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洗净冤屈
转日,阔别议政殿许久的楚云逸,再次出现在早朝上。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站于朝臣之首参言议政,而是坐于高台龙椅之侧行使监国职责。
至此,楚云逸这监国太子正式步入朝政核心,听臣谏,批奏折,还得处理这三个多月堆积下来的朝务,每日忙得衣不沾尘。
永显帝缠绵病榻期间,朝务虽有宁王这辅国公代为处理,到底有些地方不如人意,还需楚云逸亲自定夺。
所幸,楚云逸本就聪敏果决,行事有章,又有替永显帝分忧、管理北境的经验,朝臣也对他颇为顺服,忙虽忙,倒也顺利。
三月十六上午,莫澜率慕容浔等人抵京,把慕容浔及二十五名前北凉宫人和太医安置在驿馆,一番梳洗之后,领着众人入了皇宫,于永乾宫叩见当今陛下永显帝。
永显帝日日卧榻将养,御药局的名贵药材如流水送进永乾宫,却也架不住病痛对人的身心折磨,昔日丰神俊朗的帝王终是骨瘦如柴,昏暗的眸底再不见往日精矍,令人不敢直视的凛冽龙威已荡然无存。
与他同样身姿猛瘦的,还有北凉一干人等。一个多月的疲劳奔波,加上心理煎熬,他们能够撑到御前俯首认罪,只是暴瘦,没病倒已是极为难得。
一番毕恭毕敬的跪叩大礼之后,永显帝斜倚在迎枕上,缓缓扫过榻前跪着的二十六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当先一名发须皆白的老者身上,苍悴冷淡的声音回荡在高梁华帐间,残韵缭绕,余威犹存,“你是何人?”
老者垂首应,“草民滕辕。”
永显帝干瘪的嘴唇略微一扯,眸底有幽光闪过,“北凉王宫御药局掌司?”
老者面不改色,“正是草民。”
永显帝眸光几度明灭,半晌,看了眼旁边淡然而立的楚云逸,又道,“你可知,悲酥忘我,雪山芒,朕的毒,三者联系为何?”
话落,原本平静无波的寝殿登时暗潮涌动,老者脸色猛地刷白,高大精瘦的身体不住颤抖起来。
“说!”
永显帝声调一沉,声色俱厉。
楚云逸已经禀报过,但,他还是想亲耳听听。
滕辕枯老的双手死死抠住地上虎皮华毯,颤不成声,“回皇上,您的毒是悲酥忘我,悲酥忘我主要成分乃是雪山芒!”
也就是说,雪山芒不是解药,而是毒药!
永显帝登时心口气血狂翻,猛地一闭眼,急促喘息几下,堪堪压住那股翻涌而上的腥甜,暗自调息许久,才冷哼,“可有解毒之法?”
滕辕摇头,抬头直视他,眼底有惊疑划过,“此毒无解,服食者九年内血尽而亡。将养得当,可至十年。服食过量,或过劳过激,不出两年。”
照传闻,永显帝的情况已是末路,他竟不知,换血还能施救。
永显帝冷嗤一声,没了话。
楚云逸道,“此事有多少人知情?”
滕辕诧异看他,“不多。唯君王,储君,御药局掌司。”
楚云逸冷眼一沉,滕辕惊得连忙垂下了头,又听楚云逸问,“北凉药师欧阳先生,尔等可识?”
二十六名北凉人沉思良久,茫然摇头。
“咦?”
突然,一名慕容拓府中当差的侍卫皱眉道,“五年多前,卑职……草民曾奉大王子之命,去都城西药堂取一人性命,此人当时正翻医书手札,扉页上书欧阳大,草民当时就觉这名字好笑,行医者多文雅,怎会取如此一名。”
楚云逸和永显帝对视一眼,摆摆手,小全子将北凉人全部领了出去。
两日后,京兆府开堂公审慕容拓一行,以及当初传送悲酥忘我的一干人等,围观百姓将府衙周边挤了个水泄不通,群情愤慨。
审讯相当顺利,众人全部如实招了。
永显帝中毒是慕容拓和楚云哲合谋而成,陈大人当即判了慕容拓与慕容湛的人以及传送悲酥忘我的人斩立决,其他人无罪释放。
至此,楚云逸弑君毒父和赵神医弑君的污名彻底洗清。
*
这日午后,于丹青懒洋洋的窝在院角躺椅里晒太阳,歪头看向旁边桂树下悠悠然自下黑白两子的男人,“大哥,下了两刻钟了,不无聊?”
楚云逸指间夹一白子,闻言抬眸看她,温凉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着点点碎光,“无聊。你来陪我?”
于丹青“嘁”一声,“想得美。”
她傻了才跟他下棋!她又不嫌自己自信太多。
楚云逸笑,“为夫再多让你十子?”
于丹青想了想,摇头,“下棋有什么好玩。”
楚云逸把棋子全部收进玉罐,朝她勾了勾食指,“过来。准你一直悔棋。”
于丹青咳了一声,麻溜儿的爬了起来,坐到楚云逸对面,随意落下一枚黑子,“对了,一会儿慕容浔离京,你不去看着点?”
楚云逸闲散落子,“你认为他们可能离京?”
“不可能。”于丹青啪一声扣下一黑子,“所以才问你不去看着点啊。”
“为免我控制不住杀了他们,自打嘴巴,不去。”楚云逸说完,朝她招手。
于丹青不明所以的走了过来,被他一把横抱在怀,起身往屋里走,于丹青不禁翻了个白眼,“还下不下棋了?”
楚云逸瞥一眼棋盘上孤零零的三子,“下棋有什么好玩。”
“……你桌案上的奏折都快堆满了。”
“奏折无外乎事关臣民,爱妃也是大永臣民,为夫自当身体力行关怀臣民需求——”
“行了行了!”于丹青受不了的打断了某人的义正言辞,“我没啥需求!你快去书房忙吧!”
这段时间他是很忙,但该交的公粮却是一粒不少!
楚云逸眉梢一抬,“没啥需求?”
于丹青叹了口气,幽怨的小眼神直勾勾瞅着他,“真的。累得我大姨妈都提前了。”
楚云逸脚下一顿,看着她小腹,神情有些难言。
于丹青忍不住又朝天翻了一眼,推着他胸膛嘟囔,“放我回去。”
楚云逸点点头,把她放回躺椅,自己也坐回棋桌边,吩咐站在屋檐下候着的丁兰,“煮碗红糖姜水。”
丁兰讶异的看了眼他,连忙颔首,进了屋。
*
“吁——!”
城外二十里一处僻静弯道前,慕容浔突然勒紧马缰,厉声喝停了战马。
身后滕辕等人也赶紧逼停了坐骑,一片嘶鸣声中,紧张询问,“王,发生了何事?”
慕容浔摇头,音色紧绷,“前方有埋伏!”说完,突地回头一望。
其他人也跟着回头望去。
春日懒阳下,长长官道上,除了他们一行五人,竟是再无旁人!
“不好!”一名太医大惊,“出城时明明后面有很多人排队出城!”
“那时我们前方也无人马!”有人补充了句。
慕容浔拳头握得咔嚓作响,如此情形,若他还不知道,他们被永显帝等人摆了一道,他便对不起“北凉王”三字!
众人顿时愤懑惊怒,“大永太子说了放过我们!”
随行人员,除了慕容浔及其侍卫,三名太医皆无武功。而他们离开王宫时,身上武器便被卸了个干净,真遇埋伏,他们绝无胜算。
“蠢货!”慕容浔恶狠狠刺了发问的那俩一眼,“出门时还梦着能活着回去?回哪?北凉王宫还是北新府?”
那俩太医打了个寒战,拽进缰绳没敢再吭声。
的确,凭慕容拓等人对永显帝做出的事,大永朝能容忍他们至今,已是天外之惊,哪还敢奢望活着回去!
“慕容公子果然聪慧通透,难怪能在一众王子间脱颖而出!”
前方传来一道阴柔尖细的嗓音,话音落地,便见小德子领着三名黑衣人从弯道后走了出来。
黑衣人冷面肃杀,惊马未停,再起狂躁,五匹北凉战马惊恐踢踏,春日骄阳下,笼一方绝望。
小德子轻蔑扫一眼那俩面色惨白的太医,待到战马稍静,冷冷嗤笑,“太子是说过饶尔等不死,皇上可没说过——”
“我等家眷子嗣如何了?”慕容浔无意听他废话,面寒如冰打断了他。
小德子面露不悦,“你们为了他们能千里赴死,他们又岂能苟延独活,自然是下去陪着尔等。”
“你——?!”三名太医勃然大怒。
滕辕颤抖着手指着小德子,“我们好心为你们太子洗脱冤屈——”
“啧!”小德子一甩拂尘,挥断他,“吾皇中你北凉密毒,消息漫天飞了多久,你们这群毒源国的知情者可有出来说过半句?你们不该死谁该死?”
眼睛扫过滕辕三人青红交织的脸色,又对慕容浔冷哼道,“北凉一战虽是慕容湛在位时策动,你这新君上位后可是没有半点手软!我大永数万将士,太子一臂之伤,可与你这新君脱不了干系!不杀你,杀谁?哼!还有你那儿子,他是无辜,可谁让他摊上你这父亲,不杀他留着给你报仇吗?你当初杀你兄弟时,可有傻到留下他们一滴血脉?”
说完,一扬手,退到了黑衣人之后。
两道黑影如同五条青烟,朝北凉人一晃,便见三名太医凸着眼珠栽下马背,暖白阳光里,鲜红血花喷洒了一片。
不多时,又听两声怒吼,慕容浔主仆二人喷着血雾栽下了马背。
两名黑衣人平稳落地,一片寒光隐入剑袖,两人把五具尸体甩上马背,牵马去了弯道后。
*
四月初三,春光灿烂,不及帝京城百姓笑容明艳。
城门内,大道两侧涌满百姓,一张张欢欣雀跃的面孔无声诉说着他们心中的激动和敬仰,时而望望城门口,时而望望城门口一匹黑油油骏马背上的男子。
那人一身明黄朝服,前后各一条四爪金龙跃然而出,头顶东珠玉冠在阳光里熠熠夺目,衬得清俊无双的男子愈发尊贵卓然。
这是他们的太子。
终于,有整齐雄浑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侯爷回来了!”
“北征军回来了!”
踏马声渐近,在万千百姓的欢呼声中,安远侯率领车马长龙入了城门。
见得门内中央的楚云逸,众将士下马见礼,山呼千岁,气势如虹,振奋人心!
楚云逸略一抬手,目光逡巡众人,清朗声线传出许远,“平身!”待众人谢恩起身后,又道,“诸位将士辛苦了!本宫代朝廷和百姓向诸位致谢!你们是大永朝的骄傲!”
安远侯站在马旁,迎着亮白日光望马背上男子,眼底浮现点点笑意,朝他一抱拳,咧嘴朗笑,“谢殿下盛赞!保家卫国是我等职责!”
楚云逸点点头,伸手示意安远侯上马,调转马头,率队离开了城门。
与北征军同行的,还有北境王府众人。
于丹青早早搬了躺椅到昭文殿正门跨院,听到动静,一下蹦了起来,跑出大门望着苍穹身后的一群人,看着依旧丰腴的王嬷嬷抹着眼泪朝她跑来,露齿一笑,眼圈却已润透。
昔日从这宫里出去的人,回来时,终究少了许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