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则消息自贺府往外传播——贺将军因质疑王妃私自入京，被王爷怒斥并罚杖十五，贺将军也因此见到了北境王妃，王妃正安然待在王府。

　　自此，再无百姓上门打听求证，笼罩北境城许久的阴霾就此散去。

　　贺夫人侧坐在床沿，红着眼眶垂眸看着贺将军，委屈道，“老爷，您这是何苦？我看北境王的架势，就是要将您架空，接手北境兵权，您又何必帮他澄清？您自己也看到了，他下手这么狠，对您可有半分留情？哪值得您拿自己的颜面为他澄清？”

　　堂堂大将军，被杖责十五，说出来终究不好听。

　　贺将军趴在床上，头枕在枕头上淡淡道，“我这点颜面，若能换得北境安平，也算值得。夫人，连你都看出来了，王爷是盯着兵权了，我想，趁着现在大家还没撕破脸，主动请辞，回老家陪陪爹娘。”

　　贺夫人猛地呆住，嘴巴张了张几次，才找回声音，惊呼，“您正值壮年，在这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请辞？再说，您走了，锐儿和志儿怎么办？他们年纪轻轻也要跟您回老家虚度一生？”

　　贺将军心平气和的道，“夫人莫急，听老夫说完。正因为考虑到锐儿两兄弟，我才做此决定。从许恒远，到刘永彪，到这六人，虽说有他们的自作自受，但也离不开北境王的推波助澜。北境王心思深沉，杀伐果断，手下能人极多，他又出身皇室，心高气傲自是有的，皇上既然说了由他掌管北境军政，他自然不愿顶个虚名，处处受制于我。何况，明理上他本就占理。他没明着收回兵权，已是给我留了极大的情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人贵自知。”

　　“可是老爷——”贺夫人还是觉得无法理解。

　　贺将军摇头，闭眼笑了笑，“如今，八部驻军，七部是他的人，我再待下去，也没意义。我现在被打成这样，多久能恢复还不一定，即便恢复后，行动也是大不如前。现在主动走，兴许他为了堵众人之口，还会照顾照顾锐儿哥俩，而不是将对我的怨气撒在他们身上。”

　　贺夫人拧眉，好一阵后，叹口气，道，“您是一家之主，您做决定就好。”

　　*

　　北境王府。

　　楚云逸和风影坐在棋房，闲散落子。

　　“主子，外头的风声，您都听到了？”风影夹着一枚白子在指间把玩，望着棋盘轻佻笑着。

　　楚云逸略一点头。

　　风影终于舍得把那枚白子落下，笑道，“看来，贺彬这顿板子倒也没白挨。”

　　楚云逸道，“本王给他准备了些补品。你带回去，明日上午，代表本王去看看他。”

　　“您去看他作甚？他那种人，就是欠打。”风影呵笑。

　　楚云逸道，“叫你去就去。他不会让你白跑一趟。”

　　风影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楚云逸起身，抚了抚水云袖摆，道，“去了便知。这棋，先放着，明日再下。”

　　目送他走出棋房，风影耸了耸肩，“去了便知。”一拍屁股，也站了起来。

　　*

　　次日巳时两刻，风影春风满面的来到楚云逸书房门外。

　　“风大人，您找主子？”莫远侯在门边，恭声询问。

　　风影点点头，走到门前，叩叩叩三声敲响了房门，笑融融喊道，“王爷，下官有事禀报。”

　　莫远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从门板上收回手，退回门边。

　　“进。”里头传来楚云逸淡漠的声音。

　　风影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大步流星来到书桌前，朝楚云逸一抱拳，挑眼笑道，“主子英明！属下这趟，果真没有白跑！收获颇丰啊！”

　　“是吗？”楚云逸放下书，身子往后一靠，好整以暇的看他。

　　风影连点两下头，从怀里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虎形铁块，双手呈给楚云逸，“主子，这是调动北境十万大军的虎符。”

　　楚云逸接过虎符在手里掂了掂，来回翻转看了一遍，略一点头，瞥了眼水漏，道，“这么快？”

　　风影一下笑眯了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那是当然！属下带着补品去，说明来意后，贺将军好一阵汗颜和感谢，长吁短叹了一番，直道他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了，眼睛看不清了，心也有些懈怠了，委实不能胜任大将军一职，还说，您是北境王，他早想将这虎符交给您，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就怕您责怪他偷懒，对国不忠。前日之事，让他更加深切的体会到，他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请属下先将虎符转交给您，等过些时日，他身体好些了，再向您当面请辞，卸甲归田。这些保家卫国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来做。”

　　说罢，啧啧两声，“这老贺，还算识相。”

　　楚云逸剑眉一抬，拇指指腹摩挲着虎符上精致生动的纹路，问道，“本王记得，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军中。他可有说，两位贺公子作何安排？”

　　风影仔细想了想，正色道，“没说。属下问他辞官后作何打算，他说回乡陪陪老父老母。别的，再没提谈。贺夫人在旁伺候，从头到尾只说了几句客套话，也没说提及贺公子。”

　　楚云逸点点头，“你抽空再去贺府，问问贺将军意思，两位贺公子是否愿意跟着沈轩。若愿，你便领着他们去趟沈轩那。”

　　闻言，风影眉心微皱，“主子，属下担心，您杖责了贺彬，他们对您心存不善。且，贺彬在北境经营十余载，军中忠心部下众多，若是两位贺公子伺机煽动生事，后患无穷。”

　　楚云逸把虎符放进怀里，重新拿起那本书，淡淡道，“北境，终究还是会交给贺家父子。若他们不识好歹——”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风影自然明白他未尽之语，略一思忖，颔首道，“是，属下遵命。”

　　*

　　帝京城。

　　华灯初上，一间简陋的民房里，一对相貌普通的主仆倚靠在老旧的窗棂上，望着夜空中那弯半月。

　　“少爷，我们出来已经三月有余，我却毫无动静，你怨我吗？”于丹青轻声笑问。

　　苍穹道，“不怨。你是主子，属下自当听从你的吩咐。”

　　于丹青收回视线，往屋中方桌走去，道，“这次任务完成后，我给你和阿梅放个长假，让你们好好过过二人世界。”

　　“是，多谢主子。”苍穹仍旧守在窗口，一板一眼应道。

　　于丹青从旁边取出一副与这破旧的老屋格格不入的笔墨纸砚，铺上一张京城时下流行的，白净细腻的宣纸，用镇纸压好，然后研好上品松香墨，端端正正坐好，提笔写了一封信，朝苍穹扬了扬，“把这信，给伊人阁的林龟奴送去。记得给他塞上点银子，他这人，最是好财，不给钱很可能使坏。”

　　苍穹颔首，接过信，病怏怏的出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响起，于丹青身子一瘫，软软的趴在桌上，从脖颈间掏出一枚质地极佳的玉佩贴在脸上，闭上了双眼。

　　*

　　明通殿。

　　楚云哲坐在书桌后，皱眉看着手中的信封，视线在精贵秀美的信封上那几个娟秀的簪花小楷上凝注。

　　俊朗的眉眼间渐渐跃满激动，低声品着，“楚云哲亲启”。

　　能这般直呼他名的精致女子，除了她，再无旁人。

　　她终于，来找他了！

　　楚云哲突然笑了笑，手忙脚乱的拆开信封，展开信纸。

　　淡淡松香扑鼻而入，一行小字跃入眼帘——智源并非真心助你，望静心细想，小心中计。

　　楚云哲皱眉，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仍然只有这些字。

　　许久之后，他摇摇头，把信叠好，装回信封，动作轻柔的放到怀中，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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