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大半年过去,展见星几乎快把那晚忘了,看见朱成钧的背影时她才只觉得温暖想念, 但朱成钧成功地用一句话就把她带了回去——
对,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他的心思也没有变。
展见星不但眼前发黑, 脑袋也一阵阵发晕——这可怎么好?
她真的把朱成钧拐带歪了。
这要命的事实让她和楚翰林说话都变得心不在焉起来,好在许异被朱成钧吓住, 不敢挨近他,努力凑楚翰林跟前去,抢着把她被贬出京的事也说了,楚翰林以为她是因此郁郁, 便温言安慰了她两句,没觉出来不对。
他们说话的时候,朱成钧倒是很安静, 等他们将科考及选官时的那些别后之事都说完了, 他才拉了展见星, 向楚翰林告假。
楚翰林知道他们关系好,自然通人情,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展见星又想起来一事, 忙道:“先生, 我离京时, 闻尚书向我透了口风,可能将调先生回京。”
楚翰林微微一怔,心中百感交集, 目光在她和许异面上扫过,最终化为欣慰一笑:“好,我知道了。”
然后,她就被朱成钧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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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展见星两度试图挣脱朱成钧的手,两度以失败告终。
不过第二遍时取得了一点成效,那就是朱成钧停下来跟她对峙:“你怕我?”
展见星:“……”
确实有点。
她完全不知道朱成钧对她的感情从何时起、又是怎么变质的,而居然还持续了如此之久,从前未察觉时,什么都很正常,现在她一旦发现,朱成钧看她的眼神,跟她说话的语气,拉她的动作,每一样都仿佛有深意,都让她不自在了起来。
朱成钧看上去莫名其妙:“你怕我什么?我怎么你了?”
展见星抿了下唇:“九爷,你先松手。”
“不。”朱成钧干脆地拒绝了,并且倒过来指责她,“展见星,你怎么对我这么坏?别人叫你那么亲密都可以,我拉你一下,你跟我别扭了一路。我知道了,你要去做官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他这么一通话砸下来,展见星反而冷静了,她跟他对视片刻:“九爷,你知道自己不占理,才跟我胡搅蛮缠。”
朱成钧道:“好啊,你还骂我。”
“……”展见星绷不住,勉强忍笑,“九爷,别耍赖。你都快加冠了,以为自己还小吗?”
朱成钧不响,但仍坚持要拉着她。这么闹了几句,展见星那点别扭倒没了,这事无论如何绕不过去了,她觉得跟朱成钧谈一谈,能把他劝明白了也好。
两个人走回了东三所,这里也没什么变化,桌椅一如往昔,桌上一角摆着时鲜花朵。
展见星伸手摸了摸那枝弯成花环状的迎春花,她从以前就发现,朱成钧比她会打扮屋子,屋里总没断过这些,不值什么钱,但整间屋子就变得鲜亮清新起来。
秋果正在卧房里抱被子晒,见了她,很高兴地蹦出去:“呦,展伴读,你可回来了!把我们爷眼睛都盼穿了,等着,我把被子晾上就去煮茶!”
展见星:“……”
从前她听这种话也不会多想,现在也有点尴尬了,假装无意去瞄朱成钧,正和他目光撞个正着。
朱成钧从外表上看其实成熟了不少,主要是整个人的气质都沉着下来,身材修长,双手环胸,倚在门边看她伸手摸花,眼神深而沉。
不说话的时候,他看上去是一个正常英武的青年了。
这么一个大好王孙,怎么就——
展见星心里叹气,坐到了椅子里。她在这里很熟了,虽然一阵没来,也不需要谁招呼。
朱成钧看她坐下,长腿迈进来,走到另一边坐下。
展见星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跟他说这个事,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委婉说辞——对付朱成钧这样的,恐怕委婉也没用。她索性就直接道:“九爷,我是男人。”
朱成钧点头:“我知道。不用你告诉我。”
“所以你不应该对我——”展见星卡住,她发现这个话还蛮难说的,叫朱成钧不要喜欢她?想一想都有点羞耻。
“对你怎么样?”朱成钧倒是饶有兴趣地追问,他还把声音压低了一点,“你想我对你怎么样?”
“我什么也没想!”展见星连忙撇清,又终于找到了准确的说辞,“九爷,你年纪也不小了,先生即将上京,请他代你向皇上陈情,为你挑选一位淑女吧。”
朱成钧沉默片刻,若有所思。
他看上去不反对,展见星大喜,他还知道遵循正道去娶妻,那显然陷得不深,可能不过一时糊涂,此事比她想得容易多了。她抱着打铁趁热的心思,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九爷,你自己不好意思提,我替你去和先生说——嗯?”
她手腕被朱成钧扯住,一把拉回来。
朱成钧低垂着眼睫,这一刻,他的心思与展见星其实是重叠的——此事比他想得容易。
展见星看穿了他,但居然没有大怒,没有深觉羞辱地跟他翻脸,只是劝他,帮他想主意。
他待他非但不坏,简直太好。
朱成钧眨了下眼,抬头:“我不成亲,我不喜欢不认识的人天天在我身边转悠。”
展见星好声好气地道:“一开始不认识,处一阵子就熟悉了。”
朱成钧道:“我为什么要跟她熟悉?我天天这么忙,没空。”
“……”展见星终于意识到她其实太乐观,头疼道,“那你也不能——九爷,我是个男人,你怎么会生出这种误会来?”
“我不知道。”这一句是实话,朱成钧真的不知道,他不自觉摩挲着她细白的手腕,沉迷又悠长地叹息,“展见星,你以为我故意的吗?我也没有想到啊。”
他说的是“没有想到”,而不是“不想”,其中细微差别,展见星听得出来,这意味着他根本没多少挣扎就接受了这件事,但他此前从未展露过断袖方面的迹象,少时还跟她说过不要太早成亲,意思他那时候还是想过成亲这件事的,几年一过,忽然就变成了这样,展见星对于这个局面,一方面焦头烂额,一方面无法不承认:他的跑偏,跟她有关。
许异也和他们朝夕相伴,如今生得高大俊朗,但他就和朱成钧清清白白,互相绝不可能有一点怪异情分,朱成钧甚至一直还不大喜欢他。
展见星皱眉努力琢磨着,她觉得朱成钧如今都不能算断袖,她要真是个男人,把衣裳一脱,叫朱成钧看看他有的她都有,说不定马上就把他打醒了,但,她办不到。
她同样也无法装傻,对朱成钧这个状况置若罔闻,他待她多好,她怎能不知道,撒了手直接跑去上任容易,把他坑成这样,她良心上怎么过得去。
好说说不通,展见星只能下狠药了,“九爷,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乘早放弃吧。”
朱成钧心不在焉:“嗯?我知道。”
展见星才发现他还摸着她的手腕,摸这么一会儿了不知道有什么好摸的,她忙夺手不迭。
朱成钧没坚持,但手里空落落的,他也不太满意,终于抬头:“我知道你不是,不过你管你自己怎么想得了,你还管得着我?我告诉你,我都管不住。”
……
这种谜一样简直还有点骄傲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朱成钧的话还没完,他歪歪头,点了点自己的额角:“自从你丢下我跑了,我天天都想你——”
展见星惊得跺脚:“别别别说了!”
这叫什么话!
能听吗他自己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劲吗怎么说得出口的?!
朱成钧欣赏着她手足无措到快团团转的窘态,坚持着把下半句说完了,“要不是要照顾你娘,我早就上京找你去了。”
“找我我也不可能答应的。”展见星在快冒烟的状态里,终于勉强想出一句话来回他。
“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了?”朱成钧问她。
展见星下意识摇头:“没有——”
她始终觉得她有责任,甚至可能还要担负大部分责任。她坑了朱成钧不说,而到现在也无法把真相告诉他,让他意识到不对的不是他,而是她。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讨厌他。
朱成钧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嘴角也翘高了,是一个喜气洋洋不能自抑的姿态。
展见星:“……”她在这一团乱麻里费力地揪出一根线来,小心翼翼地问他,“九爷,你是只对我,还是对别的清秀些的少年也——?”
说实话,朱家人都不大有节操,不但代王府这一窝,连龙椅上的那位都是,朱成钧对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扇本来不应存在的门被他推开了,那他看见的未必就只有她一个人。
朱成钧的嘴角又耷拉下去了,他瞪她:“你以为我有病?”
——你难道没有?
展见星默默把这句反问吞了回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不是回来跟他吵架的。
“我不是二叔,也不是大哥,你也别问什么丫头,不要,都不要,我不要像他们。”朱成钧改为盯她,“展见星,你应该懂。”
展见星哑口,也恍悟,对,她懂。
她陪朱成钧走过他的整个少年时期,亲眼见证他没有一个至亲长辈能给他做一个好的榜样,他打从骨子里厌恶他们,连去争去讨好都不屑于,他手里唯一的产业,是先帝给他的。
他对他们的抗拒,当然会表现在绝不要成为他们一样的人,其中就包括了滥色这一项。
这坚持多天真,但又多可贵。
展见星坐了回去,低声道:“我知道,九爷,我再也不说这个了。”
朱成钧才满意了:“嗯。”
毕竟一同成长,有些话其实不需要说太多,觉得谈判暂时失败,展见星只好道:“九爷,不提那些,就我们之间而言,我是你的伴读,也是你的朋友,但仅此二项而已,不可能再有更多了。”
“我要是坚持,你会跟我绝交吗?”
展见星怔了怔,狠心点点头。
但她这一息迟疑已经让朱成钧有了自己的答案,他笃定地道:“你不会。”
“那就好办了。”他轻松地冲她道,“我们先来算算账。”
展见星下意识问:“什么账?”他又不知道她的秘密,她还欠他什么别的不成?
“你上京前,叫我照顾你娘,我做了。”朱成钧道,“但是我不能白做,你要还我。”
展见星:“……怎么还?”
朱成钧舔舔嘴巴,说出想了很久的那一句:“你给我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