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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果的进来又退出, 对朱成钧没造成任何影响,他头都没回,继续把身子底下的人困着, 并向她发出质问:“你这就要走?”
展见星无法这么淡定,她忽然被拉上榻掀翻, 摔懵了,才没反应过来, 惊醒之后,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挣扎开了:“什么走不走,你让我起来再说话!”
这种由下而上的视角令她心理上产生极大压迫感,她慌得连朱成钧的脚伤都顾不上了, 何况外面还有个秋果——这像什么样子!
“我不。”朱成钧腾出一只手来把她肩膀一按,就轻轻松松把她压了回去,然后他继续说他的, “起来你就走了, 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他连日卧床, 既不出门,衣衫也不必齐整,穿身玄青衬道袍, 衣带松垮垮打了个结, 再里面连件中衣都没有, 胸膛半掩半露,白晃晃一片,展见星气急了刚想瞪着他理论, 不留神一眼瞥见,饶是连忙扭头,一下也被耀得眼睛生疼。
她头更疼:“这怎么说话,九爷,你看看你,你——成何体统!”
朱成钧低头看了看,他知道展见星是个姑娘以后,倒也有点自觉,把自己衣襟拢了拢,嘴上不以为然:“是你看我,又不是我看你,吃亏也是我吃亏。”
正常情况下展见星都不一定辩得过他,何况是这种时候,她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坚持但是徒劳无功地把一张冷脸摆出来:“你让开。”
朱成钧不大想,他也没从这个角度看过展见星,她被他压制得只能仰躺在散乱的丝被上,眉头紧蹙,嘴唇抿着,满面隐忍无奈,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脖颈,三分荏弱外,足有七分动人。
他光是看着,喉间就不由滚动了一下,觉得自己渴得厉害。
气氛越来越不对,尽管展见星说不出不对在哪里,她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在心里定了定神,把脸又冷上两分,不再管他什么模样,转回来就要翻脸,但上方忽然一亮——却是朱成钧抢先她一步翻身而起,屈起腿坐到床尾处去叫人:“秋果!”
秋果本没走远,正在帘外竖着耳朵浮想联翩,听见传唤,小心又好奇地掀帘探进一个头来:“爷?”
“倒茶。”
“哦哦。”
他连忙答应着进去,到桌边摸了一下茶壶:“凉了——”
朱成钧打断他:“就要凉的。”
夏日里喝凉的也不妨事,秋果便倒了递过去,朱成钧仰脖一气喝了,又叫他去倒,连喝了两杯,才把屈起的腿放下了,另换了个舒适点的坐姿。
他眼睛没闲着,张口就道:“展见星,你站住。”
这个过程里,展见星早从床上起来了,尴尬得不敢看秋果一眼,贴着门边就要溜出去,被叫住,不想回头:“九爷,我还有公务,不能在此耽搁了。”
“那你的东西也不要了?”
什么东西——
展见星一愣,蓦然转头,只见朱成钧举着几张笺纸,气定神闲地冲她挥了一下。
那是她带来的奏本草稿,郡王遇刺,于公于私她都要往上报,朱成钧被追杀的细节她不是非常清楚,才在日暮落衙后前来向他询问。
为求准确,她把写好大半的草稿也带来了,让他确认一下有无出入,这件事本来办得很顺利,前后只用了一刻钟左右,但就在办好以后,她要走时,他忽然不满发作,她人被掀翻,草稿也散落到床铺里面去了。
她不得不慢吞吞走回去,伸手:“还给我。”
朱成钧飞快把草稿往身后一藏:“不还。”
展见星:“……”
秋果噗一声笑了出来。
但朱成钧也没有再做什么,只是指了指那边桌旁的椅子:“你坐。”
然后就转向秋果:“说吧,你去临川郡王那边都怎么说的。”
提到这个,秋果来了精神:“爷,你问这个,我还糊涂着呢——”
他先一五一十地把去临川郡王府的情形学出来,然后忙忙问道:“爷,我觉得他们的反应都太奇怪了,好像挺发虚,但又不是那么虚?我最后叫临川郡王给我个交待,他还真大包大揽地答应了,我这差事办是应当办成了,但办得我都不那么明白。”
朱成钧了然勾唇一笑:“这就对了。”
展见星也明白过来,忍不住道:“不错,必定就是他去怂恿了七爷。”
不然别说一支假箭,就是一支真箭,他也犯不着这么紧张,还把自己搅和进来,他的答应,实际等于将他们的怀疑坐实。
想罢这因果,她才迟来地从心里生出一股悚然来:她因为还要忙着汤山村受灾的事,奏本还没来得及写好,他闲着随意一出手已经把朱议灵的成色试出来了,这份对人心的揣测之深,以及设局间的举重若轻挥洒自如,她虽早有所知,仍旧不免惊异。
如此天分——
怎么还同时好意思跟她闹着“我不”、“不还”这种稚童般的把戏呢。
展见星真是费解,也真是无可奈何。
“是七爷?”秋果惊道,“是七爷!”
说到第二遍时,他也恍然大悟了。
不需谋面,有了朱议灵的不打自招,朱成钶就不可能藏得住了。
只不过朱成钶并未聪明到在兵器上做手脚,是朱成钧帮了他一把。这一把实在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朱议灵与朱成钶本没什么深厚情谊——连情谊都没有,双方只是短暂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既不可能去当面向他求证,而即便求证,朱成钶否认,朱议灵也不会相信,他坑了人,朱成钶就势反手回来坑他一把,太自然了,哪怕朱成钶真拿得出自己无辜的证据,他都会认为是假的。
“哇,爷,我懂了,怪不得你不提前告诉我,你就要我生着气去质问临川郡王,这样他才会更以为我们真的相信是他派的人追杀爷,就不会想到假箭跟我们有关系了。”
朱成钧点了下头:“嗯。”
秋果迫不及待地道:“爷,那下一步怎么办?两个都不是好人,把他们都打跑了才好!”
“费这劲干什么?”朱成钧却道,“狗咬狗,你看着就是了。”
秋果觉得不足:“那赢的那个不还是逍遥法外了吗?”
朱成钧暂时没理他,向展见星扬了下下巴:“你猜,谁赢?”
这说的是正事,展见星渐把之前的尴尬忘却,沉思着道:“只怕是临川郡王。他的势力至今没有真正为人所知,而七爷伤病之身,精力有限,又未别立门户,能动用的人手有限,临川郡王真要对付他,他难以匹敌。”
秋果瞪大眼:“那不等于罪魁祸首还好端端的?”
“那也未必——”展见星想着,慢慢道,“临川郡王想挑九爷与七爷自相残杀,最终结果却是他与七爷争斗,临川郡王并不愚蠢,早晚会回过味来。倘若先前铸私钱与抚州知府自杀一案与他有关,他等于是第二次败在九爷手下,连败两次,他,以及他背后的宁王一系,应当知道把多出来的野心收回去了。”
她说到此处,心中一动,凝视朱成钧:“九爷,你……是有意如此?”
朱成钧向她眨了下眼睛:“我有意什么?”
“九爷,我不信你不明白。”展见星有点坐不住,她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步,“七爷恨意太重,跨县派人追杀你,他阵势弄的不小,认真去查,查到他头上恐怕并不难,但那时候,你与二郡王将无可避免地对上,二郡王即便不心疼儿子,为面子也不能坐视旁人将七爷扣走审讯,闹腾起来,他在东乡存身不住,朝廷调他来此的本意就失去了——”
朱成钧动了下眉头,嘴角也扬起来了:“展见星,你对我很有信心嘛,怎见得就是他存身不住,不是我走?”
“……你就别谦虚了。”展见星道,“二郡王从前能欺负你,也就仗着他年纪长了。”
凭长成以后的朱成钧的心眼,朱逊烁朱成锠两个捆一块都不是他对手,那俩现在还好好的,完全托益于朱成钧对权力生来淡漠,无为而已。
“二郡王如果败走——或者即便不走,在这里与你闹得你死我活,那也正趁了临川郡王的意,而损了朝廷的布局。”展见星转回身来,眼神晶亮,“唯有因势利导,挑动临川郡王自消因果,才是良策。”
临川郡王与朱逊烁怎么斗都不要紧,朱成钧与临川郡王怎么斗也不要紧,但他们这一对有旧怨如今被朝廷捆作了一边的叔侄不能窝里斗起来,这一斗,麻烦就大了,国朝郡王是不少,但封地不是说动就能动的,朱逊烁走了,马上再降一个过来,于物议上不大说得过去,别地的藩王见了心里也难免要生出些想法——宁王可是成祖靖难时的大功臣,都逼到当道士去了,还不让人过点安生日子,对付了江西的宁王系,下一步又想朝谁下手了?
治大国,若烹小鲜,天子也不能为所欲为,每一布局都要考虑到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成钧望着她呆了片刻,忽然往旁边一倒,抓了丝被把脸捂住。
他这个动作毫无预兆,展见星吓了一跳,以为他身上有哪里隐秘的伤处发作了,下意识走过去:“九爷,你怎么了?”
秋果没过去,不但没过去,他还出去了,捂着眼——展伴读明明挺聪明的,那一层层分析,他都听愣了,但傻起来又好傻哦,他家爷那个眼神快烧起来了,他还以为人不舒服。
这其实不是展见星傻,她定了主意以后,有在刻意回避朱成钧了,今天要不是不得不来,也不会来,朱成钧先前所以压倒她质问,就是责怪她一直不来看他。
她刚才说着话,也没怎么直视他,所以并不知道朱成钧的眼神变化,只看见他砰地一下倒下。
“九爷,你哪里不舒服?”她犹豫一下,没有伸手去掀他的被子,只站在床前有点着急地问。
“哪里都不舒服。”
朱成钧把被子掀开一点,露出一双眼睛来,控诉地望着她:“你又不喜欢我,又用那种眼神看我,是不是想逼死我?”
展见星愣了:“我——哪种眼神?”
“非常仰慕我,觉得我又厉害又肯顾全大局,是你喜欢的男人的样子。”朱成钧非常仔细地描述道。
展见星:“……”
她一言不发地向他伸出手去。
朱成钧眼睛亮了,伸手去摸——摸了个空。
展见星迅捷从他身边把自己的草稿拿到了手,然后向他道:“九爷,什么男人?你趴在床上耍赖的样子,至多只有八岁。”
然后她在朱成钧从陶醉变作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忍住满腔笑意,昂然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在我的大纲里,这俩应该决裂了,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决裂是决不掉的,硬来反而崩,认命把方向盘交出来,让星星和小九带着我走,走到哪儿算哪儿啦~
大致勾一个本章心绪:
星:可以一天下十八遍决心,但不能真正拒绝你。
九:就是八岁,不能更多了——但只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