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珠回到于府，一直待在落月阁。

　　次日中午，于夫人和于文正在静雅院吃饭，下人来报，说碧珠回来了，于夫人诧异的看了看于文正，点头道，“你去把她请过来。”

　　下人应声，没多久，领着碧珠来到静雅院。

　　于夫人已经吃完饭，碧珠跟她和于文正见礼后，于夫人微笑问道，“碧珠姑娘，你怎没随娘娘去北境？”

　　碧珠恭声应答，“回夫人的话，娘娘思念于府，让奴婢回来，偶尔看看落月阁。”

　　于夫人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你经常去打理着，到时候娘娘回来一切如初。”顿了顿，又道，“如今落月阁没了主子，你便来我院子伺候着吧。”

　　碧珠应是，退到了旁边。

　　于文正看了于夫人一眼，起身道，“我去趟书房。”

　　于夫人颔首，将他送出了院子。

　　回到饭厅，碧珠还恭顺的垂首立在那里，于夫人挥退了其余两名下人，淡声问碧珠，“怎么回来了？”

　　碧珠苦着脸，双膝跪下，道，“夫人，奴婢有辱使命，请夫人责罚。”

　　于夫人轻笑了下，“我没给你任何命令，你何来的有辱使命。”回到椅子坐下，道，“起吧，说说怎么回事。”

　　碧珠微愣，忙谢恩，起身，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于夫人听罢，静默少时，道，“回来了，便好好呆着。”

　　碧珠颔首，应是。

　　*

　　楚云逸陪着于丹青简单的梳洗沐浴之后，二人相拥躺在床上。

　　楚云逸亲了亲她的额头，“娘子，睡觉。”

　　于丹青点头，闭上了眼。

　　然而，她怎样也睡不著，脑中净是玉雪的模样，还有小桃朝楚云逸喷射飞刀的场景。心中后怕不已，若非楚云逸动作够快，或者，要是那小桃功夫再好点，楚云逸能否躲过那飞刀还是两说。

　　一盏茶后，楚云逸发现她的气息还是粗重而紊乱，不由将她搂紧了一些，道，“别想了，事情已经过去。你并没做错什么。”

　　于丹青有些沮丧，“我知道。”

　　过了一阵，她突然紧紧抱住他肩膀，道，“楚云逸，以后，对我身边的丫鬟，你要多些心眼。对我，也是。我怕哪天我也被人掉了包，你一定要多加辨别。”

　　楚云逸失笑，轻轻拍打着她后背，道，“放心，你若被掉包，为夫立马就能发现。”

　　于丹青道，“我说真的。”

　　楚云逸道，“我也说真的。”笑了笑，道，“娘子身上的香味，独一无二，为夫一闻便知。你的牙齿，每一颗的大小、形状、排布，为夫闭上眼也能说得出。任她如何伪装易容，牙齿是变不了的。”

　　于丹青蹙眉，仔细回想了一番，懊恼道，“你一说，我才想起来了。小桃的牙齿，和玉雪的的确不同。玉雪下门牙有两颗中间有缝，小桃的却是细密整齐得很。”

　　楚云逸点点头，“以后注意就是。”

　　于丹青颔首，“我明日把沉香她们的牙齿、睫毛，全都仔细看一遍。”

　　楚云逸无奈一笑，“好。现在可以睡了吗？”

　　于丹青道，“嗯。”

　　*

　　一夜安然。

　　次日一早，楚云逸一行用过早餐，辞别驿站张大人，继续北上。

　　经过玉雪一事，丫鬟们的情绪都有些低迷，就连王嬷嬷也闭紧了嘴，一路上再听不到女子的说笑声。

　　行至一片山丘，突然从山丘上射出许多箭矢来，直逼楚云逸乘坐的那辆最大的马车。

　　一时间，铁器相撞的叮叮声不绝于耳。

　　于丹青咽了下口水，瞪眼看着楚云逸，后背紧贴靠背，尽量把身子往后靠，远离车窗。

　　楚云逸坐正身体，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于丹青摇头，声音紧绷，道，“我，没有怕。”

　　马匹腹部中了一箭，吃痛，登时四蹄乱踢，发出一阵痛苦的长啸声，躁动得在原地打转，将马车拉得东倒西歪。

　　楚云逸面色一沉，伸臂搂住于丹青，将她护在怀里，于丹青抿紧小嘴，紧紧的抓住楚云逸手臂。

　　这时，又有两支箭矢射中马匹腹部和前腿，它越发狂躁了，歇斯底里的挣扎腾挪，眼见就要把马车拉翻。莫怀手握着缰绳，狭长的眸子一眯，当机立断，拔剑击毙了马匹。

　　“嘶——”那油量矫健的马匹长嘶一声，轰然倒地，抽蓄几下后不再动弹。

　　马车总算停止晃动，安静下来。

　　莫远等人早已冲到楚云逸马车旁，将马车护得密不透风。

　　沈轩手持长剑，朝山丘上高声大喊，“哪里来的缩头乌龟！只敢躲着放暗箭！有种出来露个脸！”

　　无人应声。

　　“咻咻咻——”

　　一阵箭雨猛地袭向众人。

　　众人立马挥剑抵御，转眼间，地上已铺满箭矢，不少马匹嘶鸣着倒地身亡，马车上栽满箭矢。

　　沉香等丫头在马车里，按照阿梅等人的吩咐，趴伏在车厢底板上，身子瑟瑟发抖。

　　于丹青脸寒如霜，声音毫无温度，问楚云逸，“他们还要射多久？”话一出口，自己先摇了摇头。

　　楚云逸道，“箭矢总有用完的时候。”

　　说话间，后方突然传来急促的“哒哒”声。

　　沈轩等人回头看去，宫泽昊一袭白衣，微眯着眼，骑着枣红色的胭脂赤兔疾驰而来。马速太快，劲风横生，吹得他及背的墨发在脑后翻滚卷扬，将他白玉般的俊颜衬得清寒森冷。

　　须臾间，他已进入车队范围。

　　箭雨，倏然终止。

　　宫泽昊一路行至中央，在楚云逸马车前勒马停下，利落的翻身下马。

　　沈轩瞳孔一缩，扬起一记满是嘲讽的笑，道，“昌盛太子，可否为我等解惑一二？”

　　宫泽昊坦然站立，清声道，“安远侯世子何必多此一问。”

　　楚云逸和于丹青对视一眼，放开她，将她安放在座位角落里，下了马车，朝莫怀等人一挥手，淡声道，“都退下。”

　　莫怀等人应声，四散退去。

　　楚云逸眉目清浅的走到宫泽昊面前，朝他略一点头，道，“宫兄怎会来此？”

　　宫泽昊跟他点头回礼，道，“凌儿太喜三皇子妃，舍不得她远行，冲动之下，做出此等恶举。本宫知晓后，已经命人将她禁足于使馆，待本宫回京后，即刻惩处。所幸，本宫赶到及时，楚兄和三皇子妃并无大碍，随行人员也无伤亡，否则，本宫更是愧疚难安。”

　　于丹青听着这话，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昌盛朝随行之人，主要听命于宫泽昊和镇南王，这等青天白日之下，公然行刺出使国皇子的大事，岂是宫凌一个公主能够调动的？

　　这分明就是镇南王的手笔。

　　宫泽昊这般一说，竟是将此等罪行偷换概念，化作小女孩的任性妄为了？

　　楚云逸似笑非笑的看着宫泽昊，静默少时，淡笑道，“如此，本王倒要谢过宫兄了。”

　　宫泽昊微微一笑，“楚兄客气。”抬眼扫视四周，入目皆是一片狼藉，又道，“楚兄马匹伤亡惨重，已是无法赶路。本宫的随从就在后方，你差人随他返回镇上，采买些马匹，让本宫聊表歉意，如何？”

　　楚云逸道，“如此，有劳宫兄。”

　　话落，朝莫怀一招手，莫怀立马闪身来到跟前，楚云逸对他吩咐道，“清点伤亡马匹。随宫兄的人，去后方义和镇采买马匹。”

　　莫怀抬了抬眉梢，抱拳，恭声应是，道，“主子，路途遥远，马匹皆须矫健精良，属下身上的银票恐怕不够，请主子再拨些银款。”

　　楚云逸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发痒，暗自咽了咽口水。

　　宫泽昊微笑道，“莫侍卫不必考虑银钱之事。只管挑最好的马，银款自当由本宫的人付。”说着，一指道路大后方，道，“那是本宫随从，姜桑。”

　　莫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说罢，向楚云逸告退，指挥人员清点马匹，尔后，率领八人骑着没受伤的马，朝姜桑行去。

　　宫泽昊轻笑道，“楚兄，不请本宫进去坐坐？”

　　楚云逸眉梢轻挑，淡笑道，“抱歉，本王爱妃在车上，恐有不便。”

　　宫泽昊愣了愣，随即哂笑，“倒是本宫唐突了。”顿了顿，又道，“采买马匹尚需一段时间，我们这般站着也无趣，不若，手谈两局如何？”

　　楚云逸笑了笑，略一点头，折身返回马车。

　　于丹青白了他一眼，低声嘟囔，“你还有心情下棋！”

　　楚云逸拍了拍她脸颊，笑道，“为夫心情极好，自然有心情下棋。”

　　于丹青“嘁”了一声，闭着眼侧躺在坐垫软褥上。

　　楚云逸笑笑，俯身，在她唇上轻吻一下，一触即分，然后打开车厢后壁上的暗格，取出棋盘和棋罐，对她道，“你睡会儿，为夫晚些回来。”

　　于丹青闭着眼朝他挥手。

　　楚云逸把两只棋罐放在棋盘上，端着棋盘出了马车。

　　宫泽昊站在路边一处大石前，朝楚云逸道，“楚兄，这里。”

　　楚云逸抬眼看去，那块大石上表略平，大石两边各放了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也是上表平整一片。乍然一看，就像专供下棋的石桌石椅。

　　不由失笑，“宫兄好兴致。”

　　宫泽昊微微勾唇，“楚兄过奖。”对着旁边石头，朝他伸手示意，道，“楚兄请。”

　　楚云逸走过去，将棋盘放在大石上，二人同时落座。

　　山丘上的四十几人，见此情形，不禁面面相觑，随后，为难的看向为首之人。

　　为首之人约莫三十来岁，一脸阴沉，道，“撤！”

　　一名男子迟疑的看着他，道，“李将军，兴许姜桑回来，太子便会启程回京。”

　　其他人也附议。

　　“正是。我们到时候再寻机动手！”

　　“若不完成任务，恐怕无法向王爷交代。”

　　李将军冷声怒道，“太子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他会竭力阻止我们的行动。他既然从京城大老远追踪至此，定会护他们安全离去才罢休。”

　　众人沉默。

　　少顷，有人点头说道，“李将军所言极是。若是我们执意与太子作对，回京之后，也讨不了好。”

　　李将军吐了一口浊气，将弯弓随手一抛，旁边立马有人接住，他道，“回京。”话落，抬脚往山坳下走。

　　其他人见状，也连忙跟上。

　　于丹青躺了一会儿，毫无睡意，反倒躺得头晕，用力摇了摇头，坐起身来，撩开窗帷一角，往外张望。

　　看到对面大石旁的两名男子时，她的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

　　一人白衣胜雪，面噙微笑，如谪仙般俊美出尘，手执白子，垂目对着棋盘，似在思考。

　　一人墨袍披身，面容浅淡，清俊无双，摄人心魄，手执黑子，淡淡看着对面的人。

　　两人同框，这一幕，太过养眼。

　　于丹青突然脸上一烫，感觉鼻腔中有股热流即将涌出，忙放下窗帷，双手捂住了鼻子，瓮声瓮气的低骂一声，“两只妖孽！是要姐血尽而亡么！”

　　尔后，赶紧闭上眼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宫泽昊耳廓一动，彻底垂下了眼帘，唇角微牵，落下白子。

　　楚云逸面上多了一丝清寒，心思翻滚不停。

　　先前对宫泽昊说出那句“抱歉，本王爱妃在车上，恐有不便”时的优越，瞬间荡然无存。

　　这个女人，何时能够改掉色欲熏心！

　　他知道，她对宫泽昊无意。宫泽昊对她如何，他身为男人，自然有所感悟。

　　上次来京，明知于丹青便是那凤女，他却毅然离京，空手返回昌盛朝。这与宫泽昊在战场上的铁血手腕，杀伐果断，大相径庭。

　　依照他的行事，应当直接带走于丹青才是。然而，他却没有。

　　此番前来相助，想必也是因为她。

　　在这荒郊野外，就算是他楚云逸被人射杀而死，大永朝无凭无据，也奈何不了宫泽昊等人。他大可不必前来。然而，他却来了，且带着如此决心，护他们周全。

　　若非因为想要护她，他实在想不出其他任何理由了。

　　宫泽昊为了于丹青，竟然公然和镇南王对立，与昌盛朝对立吗？

　　他对她，竟已情深至此？

　　于丹青对他，又是何心境？可有一丝半点的倾慕？

　　不是他对自己没自信，也不是他怀疑于丹青的心意，而是因为，宫泽昊委实太过优秀，若是他的确对于丹青动了真心，处处为她着想，她还会对他如此毫无想法吗……

　　楚云逸夹着黑子，一直对着棋盘思索，约莫半盏茶后，还是没有落子。

　　宫泽昊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棋局才开始，并不棘手，两人也都是随意散漫的在落子，并未用心谋算。楚云逸却夹着棋子，凝眸沉思。

　　楚云逸为何沉思，他自然知晓，不过是因为于丹青那两句低骂声。

　　于丹青对楚云逸的影响，似乎比外界传闻，更甚。

　　一时间，他脑中突然涌现许多想法，千头万绪，却又感觉毫无头绪。

　　眼皮一掀，看向楚云逸，含笑提醒，“楚兄，请。”

　　楚云逸闻声，敛住心神，收起那些荒诞遥远的思绪，一扫棋盘，优雅落子，淡笑，“宫兄，请。”

　　宫泽昊略一点头，从棋罐里夹出一枚白子，爽快落下。

　　楚云逸神色如常，随后落下黑子。

　　不多时，棋盘已经落满半盘黑白子。

　　棋局已经渐渐显露杀意，不再如先前一般闲散随玩。

　　宫泽昊看着棋局，抬眉笑了笑。

　　楚云逸这么快便已调节好情绪，专心应战，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楚云逸的心性，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坚韧。

　　宫泽昊仔细观察片刻，落下白子。

　　楚云逸看着他落子的地方，凝神，沉吟片刻，在那枚白子旁落下黑子。

　　宫泽昊眼神一闪，微愣，轻笑，“楚兄这是何意？送上门来让本宫吃？”

　　楚云逸挑眉看他，回以一笑，“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宫兄随意。”

　　宫泽昊低笑两声，看向棋局后方，落子，“多谢楚兄提醒。”

　　楚云逸笑而不语，从棋盘上拣起一粒白子，淡声道，“宫兄，本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宫泽昊看向他拣棋的位置，此地一空，后方便彻底失守。他微眯了眼，很快恢复浅笑，朝他抬手示意，“楚兄请讲。”

　　楚云逸把那枚白子夹在指间，随意玩转，道，“本王听说，昌盛朝镇南王在祁戎山脉有个秘密基地。”

　　宫泽昊神色微顿，轻笑，“是吗？”

　　楚云逸道，“自然是的。此基地，占据半匹山，时常有大批粮食和兵器运入。本王好奇，他往深山里运动粮食和兵器，作何？”朝宫泽昊笑了笑，道，“宫兄对镇南王比较熟悉，不知宫兄可愿为本王解惑一二？”

　　宫泽昊笑道，“不过一句话的事，本宫自然愿意。近来，父皇下令，新兵训练暂时搬至祁戎山脉，王叔奉命运送物资。”

　　楚云逸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说罢，将那枚白子放了回去，从棋罐中夹出一枚黑子，利落下子。

　　许久之后，道路后方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楚云逸和宫泽昊同时朝那看去，莫怀和姜桑在前，身后跟了一群矫健骏马，骏马之后是莫澜等八人，马蹄声声，尘土飞扬，队伍正朝这边奔来。

　　楚云逸扫了眼棋盘，对宫泽昊笑道，“宫兄，看来，我们只能期待下次了。”

　　宫泽昊也看向棋局，一时间难分胜负，含笑道，“楚兄所言极是。”伸出如玉的双手，将白子一枚枚挑出，放进棋罐。

　　楚云逸将黑子放回黑子棋罐。

　　马群渐渐放慢了速度。

　　“吁——”莫怀高呼一声，勒住缰绳，马儿彻底停下。

　　他打量一番眼前，四十六匹伤亡马匹已经被移至路旁，点点头，扬声说道，“大家赶紧过来，把马换上！”

　　四十几人同时应声，列队上前，各自牵了一匹马走开。

　　莫怀骑着新买来的那匹墨色骏马直接来到楚云逸马车前，动手套上马车。

　　楚云逸和宫泽昊收拾好棋子，将棋罐放回棋盘，二人起身，宫泽昊对他颔首，含笑道，“有劳楚兄了。”

　　楚云逸勾唇轻笑，“本王身为东道主，应当的。”

　　话落，前后扫视一眼，所有马车都已套上了马，其余的人也都端坐马背，已然准备就绪。

　　对宫泽昊道，“宫兄赠马之情，楚某铭记于心。”

　　宫泽昊轻笑，“楚兄客气。宫某委实汗颜。”顿了顿，道，“本宫与楚兄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送你一程，还望楚兄莫要拒绝。”

　　楚云逸笑了笑，端起棋盘，道，“宫兄美意，本王怎会拒绝。”说罢，朝他点点头，转身往马车走去。

　　宫泽昊回到胭脂赤兔前，姜桑已经侯在他的马前，见他过来，朝他点了点头，退回自己马前，二人翻身上马。

　　楚云逸上车后，睨了一眼靠壁而坐的于丹青，把棋盘等物放回暗格，吩咐莫怀，“启程。”

　　莫怀应是，大喊一声，“驾！”

　　车队立马前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