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先活下来,再想其他
县城到处是水,楚云逸等人走到县衙时,天色已经暗黑。
楚云逸组织了临时会议。会议由他、胡知府、刘县令、方县丞、范县驻军首领郑将军郑猛、赵神医、何太医七人组成。
他道,“诸位已经看到了范县如今的境况。城中污水横流,各种尸体漂浮水面,本王担心这些污水也已沾染病菌。眼下首要之事便是治病、排水。”见众人点头后,又道,“诸位有何想法?”
郑将军拧眉,“县城地势低洼,怎样才能将水排出去?”他生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这般一拧眉,透着一股子威风凛凛。
刘县令点头,“正是。微臣已经派人挑水,也用牛马车拉着水桶往外倾倒了。”他摇摇头,“这水实在太多,挑了两日便已人马疲劳,且收效甚微。”
楚云逸神色微顿,扫了一眼刘县令,前世楚云哲便是用了此法排水。历时两月有余,污水的确排了,人马伤亡却是极为惨重,范县驻兵所剩无几。
胡知府扫了刘县令等人一眼,道,“自洪灾至今,已有十余日,微臣等,实在无法。”他看向楚云逸,“不知三皇子可有妙计?”
楚云逸了然,道,“本王有一计,不知是否合宜。”
众人希冀的望着他。
楚云逸缓缓说道,“城内地势较低,各方洪水容易倒灌而来。然则,水总归是往低处流。若是我们在县城挖一条深度合适的堰渠,直达江河。届时,积水便会通过堰渠流入江河,城中自然不再轻易积水。”
“挖堰渠?”其他人迟疑的念着。
少顷,方县丞眼露精光,道,“三皇子此法甚妙!可谓一劳永逸。”
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下暴雨了。这句话到了嘴边,他又憋了回去。
刘县令激动的说,“三皇子不愧是天之骄子,您真是范县百姓的福星啊!有您在此,范县定能立马渡过难关!”
楚云逸扯了扯嘴角。
胡知府点头,“正是。这法子极好。就怕百姓等不得那么久。”
赵神医也道,“还得将水里的尸体等物先打捞出来,尽皆焚化灭菌,再对污水消毒。不然,挖堰之人恐怕也会染上瘟疫。”
“尽皆焚化?”刘县令惊呼。他挺了挺胸膛,道,“不妥。很多人如今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将尸体都焚化了,他们的家人怎么找他们?”
赵神医眼露鄙夷,他这是为了所谓官声,根本不务实。“是让家人与他陪葬好,还是健康的活着好?”
刘县令一噎,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赵神医冷哼,“还是先活下来,再想其他的吧。”
楚云逸轻咳一声,赵神医这才住了嘴。
胡知府瞥了一眼刘县令,忙恭敬的问楚云逸,“烦请三皇子明示,这堰渠应当如何挖凿?”
楚云逸道,“自城中最低之处,向四方挖凿,形成地下渠网。平日,用石板遮挡堰渠上方,只留窄缝,确保安全。大雨之时挪开石板,确保水流畅通。”
刘县令皱紧眉头,道,“县城距离江边十余里地,加上城内三条,要将这些堰渠挖通,恐怕得不少时日。”
郑将军道,“且不说挖这堰渠需要士兵多少时间和精力。城中街道纵横,高低不平,即便挖了四条堰渠,也不能保证积水都能流进去啊。”
方县丞对郑将军道,“郑将军一向爱兵如子,有这顾虑倒是正常。只要大部分水能排出就好,其余的水,让人沿街扫赶便是。”
楚云逸赞赏了看了一眼方县丞,又问刘县令,“这项工程需要多少人力,多长时间?”
刘县令略一思索,道,“范县共有驻兵八百,尽皆出动的话,每日不间断的挖凿,须得三月左右。若是天公不作美…”他停住了话头。
暴雨时节,谈何天公作美。
楚云逸点头,“可有办法缩短工期?”
刘县令想了一会,皱眉看向方县丞。
方县丞道,“微臣倒是有个法子,能够大力缩短工期。如今情况特殊,疏通排污迫在眉睫,单凭范县驻兵之力,恐怕延误了救援时间。若是从其他县城借兵,应当能够缩短工期。”
“借兵?”胡知府思索片刻,道,“挖渠不是三五几日,长期借兵,恐有不妥。”
他身为林州父母官,与方县丞这范县父母官,思虑自然不同。
众人静默。
楚云逸道,“是否借用兵力后续再看。诸位回去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缩短工期。”
“是!”众人颔首。
楚云逸又对刘县令道,“明日一早,你组织人马在城中架上几座烈火台,将浮尸等物打捞出来,泼上桐油,就近集中焚化。尽量避免疫情扩散。”
刘县令领命。
楚云逸又看向何太医和赵神医,“明日一早,你们便着手诊治病人,设法为污水消毒。”
二人领命。
楚云逸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刘县令后,宣布散会。
*
次日天刚蒙蒙亮,郑将军指挥范县士兵在县衙旁的高地上搭了一排帐篷,楚云逸单独一顶,胡知府、刘县令、方县丞、郑将军等四名官员一顶,何太医和赵神医一顶,另外几顶只摆上了简易木床和椅子。
刘县令指挥士兵分头行动。
一队人马去寻找染了瘟疫的百姓,抬来此处让大夫看诊。
十余队人马各自提着桐油和打火石,前往各处架上烈火台,打捞人畜尸体,焚尸灭菌。
不多时,士兵抬来一名年轻男子。
楚云逸一直侯在帐篷外,见状立马走了过来。他看向男子,只见他躁动异常,面红目赤,神昏谵语,斑疹紫黑,鼻下有血迹。他回想着于丹青写的各类瘟疫症状,眯了眯眼,这是,鼠疫?
士兵已将男子抬进了帐篷,平放在床板上。
赵神医和何太医很快来到男子床边。
二人戴着面罩,分别为他把脉之后,点点头,出了帐篷,来到楚云逸身旁。
楚云逸问,“情况如何?”
何太医躬身回禀,“病人身体灼热,面红目赤,神昏谵语,斑疹紫黑,鼻衄,舌绛苔燥,脉细数,属于阴虚内热的症候。恐是鼠疫。”
赵神医颔首,“依小人之见,也是如此。”
楚云逸略微放下心来,他问,“二位可有应对之策?”
何太医摇头,“自古以来,鼠疫便无药可解。”他长吐一口气,道,“只有将染病者尽数焚灭,方能阻断疫情。”
说罢,他沉重的叹息一声,身为医者,他实在不愿说出如此泯灭人性的话来。
赵神医看向楚云逸,道,“小人曾经研究过鼠疫等常见瘟疫,不过,只是纸上谈兵,未曾在人畜身上试验过。不知道有无效果。”
何太医惊诧的看着他。他知道这位赵大夫定有过人之处,不然三皇子也不会大老远带着他来了。只是,不曾想,他竟对鼠疫有所研究。
楚云逸道,“你将方子写下,给本王送来。何太医守着,一会又该有病患送来。”话落,他已转身回到自己帐篷。
*
少时,赵神医将方子递给楚云逸,恭声道,“主子,请过目。”
他对楚云逸有一种深沉的敬畏之情。他早已不再相信,当初三皇子找到他只是偶然。
二皇子受伤被他所救,二皇子去明州寻他,他觉得很正常。可这三皇子,为何也要寻他,并且还要刻意错开二皇子的人?
他对醉悠浅存有执念,希望找到中了此毒的人。此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过,为何三皇子会知道?还能将这样的人送到他面前供他研究?
这次瘟疫事件也透着一股玄乎。一个多月前,三皇子便描述了鼠疫、疟疾两种瘟疫症状给他,让他对症下药。而今天,他就来到了瘟疫灾区,见到了鼠疫患者。
他行医半辈子,讲求有理有据,秉持对症下药,独独三皇子一事,他找不到任何理据。
楚云逸接过方子,与于丹青所写的对比了一番。他将两张纸都递给他,道,“本王这里有张方子,你看看,与你的方子有何不同。”
赵神医睁了睁眼,忙双手接了过来。看着看着,他的眼便越瞪越大。
少顷,他突然激动的望着楚云逸,“主子,您是从何得来这方子?小人想,求您替小人引见引见。”
楚云逸一听这话,就眉目一松,问道,“谁更对症?”
赵神医扬着楚云逸写的方子,点头如捣蒜,“自是这份!”他的眼里满是痴狂,径自说道,“小人行医数十载,还未见过如此精辟的方子。不知是哪位杏林高手居然能够开出如此霸道的方子,堪比华佗在世!求三皇子替小人引见此人,小人有诸多疑问想跟他请教!”
楚云逸摇头,如今满城苍夷,他还为一张方子而兴奋如斯,着实不负前世“医痴”之美名。“先把眼前之事处理好,回京之后,本王自会为你引见。”
楚云逸突然勾了勾唇,不知他见了于丹青,会是怎样的光景。
赵神医兴奋的直点头,“是,是,多谢主子!”
楚云逸摆摆手,“你们再多看几名病人,确诊后便着手煎药施救。别忘了污水消毒之事。”
赵神医颔首,“请主子放心。若是鼠疫,有了这方子,小人很快便能配出消毒药。”
赵神医离去后,楚云逸独自呆在帐篷里,沉目思考挖凿堰渠一事。
*
“主子,莫澜来信!”莫怀走到他桌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楚云逸抬眉,接过信来。
他倏地眯眼看着信纸,不敢相信他离京后,于丹青居然遭受了这样的污蔑!
“楚涵玥!”
他看完,冰冷的吐出三个字,然后将信纸捏在手里微一用力,那纸便化作粉尘扬散开来。
他相信莫澜信里说得极为文雅,实际上那些流言蜚语恐怕不堪入耳,不知道于丹青这几日过的是什么日子。
楚涵玥竟敢伤害他的女人。并且用了如此阴狠歹毒的方法。
他怒极而笑,好,很好。
她对他无礼,看在瑞王和楚赫的份上,他可以不予计较。
她敢伤害于丹青,他决不轻饶。
一盏茶后,他冷静了稍许,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莫怀,“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莫澜手里。”
莫怀颔首,领命离去。
*
这么一耽搁,外头已传来阵阵若有似无的肉骨烧焦的异味。
楚云逸愣了愣,来到空地,果然看见好几处飘着缭缭青烟,那股尸体焦糊味更加明显刺鼻。
胡知府等人也站在空地上。
大家沉默无言的望着那些萦绕在范县上空的青烟,神色间净是悲恸肃穆。
十日前,这些人还生龙活虎,或许正对生活充满希望。哪知,等待他们的竟是洪水肆虐,瘟疫折磨,烈火焚身。
生命,在天灾面前,如此脆弱。
几乎所有人都红了眼圈。
“咚!”郑将军突然跪了下来。
“咚!咚!咚…”眨眼间,更多的人对着烟雾跪了下来。
不消片刻,空地上的官员、士兵、下人、被抬来此处的瘟疫病人,已经尽皆跪下。
楚云逸倒吸一口凉气,站到人群的最后头,静静的看着他们。
何太医、赵神医二人也随他去了最后头。
他们先是压抑的低声哽咽,渐渐的成了悲痛欲绝的大哭,边哭边嘶喊。
“娘!我的娘啊,儿子还没来得及孝敬您,您怎么就走了…”
“爹,儿子已经能够养活您了,您怎么就…”
“娘,您不是想抱大胖小子吗,媳妇儿有身孕了,您就快当奶奶了…”
“我可怜的孩儿啊…”
“媳妇儿啊,我们才成亲不到两月…”
“大哥…”
“…”
句句简单质朴,声声扣人心弦。
不知不觉间,焚烧尸体的青烟已经飘散到这块空地上了。
楚云逸抬眼远望,满城烟雾。
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最终化作一缕缕青烟飘散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纵有万般不舍,却也只能消散无踪。
那些跪伏在地上痛哭的林州人,笼罩在淡淡的青烟里,显得更加萧索悲戚。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楚云逸仰了仰头,深吸一口气,问赵神医,“可有确诊疫情?”
赵神医看了看何太医,回道,“小人和何太医一共看了十四名病患,皆是鼠疫。不出意外,此次瘟疫应当就是鼠疫。”
楚云逸点点头,道,“那便抓紧治疗。”
赵神医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有些为难。
“都叫起来。”楚云逸冷声吩咐。
赵神医二人顿了顿,颔首,过去将人都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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