侍候主子果然不是什么轻松事,四人再听家里父母长辈们说弘晖是主子,可忠心要养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行。能不用进宫这三天真是他们盼了很久,刚安额娘都说要让他回去好好补一补。
结果,明天还要去侍候主子。
刚安哭着,剩下三人脸色也都不太好。还是丰生额拍拍刚安,振作道:“这回是四贝勒开口,也是抬举咱们。回去都开心点跟家里说,明天一早咱们精精神神去。”
其中一人往车厢壁上一靠,叹道:“回去吃了饭我就要睡觉!谁都别来找我!累!”
丰生额这个当大哥还是很有派头,严肃道:“别胡说,回去也要先给长辈请安,然后想怎么歇怎么歇。”
回到乌拉那拉家,一家人早知道今天轻松,早上就是去打个转侍候阿哥出宫就能回来了,个个都等着他们呢。
四人进屋,先见过长辈,丰生额打头把明天四爷要带弘晖阿哥去跑马,他们也要同去事说了。
族长点头道:“这是四贝勒抬举咱们,也是因为你们这段日子受了委屈。明天好好去侍候着,现都回去歇着吧。”他也知道孩子们都累惨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跑马。
侍候主子跑马可没那么轻松,要帮主子带着弓箭刀马,要帮主子放箭,要帮主子捡猎物,打前哨做后防,样样都是能人才能干。四个孩子虽小,四爷也不会把他们真当人用,不过是当成带着自家子侄出去玩玩而已。
但该会还是要会,该干也要干。
所以丰生额回去找自家额娘用膳歇息之前,被族长阿玛叫住又念了一个时辰经才放他走。
四爷带着弘晖回了府,没有像以前那样放他回后院找福晋,而是领到了前院书房里。弘昐和三阿哥正听先生讲课,四爷轻轻推了弘晖一把,道:“去跟你弟弟一起听先生上课,一会儿我问你功课。”
忐忑不安一路弘晖马上就紧张起来了,这次宫里他只顾着应付先生和堂兄弟们,还要担心四个哈哈珠子,进宫前阿玛教书他是一点都没有温习。
他进到书房坐两个弟弟前面时,弘昐和三阿哥都很平静,一点也没有露出惊讶或担心神色,全都全神贯注听先生讲课。
先生讲了一段书,让弘昐和三阿哥背诵温习,下来站弘晖桌前考了他两段背诵和几个典故,然后布置给他两篇功课,让他今天回去背熟,明天他要考问。
上完课,先生告辞,弘昐和三阿哥留下抄书,四爷进来把弘晖叫到一旁拿着本书挨篇抽背,时不时停下来就书中章节提问,要他解释。不到一会儿就把弘晖考糊了。
但满脑子塞满功课弘晖也把十天里被先生和堂兄弟不停为难事暂时抛到了脑后,这让他感受到了难得轻松。
用午膳时,四爷留书房带着三个儿子用。三兄弟吃东西虽然乖巧,但架不住三阿哥年纪小,上头又有两个哥哥,连四爷都对他放松了不少。所以他就敢从弘昐桌上拿他炸鸡吃。
孩子们进入发育期,李薇就限制他们吃餐次数了。虽然现鸡不会喂避孕药,不至于吃了男孩长咪咪,女孩来月经,但油炸物还是少吃为妙。听四爷说哪怕是弘晖这样年纪,吃肉都由嬷嬷管着,一次多三块,何况是炸鸡?油大,硬,不好消化。
有时搞得李薇一边觉得嬷嬷们老古董,过时,不会养孩子,一边又觉得她们做法还挺先进,有科学道理。
虽然小学男孩每次吃肉只能吃三块事真很坑很坑。
三阿哥光明正大偷吃,弘昐这个当哥也只能看着,三阿哥也是一边看着自己哥,一边把炸鸡块放嘴里放。
弘晖桌上倒没炸鸡,但是有一碗炸小酥肉。里脊肉裹面炸酥皮,再调个糖醋汁浇上去。他见弘昐让着弟弟,心疼弘昐就把自己桌上那碗炸小酥肉悄悄搁到弘昐桌上。
四爷坐上面看得清清楚楚,却一脸专心吃饭什么都没看见样子,目光始终聚集面前蒜茸青菜上。
弘昐看到小酥肉,跟弘晖甜甜笑了下,想问他宫里事,却还是咽回去了。
之前四爷跟李薇提了两句,她就叮嘱弘昐不要问弘晖。
虽然她一年里见弘晖次数有限,也能看出这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男孩。这次事四爷能问,福晋能问,就连二格格问了弘晖都不会生气,但弘昐和三阿哥不能问。
总之就是比弘晖小都不能问。
比自己小弟弟妹妹面前丢脸,弘晖绝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长辈们和比他大知道了,那是出于关心爱护。比他小知道了,那是丢脸。
对弘晖来说,没有比打破他当哥哥自尊心可怕打击了。
那是比这次宫里被欺负还可怕事。至少这次,罚弘晖是先生和谙达,有阴谋是弘晰和弘昱,还有站他们身后太子与直郡王。对弘晖来说恐惧多于打击。
所以她对弘昐说:“不能问哦,要跟以前一样对哥哥。装不知道就好。”
弘昐心里有数,而三阿哥根本跟这个隔很长时间才回来几天大哥不熟,才不会多事开口。于是,一直到下午他们骑过马打过拳拉过弓,弘晖基本已经恢复过来了。
弘昐牢记额娘说跟以前一样,等四爷宣布今天文武课都结束后,他就叫人把造化和百福带来,造化还记得弘晖,一见他就太监怀里拼命摇尾巴。太监把它放下,它乖乖坐着看弘晖,尾巴不停摇。
弘晖蹲下对它伸手,“造化,过来。”
造化这才箭一般直扑到他怀里,弘晖干脆坐到地上,抱着造化亲热了好一会儿,又拿着绣球陪造化玩追球。
四爷一直书房窗前看着,见弘晖到后来被造化逗得都哈哈笑出声了才放下心来。他窗前冲弘晖招手,把他叫进来,这才开始说这次宫里事。
弘晖从外面进来一头一脸汗和土,两手包括脸上都是狗毛。四爷让人侍候他洗漱,屋里阴凉让弘晖心渐渐提起来。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不安心再次忐忑起来。
四爷道:“弘晖,这次事你做很好。”
弘晖本来垂手听训,一听这个就猛得抬起头来,惊讶混和感动让他看起来像这个年纪男孩了。
四爷难得冲他露出了一个慈爱微笑,赞赏欣慰拍了拍他肩,说:“我想你也看出来这是有人故意整你,你从头到尾都非常镇定,冷静,没有冲动,这就是你做得好地方。阿玛为你骄傲。”
如果弘晖跟十四似,发现被人整了以后就掀桌子大骂,跟先生或谙达争吵,纠结他到底有没有犯错,先生和谙达该不该罚他,那四爷才真要失望了。
被人怎么整不重要,重要是为了什么被人整。
前者只会激化矛盾,逼着对方换个别方式继续整人。后者才能解决问题。
弘晖年幼,四爷对他要求不高,此时只需要他冷静沉着不冲动就够了,余下自然有他这个阿玛。
四爷说完,就等弘晖问他是谁整他,原因是什么,他也正好能够多点儿子几句。
可弘晖听了他夸奖就心满意足了,委屈也没有了,反而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还有做得不够好地方,他道:“弘晖惭愧,没有牢记阿玛教导,宫里疏忽功课了。”
四爷:“……”这不是重点。
不过小孩子能想到功课也够了。既然他对下面事还没有兴趣,就不急着教他了。什么事都要自己先开始思考,才能事半功倍。
说完这些,四爷亲自带着弘晖回了福晋那里。
福晋早就盼着弘晖回来,却听说四爷接了孩子回来后直接去了前院书房。她一直等到晚膳前才见到这对父子。
让她惊讶是,弘晖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忧害怕,失神彷徨,反而显得神采奕奕。
她悬了几天心终于能放下了。
四爷把弘晖送来后,告诉福晋明早要带弘晖和他哈哈珠子去跑马。这算是对乌拉那拉家补偿。
福晋替娘家谢恩,送走四爷后,她拉着弘晖仔细问了一遍宫里发生事起末。
弘晖被她带着又回忆起了当时事。
福晋问完正沉思,发现他神色不对,疼爱搂着他道:“弘晖,不怕,现没事了。”
弘晖想起过完家三天还要进宫就忍不住害怕起来。
福晋早叫太医开好了安神汤,让他喝了一碗后就去休息了。
半夜,弘晖做了恶梦。侍候他贴身太监听到他惊叫马上过去看,却不敢把他叫醒,据说做恶梦人被叫醒会丢魂,连滚带爬去报给福晋。
大嬷嬷不敢耽搁,马上叫人去告诉四爷。
因为明天要带弘晖去骑马,四爷还打算盘算一下直郡王和太子事,这天是歇书房。大嬷嬷派人直接去了书房,但一路奔跑还是把东小院也给惊动了。
李薇肚子接近四个月了,晚上睡着就不容易醒。
玉瓶和赵全保是听见动静就起来,先把东小院给围得严严实实,再点人数。确定没有人趁乱做怪后,玉瓶叫玉朝去看住院子里侍候人,她跟赵全保商量要不要去打听一二。
赵全保摇头道:“不用。正院大晚上闹起来,不是福晋就是那三个小主子。明天肯定能知道消息。”
话虽如此,赵全保还是没敢放松。听说四爷也过去后,他确定肯定是有大事了。就是不知道是福晋还是谁?
私心里,他是盼着是福晋或是弘晖阿哥。
满人没那么多规矩,不管是福晋或弘晖哪一个出事,对东小院来说都是好事。
过了几刻后,前院开门去请太医了。二半夜不能从太医院请,但相熟太医还是请得来了。
赵全保一直前院书房处套关系,玉朝哥哥是门房里人。太医请来后不到一刻,赵全保就得到消息,请来童太医是专精小儿科。
赵全保感觉就像庄家开盅前大喊买定离手时,他已经赌赢了一半局,这剩下一半能赢吗?
正院闹了一夜,早上李薇起来时见玉瓶看起来有些亢奋,开玩笑道:“昨晚上去哪儿做贼了?”
玉瓶悄悄伏耳说了几句,李薇惊讶道:“弘晖阿哥受惊了?”
正院里,四爷交待福晋仔细照看弘晖就去送童太医了。弘晖喝了药正睡,今天跑马自然也不用去了。
童太医说很严重。弘晖是受了惊,一直压心底。昨天一下子发出来了,今天估计还要有几天惊寐不安。药只能吃三天,其余还是要看他自己排解。
排解得好,不过是一场小病。排解不好,耗损心血可不是什么好事。
福晋坐弘晖榻前掉眼泪。
四爷离开后,站花园湖心小亭里望着湖面发呆。弘晖年幼,心志不坚他是有准备。可明明回来后已经看着无事了,怎么夜里又做起了恶梦?
史书上不乏被人气得吐血和气死人。但他万万想不到,弘晖也是这样,凡事放心底过不去,这是少年早夭之象。
往近了说,纳兰容若是满人中少有人才,皇上一再圣宠,却抵不过他心窄气高。有多好才华都这么统统辜负了。
他宁愿孩子愚笨些,也不要他……
四爷握紧手,徐徐叹出一口气。
日后对弘晖,不可太过严苛了。反正都有他这个阿玛,保他一世荣华富贵是没有问题。也不需要他多精明能干,笨些就笨些吧。只求他无病无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