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押解萧岩的路上,顾西宁慢慢了解了这位信佛的转运使。
虽然萧岩很鄙视顾西宁这一行人,可时间一长,倒也是无话不说了。
萧岩称顾西宁为鹰犬,顾西宁还是叫萧岩萧大人。
顾西宁给皇帝办过不少差事,也抓过不少人,可是像萧岩这样真正被百姓爱戴的,还是头一次。
这一路上,顾西宁没有给萧岩戴枷锁和铁链,为了照顾这位吃素的善人,专门派了三个人每天摘野果野菜。
“鹰犬头子!你们这样胡乱杀人抓人,就不怕有一天会被别人杀吗?”
“怕,可我们是给皇上办差事,杀得都是该杀之人!”
“怀恩大师慈悲为怀,救济百姓,他也是该杀之人?皇上肯定是被你们这些奸佞蒙蔽了,你们假借皇上的名义,残害忠良!这天底下的正义之士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敢问萧大人,你身为转运使,这漕河转运一年不如一年,不是莫名其妙沉船,便是走水烧了粮仓,你的转运使衙门就没有问题吗?”顾西宁也不遑多让,直接问最敏感的事。
萧岩笑了笑“这些事不过是稀松平常之事,过去几百年都是这样,水至清则无鱼,难道非要断了几万人的生计吗?皇上不修德政,穷兵黩武导致国库空虚,却要来拿漕河转运之事开刀,盘剥天下。左三相那样的鹰犬将军为了军功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再加上朝里的宦官干政,我看这大梁好不了了!”
顾西宁不由得心生寒意,他本以为萧岩不过是个信佛的书呆子,被手下人玩弄于鼓掌。
而现在看起来,就连这位被百姓称为大善人的菩萨官,也卷入了这漕河转运的弊案,至少也是对于中间层层贪墨的劣迹麻木了。
当贪腐成了习惯,所谓的好官也只能是矮子里拔将军了,或者说在官员心目中贪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顾西宁心中五味杂陈,五年前他曾多拿了仓库里的一块肉,便提心吊胆了很久,以为自己成了贪官。
现在看来,恐怕也只有金良卫和左三相那班人没有贪墨过。
“鹰犬头子,你们这些人,倒是不可理喻,你们以为你们是在替天行道抓贪官吗?你们是破坏这天下的平衡,砸天下人的饭碗!你们以为只有当官的才贪腐吗?你们去看看那些百姓,哪个不想多占点地少交点税?所谓的民心,不过是一笔笔交易罢了,都是拿钱收买的!没有钱,你讲再多的仁义道德忠孝节义都是白搭!你们这帮人根本不懂得如何治理天下!”
顾西宁气的一把拿过萧岩身边的碗在地上摔个粉碎“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老百姓叫一声好!也不配我弟兄们给你找吃的!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假仁假义,拿朝廷的钱财收买人心!真是混账!”
“朝廷的钱财?这是天下人的钱财!你们不过是皇帝豢养的狗,为皇帝搜刮天下人而已!皇帝凭什么为了一己私欲搜刮天下人?”
萧岩冷笑着回应,顾西宁气的发抖,这些读圣贤书的人,看着斯斯文文,却坏事做尽。
“饿他个三天,看他还会不会说这些歪理!真是可恶!白瞎了我一片好心,还以为你是个好官!”
“是不是好官,你说了不算,千秋之后自有公论!骂由着你去骂,好官我自为之!”萧岩闭着眼轻蔑地回击。
顾西宁这才真正明白,为何皇帝要组建金良卫监视朝臣,不是皇帝要控制大臣,而是皇帝怕他们。
这些人掌握了大梁的舆论、朝堂、钱财,贪腐起来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他们可以锦衣玉食,但皇帝要节俭,他们可以草菅人命
,但皇帝要仁爱,他们为了自己的生意可以让边军送死,可皇帝开疆拓土就是穷兵黩武。
联想到左三相在西域立下大功回来,封了侯爵却降了官职,就知道这群文官有多混账了。
顾西宁真想一刀结果了萧岩,可他又没有这个胆量和权限,再一想是他顾西宁把这位满朝官员们立起来的天下第一好官给抓了,恐怕早有人在告状了。
饿了三天的萧岩,依旧是一幅轻蔑的表情,看都不朝顾西宁看。
“萧大人,我说饿你三天,就只饿你三天,饭还是得给你吃,不能饿死了你这朝廷栋梁!”
萧岩不做声,继续闭着眼,一旁的金良卫把饭递给他,他却不接。
“想寻死?好啊,随你怎么死,我们带尸体回去也是一样的!饭放在这里,他爱吃不吃!”
萧岩睁开眼“我偏不上你的当,想害死我灭口,休想!我要在朝堂上揭露你们的罪行!”
顾西宁也不回应萧岩了,转身离去。他知道这种人是不会自杀的,萧岩不是那种有勇气去死的人,更没有死的理由。
顾西宁一行走到洛阳城外三十里的时候,赵谦和十个金良卫赶来传旨,要顾西宁深夜再入城。
“顾大人,您要是白天进城,恐怕我们就要给你收尸了!”
“谦叔,怎么会这样?我一个小小的五品金良卫统领,至于这样吗?”
“唉,你是不知道,到现在还有几十个官员跪在崇德殿外请愿要皇帝诛杀你呢?城里早就传开了,等你一进城就要生吃了你!有人已经出钱雇凶了,金良卫的弟兄们这几天都抓了好几百人了,可是依然弹压不住!”
顾西宁苦笑一声“嗨,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这么大能耐,这么多人念叨着我这个五品小官!”
“顾大人就别打趣自己了,这一回要不是陛下圣明,我都替你担心!我们出城都是从皇宫的下水道走的,不敢走城门,怕被人盯上!”
顾西宁看了看赵谦一行,确实鞋都湿了“唉,看来这些人的势力太大了。对了,车上的这位主,谦叔得给陛下先提醒,那可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满口仁义道德忧国忧民,实际上坏事做尽!”
“皇上圣明着,现在气定神闲,对这些人早就习惯了,倒是你第一次接触这些人,陛下还怕你被他们给忽悠了!”
“陛下的担心很英明,我啊差一点还真信了这萧岩是个好官!可惜啊,在人家心目中我们都是奸佞是鹰犬走狗!是他们看不上的!”
“我得从西门绕回去,西宁,自己万事小心,切记深夜进宫,到时候皇上会派御林军来接应的!”
押解犯人进京,竟弄成了做贼一样,顾西宁从前还觉得这大梁天下国泰民安,如今看来这是遮天蔽日般的黑暗。
他也曾觉得皇帝监视大臣有些不妥,但现在看来做的还远远不够,这些人的心黑手辣超乎他们的想象。
把萧岩带进芳林苑,已经是第二天的丑时了,皇帝一直在炭火边等着。
“西宁,这一回辛苦你了,也让朕担心了!你和你手下的弟兄们先回值房歇息,赵谦,给西宁和他手下的弟兄每人赏制钱三十贯、宫里的胙肉每人一斤!”
顾西宁和一起进来的副手跪地谢恩,萧岩在一边冷笑“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放肆!君前不得无礼!”赵谦对着萧岩呵斥
萧岩跪在地上仰着头继续笑道“我一个死人还怕啥!可惜我大梁天下,被奸邪弄得乌烟瘴气!皇上听信谗言,陷杀忠良!”
“大胆,皇上准你说话了吗?”
皇上笑了笑示意赵谦带顾西宁等人下去,看了看这披头散发的萧岩“你就是萧岩?嗯,这读书人的味道够浓啊!忠臣演的挺像啊!”
“皇上,士可杀不可辱!臣为生民立命,为天下仗义执言!”
“嗯,朕没有说要杀你,也没有说要羞辱你!你何必如此着急呢?有什么话,今日你都可以说,对了,要是饿了,朕这里可是有斋饭!”
萧岩没想到皇帝如此淡定,愣了愣神“陛下,臣一时激愤,君前失仪!”
“无妨,无妨,真听说百姓们称你为菩萨老爷,你在汴州施粥救灾,干的很不错啊!”
“都是陛下英明,朝廷调度有方,不过臣觉得以陛下的英明,怎么会被小人们蒙蔽,纵容他们干出一些损害陛下圣名的事呢?”
皇帝摸了摸胡子“小人?你是指谁啊?金良卫的办差的,还是左三相他们啊?”
“陛下其实洞若观火,臣就更不明白了,明明知道他们是小人,是奸臣,怎么就听信他们的诡计呢?”
“嗯,忠臣奸臣都没有写在脸上!当年周文王也是商纣王的忠臣,那个田和也是齐国的忠臣,还有王莽也是大汉的贤臣,嗯。你给我说说看,这金良卫和左三相他们,奸佞在何处啊?”
萧岩只听说过皇帝读书不多,可是今天一接触发现皇帝可能书是读的不多,可对历朝历代的事情都看得明白,决不是能轻易糊弄的主。
“陛下,臣忠心可昭日月!臣全是为了大梁天下着想!这金良卫陷害忠良杀人放火,左三相为了军功耗费国库,这都是大梁的毒瘤啊!如今国库虚了,他们便怂恿陛下盘剥百姓,实在是罪大恶极!”
“哦,那依你之见,这大梁应该如何治理啊?”
“陛下,我听说贤明的君主,都是垂拱而治,与民休息,不与民争利,如此才能国泰民安!”
皇帝咳嗽了几声,像是呛到了“嗯,与民休息,也就是不打仗把西域和北方的疆土让给敌国;不与民争利,也就是这天底下的钱只能任由世家赚了去!然后这就是你们要的国泰民安!是不是这样啊,菩萨老爷?”
“陛下误解了,臣等不是要卖国,也不是要赚钱,臣等是要藏富于民,要保住将士性命,不让他们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白白送死!”
“不错啊,到底是读书人,连卖国抢钱都说的大义凛然!朕很佩服你们!嗯,让朕猜猜看,今日朝会上他们会如何为你求情!有一个菩萨老爷在前面立牌坊,后面的一大堆人婊子才能当的安心!”
“请陛下慎言!士大夫可杀不可辱!陛下若是听信小人奸臣的谗言,恐怕会招致灾祸!”
“不错,都威胁起朕来了!嗯,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干起坏事来都比不读书的人要厉害!好了,赵阿贵,把这位菩萨老爷带下去洗洗干净,好吃好喝伺候着!嗯,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就朕的常服随便找一件!”
赵阿贵和萧岩同时变了脸色,赵阿贵瞥了一眼萧岩“皇上,这如何使得!一个罪臣怎么能?”
“臣万死不敢僭越!陛下要是杀臣,请明正典刑,这御用衣物,臣万死不敢上身!”
“叫你穿,你便穿,你们事情都做了,这天下早就是你们读书人在打理,还在意这些虚的吗?阿贵,给他穿上便是!”
萧岩吓得不轻,这皇上让他穿皇上穿过的常服,万一皇上不认账,这一条僭越之罪足以让他杀头。
“放心,朕会下旨,不会有人追究你僭越之罪!不要用你们的心思揣度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