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宽很忙,倒不是什么假话,虽说两个妹妹的婚事全权交给了儿子,不过现下已快到成婚之际,有些事情还真不是儿子能处理的。
比如,王元朗前不久到长安说冯盎会携家眷来长安城祝贺两位公主大婚,作为亲家,儿子的身份是够了,辈分却差的太远了,这便需要他亲自接待。
李世民与平阳公主等人聊着军校的职位与待遇,李宽没兴趣听,便近了厨房,只不过没他动手的机会,厨房中站满了人,侯君集的老妻还一个劲儿的说着感谢的话。
靠在门框上,也不打扰,似乎也没被忙碌的妇人们发现,听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家儿子为何在候家跟在自己家一样,合着儿子把侯君集的大儿子弄到了台北从军,候家对他那叫一个感恩戴德,在管理工地期间时常出入候家,自然也就没人把他当外人。
至于李哲自己?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李宽自然清楚,自来熟,候家没把儿子当外人,儿子更不会把自己当外人了。
其实想想,也很能理解候家人为何对李哲这般热情。
候家乃是罪臣之家,侯君集如今能在军校混上一个教师的职位已经是陛下开了莫大鸿恩了,侯君集的后辈注定在大唐是没有前途的,不管是从军还是从政,都不会有前途。
哪怕侯君集的后辈中出现栋梁之才,在李世民还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便无任何出路,李世民和朝臣不会用一个谋逆之臣的后代这是必然的。
再看看李世民的年纪和如今的身体,别说十年或许二十年,候家后辈都不会有出头之日,而李哲却给了候家这么一个机会。
“楚王殿下。”一位妇人总算发现了靠在门框上的李宽,惊呼道。
“父王,您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本打算看看饭菜如何了,倒是没想到听见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李哲没明白老爹的意思,有些愣神。
“行了,快一点,大家可都饿着呢。”
李宽也不管自己这句话对于候家人来说有多大威力,说完也就走了,刚走到大厅就见着候家妇人战战兢兢地端着盘子出来了。
李宽失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先上的菜快凉了,李哲才带着候家的妇人们,端着最后的菜肴上桌。
“皇祖父,可以用膳了。”
众人落座,李宽笑道:“大家尝尝这小子的手艺,若是入不了口,回府之后我便操练他。”
听李宽这么一说,李世民皱起了眉头,其他人甚至没敢动筷。
跟着老妈混饭吃的柴令武吓得肝儿颤,受到老娘的眼神之后,才鼓足了勇气,笑容难看的问道:“哲儿,这些菜之中哪些是你做的?”
“凡是肉菜都是侄儿做的。”
李哲露出两排大白牙,看着有些傻里傻气的,早些年与柴令武这位表叔的那点恩怨早没了。
“你小子让哲儿做菜?”李世民不满的盯着李宽,动了筷子,尝了尝,看着李哲笑道:“厨艺比宫里的厨子好,但是······”
但是的话没出来,李哲便笑道:“皇祖父,父王治大国如烹小鲜,皇兄偶尔登基之后都会偶尔做几道菜,孙儿也认为偶尔下厨烹饪几道小菜,挺好。”
“好好好。”李世民大笑,招呼众人,“大家都尝尝哲儿的手艺。”
这就是华夏历来的传统,隔代亲。
李宽仿佛将心里的怨念全都发泄在了菜肴上,恶狠狠的咬着。
用过晚饭,李世民提议去工匠的宿地看看,李宽觉着没必要,他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
李哲也觉得没必要,承包的商人不是出自楚王府就是他选出来的,都是善待工匠的商人,否则过不了他那关。
不过老臣们都认为很有必要,李宽父子也就没多说,权当饭后散步消食了。
一排排整齐的临时宿地看着就令人心情舒畅,也不是没有看过工部、将作监修建工程时的临时宿地,但是与眼下的临时宿地相比,便显得没那么规范了。
似乎凡是有楚王府参与的工程,总有一股子其他工程比不了的工整。
工匠们的饭食总是比皇帝的饭食要晚些,李世民一行人到的时候,工匠们正围着灯火用饭,偶尔爆发出一阵欢笑声,评论几句哪位厨娘的屁股大,好生养。
被评头论足的厨娘也不恼,胆子大些的还朝工匠们呸一口,更大一些的,便会叫嚣着都是一群没卵子的怂货,老娘等着你来你也不敢来。
一般像似这类妇人,大都都是寡妇,胆子大的没边,只不过也就是面对工地的工匠们才敢如此,面对李世民和一帮朝中重臣,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比如现在。
李世民搅动着锅里的肉骨头汤,皱着眉头问道:“怎么被人啃过的骨头还放在锅里煮?”
帮厨的妇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差点没给吓跪了。
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李世民看都没看李宽,直接吩咐道:“让此地的商户来见朕。”
柴令武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回道:“陛下,这里是小侄名下工匠的宿地。”
柴令武觉得很委屈,自己在饭食上明明就交待过不要亏待工匠,千叮咛万嘱咐,谁曾想工地的管事瞒着他干这种事。
一道道目光望向柴令武和平阳公主,柴令武吓得就像一只受惊的鹌鹑,平阳公主怒急,眼看就要教训不成器的儿子。
却听魏征言道:“陛下,此事怪不得柴公子,大唐工地的饭食都这样,在老臣看来,此处的饭食已经不差了。”
看看,人魏征多了解情况,一个个的都没见识。
“魏爱卿何出此言?”
魏征笑道:“近来年,百姓越发富庶,却也没忘记早些年的苦日子,啃过的骨头熬汤更加出油水,汤也更美味些,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工匠们没那么多讲究。
柴公子下属工地的饭食其实不差,您看看工匠们的饭碗里,是不是有肉亦有菜。在其他地方,很多工地的工匠连口热汤都未必有。”
这些年大唐愈发富庶,但总归有些人过着贫苦的日子,也就没那么多的讲究,像今日工地上的这种饭食,魏征觉着很好,就是有时候工部下属的工地都未必有这种饭食。
柴令武悬着的心落下了,怎么看怎么觉着以往看着惹人嫌的魏征可爱。
“是这样么?”李世民问道,不知是在问谁。
“大家大声的告诉陛下,是否如魏相所言。”李宽朝工地用饭的工匠们喊道。
“没错啦。”
“柴公子对俺们不差的。”
“饭食好,比俺们以前做工的工地都好。”
一时间,原本只有吃饭声的宿地有些嘈杂。
李世民赞赏的拍了拍柴令武的肩头,没说话,脸上的笑容便足够了。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等到李世民等人逛到楚王府麾下工匠的宿地时,原本脸上带着骄傲笑容的柴令武笑不出来了。
同样是工匠,那饭食真的没法比,别说饭食了,就是宿地的工整程度就不是其他工地能比,至于工匠中的氛围和话题更是云泥之别。
其他宿地各种荤段子不断,在这里你几乎听不见,仿佛人人都是读书人,只有一番气度,聊的那都是寻常人听不懂的东西,比如膨胀土地基的处理方法,水泥的多种用法,砌墙的技术等等。
在宿地外听了好一会,李世民尴尬的笑问道:“宽儿,你听得懂么?”
李宽倒也诚实,笑道:“有些听得明白,有些不明白。”
一位从窝棚里出来添饭的老人发现了暗处中的李世民等人,便朝宿地吼了一嗓子,说陛下来看咱们来了,瞬间,一大群人就从窝棚里出来了。
望着李世民等人,也不说话,让人心发慌。
“都散了,又不是没见过,你们以为看猴子呢,该干嘛干嘛。忠义,让他们都回去。”李宽大手一挥,朝添饭的老人招了招手,等到老人走到近前,李宽问道:“元老,你们也住这儿?”
老爷子激动说不出一句话来,直点头。
李宽怒视着儿子,“这就是你的安排?”
“陛下,您别怪二皇子,二皇子给俺们安排了好住处,俺们没去,与二皇子无关。”
老爷子是闽州本地人,也就是所谓的僚人,跟随李宽去了台北好多年,在建造一事上,可以说比任何人都有经验,连总管事二狗同志都是老爷子的半个徒弟,那手艺是顶呱呱的好,当年台北军校的修建,老爷子有三分之一的功劳,毕竟修建军校的匠人之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他徒弟。
“为何不去?”李世民突然问道。
老爷子也不露怯,笑道:“不知怎么得,最近几年没啥事做了,在自家睡暖床反而觉得不得劲,似乎工地的窝棚才是老汉该睡的地方,睡得香,与小辈们聊聊天,心里畅快。
本来老汉是不能来长安的,当今陛下说老汉老了,在家颐养天年好,老汉厚颜求着陛下,才来了长安,楚王殿下与陛下都记着老汉的好,老汉是老了点,但是只要还能动,管他有没有殿下和陛下旨意,只要王府的工程就不能少了老汉。
老汉以前是闽州人,如今是华国人,但老汉根在大唐,军校在咱们华国很好,好些小子从军校回来都说好,老汉也想着大唐的军校能好,要说在修建军校这事上,还是俺们有经验。”
老爷子前面说的还在正题上,后面的话越扯越远。
或许人老了,就都这个样了。
李宽瞧了眼儿子,李哲似乎明白老爹的意思,躬身行礼道:“小子带我李家一门谢过元师父。”
“二皇子快起来,一点小手艺,那值得二皇子行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老爷子手忙脚乱的扶起李哲,连连道:“当不得,当不得啊。”
“无妨,元老本就是哲儿在建筑学一门的师长,一声师父,元老又岂会受之不起。”李宽笑了笑,“您老用饭,我们去其他地方转转。”
说真的,李哲的一礼与李宽的言语,令众人大开眼界,不由得问着自己有这个必要吗,不就是个寻常的工匠吗,就算手艺好,那也是工匠而已,堂堂王爷用得着对一位工匠如此?
“知道为何让你行礼吗?”李宽边走边问道。
“知道。”李哲回道。
“知道就好,知道说明你真得有些长大。”
听见父子二人的对话,众人傻了,李世民也傻了,你们父子二人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哲儿,你知道了什么,与祖父说说。”
“祖父,您对元师父不了解,他是华国最好的建筑师,孙儿与您另一个孙儿前些年在军校学习时,便跟随他学过艺······”
“等等。”李世民打断道:“你兄弟二人跟随他学艺作何?何况,就算学艺,也无必要代李氏一门答谢啊。”
李世民越听越糊涂。
“建筑学是一门大学问,地基牢固才能建的高筑的稳,这就与治国是一个道理了,仅仅这个道理元老便值得孙儿与皇兄尊称一声师父。况且孙儿与皇兄若是连一点建筑学问都不懂,领军作战又如何能保证营地的牢固?
至于代李氏一门答谢,皆因元老教授了诸多弟子,这些人都是华国需要的人才或许也是大唐需要的人才,而且元老也参与了诸多华国基础设施的建造,仅凭这两点便足够孙儿父子与皇兄行礼答谢了。
然,父王或许多有一重考虑,元老一句根在大唐,便是父王让孙儿答谢的重要原因之一。”
“是这些个意思?”李世民看着李宽。
李宽点点头,揉着儿子的脑袋笑道:“最后一点,你还能想到,很不错。”
李世民觉得自己突然有些看不懂儿子了,毕竟在儿子眼中,似乎最后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似乎最后一点才是楚王殿下重视的缘由,为何?”想要问,长孙无忌已经帮李世民问出口了。
李宽点头道:“现在好些华国的年轻人以华国人自居,都忘记了他们的根是在大唐的,他们其实是大唐人,像元老爷子这样想法的人其实不多了。然而,做人是不能忘了自己的根的,老爷子的想法很好,值得我大唐楚王李宽敬重,而且让哲儿和臻儿明白‘根’这个字的意义所在,在我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李哲笑了,就知道老爹是这个意思,看来自己和哥哥有得忙了,回台北之后估计就得宣传“根”这个字的含义了,说不定大哥如今已经在宣传了,那样的话倒是少了自己一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