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件每回为她换好药、按摩她入睡后不可或缺的事──他缓缓俯身在她朱润的唇上印下一吻。
敏锐地听到外面一阵蹑手蹑脚的声音。
一个奇怪的低呜声响起,接着“卡达”一声,被压低的、气嗔的说话声:“笨多多,你再叫,我就把你踢回去……”警告威胁完毕,停了一下,然后脚步声又悄悄往这里接近。
方无邪手上仍未曾喙息地继续画她的画。在桌上的纸正逐渐勺勒出一个严峻男人的面孔……
外面的声音现在正靠在门外,一会儿移到一旁。
方无邪手中笔,画出了男人锐利却隐含一丝温和的眼睛。
“叩!”一声,然后西面的窗子轻轻向外滑开。一种动物粗重的喷气声似乎很是兴奋地响起,还有团团转的跳脚声,被低抑的汪汪声出现了两下,显然又被某人“卡达”一声制止后,变成十足委屈的低呜。
画好了男人的眼睛,她继续勾出他高而傲挺的鼻与薄而坚毅的唇。
“……喂!喂喂!有没有看到我呀!?”一个娇甜的轻唤声从窗子那儿传来。
方无邪画完最后一笔。
偏头,静静地看着从窗子外冒出的一颗小小头颅。
那张绝美灵黠的小脸蛋在看到方无邪转头后,一下子泛开灿烂兴奋的笑靥。两只手搭在窗子上,笑看着她,清脆的声音说:“她一定要告诉我你是谁,我那整天只会皮着一张脸的臭大哥一句话都不肯透露给我,如果连你也不肯告诉我,我一定会难过地睡不着……”
看着她活泼天真的模样,方无邪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奇异寞然的情绪。好像……曾在谁身上见过种神态……
“你真的不肯告诉我呀?……”见方无邪只凝着她,却奇怪地默然不语,穆小风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
“无邪!我叫方无邪!”迅速掩去不该有的心绪,方无邪不忍她失望地说了自己的名字。事实上这名字是穆长风告诉她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喜悦之色重新染上她的俏脸,穆小风呵呵笑着:“咿唷!原来姊姊叫无邪啊!我叫穆小风!是大哥的小妹,我还有一个二哥,他叫次风。我们家有三阵风,我是最小的风,可是我二哥老说我应该叫狂风!因为他说我总有办法将穆家庄扫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其实我只是希望大家跟我一样能快快乐乐地玩而已。为了大哥严肃吓人的可怕压力下所制造出来的沈闷气氛,身为他妹子的我,当然得义不容辞地为他们舒解舒解身心,否则久了,大家不是变得跟他一样,就是疯掉……”咭咭咕咕说了一堆话,又加上手舞足蹈,连带在她脚下让她当踏板的那只雪白大狗也跟着饱受蚤动。
方无邪没有插嘴地听她说,似乎有些了解穆家的情形。
穆小风总算说完。喘了一口大气,很高兴她肯听她说,对方无邪的满意程度不由又上升;通常她在家里只要一说话,大家不是没怎么耐心地听她说,就是乾脆直接叫她自己到一边玩。
“对了!无邪姊姊,你跟大哥是朋友吗?我以前没见过你耶……咦?不对呀!如果你跟大哥是朋友,他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不让你出去,又不让人接近这里?无邪姊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末了,穆小风终于问出她的困惑,她真的不明白她大哥莫名怪异的举动。
方无邪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说:“因为我是个要刺杀你大哥的杀手!”
穆小风初时有点儿疑惑地盯着她美丽的眼睛,等她说的话在她脑子发生作用,她的手不由一松,没抓好窗子,大叫一声直直从上面摔下来。不过幸运的是,她底下还有个替死狗──那只大狗多多当了垫背。被它主人不怎么优雅地重压下来,多多趴跪在地上,接着它主人的惨叫,它也抗议地汪叫两声。
穆小风滚下多多的背,然后屁股落在草地上。
“你没事吧?”方无邪的声音轻柔地在窗旁响起。她正站在窗子后,关切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一人一狗。
多多晃着头,朝她汪汪两声,表示很神勇地摇了摇尾巴;没被它那早该去减肥的主人压死,等一下记得回窝里向那两个孩子,及孩子的娘炫耀一番。
“没事、没事!我很好!……”穆小风出方无邪对她的关心,赶忙回答她。同时一手悄悄摸了摸作疼的小屁股,一手不客气地捶了那得意忘形的狗头一下。
“没事就好。”那是生活在真实的爱中才有的快乐!方无邪瞧她小孩儿的娇态,唇角不由泛出一丝淡得不可察觉的微笑;一种似乎很久无法再感觉的温暖,悄悄涌入她的心。她并不排斥这令她生涩的感觉。
穆小风终于重新站了起来。这回不用再攀窗,她后退一步,仰着头,看着在高高的窗后的方无邪。睁圆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你说你要刺杀我大哥?你是杀手?”瞧她一身从容宜静、淡如春风的气质,再瞧她那双莹亮柔和的眼,她怎么可能是杀手!?该不会她在跟她开玩笑吧!?
方无邪点点头。
穆小风眼睛瞪得更大:“真的是!?……你骗人!怎么可能!?你才不像!”
方无邪沈静地扯了扯唇角:“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穆小风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第一次感受到异常无情的事实。她用很不解的眼神盯着方无邪的脸,好像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不一会儿,她还是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不相信!
我才不相信你是杀手的话!你这么温柔、这么美,你不是杀手!你不是!”
“我也希望我不是!但是……我就是一名杀手!”她的眸子闪过一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落寞。
穆小风瞪着她良久,突地,她转身,用一种好似身后有一群恶贼在追她的速度跑开;狗儿多多也撇开脚步跟着她跑。
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方无邪的心境像乍被啃蚀了一下般疼。
杀手!谁会喜欢杀手!?
※※※
方无邪倚在窗边,唇角无意识地微微弯起。
“庄主!方姑娘已经连续两天没动到筷子了!”一名每天为方无邪端饭菜的下人在又收回明显动也没动的餐饭时,这回终于不忍地跑来向穆长风报告。
这位大庄主带回来的姑娘,每见她一次,他的同情度就不自禁升高一次,也不知道大庄主是怎么回事平日见他威严吓人也就算了,可他待下人仍不失宽厚,但这次却带回一名柔弱的姑娘,莫名其妙将她关在后院的房里不给自由,真是奇怪了。很少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身分成谜,庄主似乎也不打说,可庄里就全倾向对她的同情;只可惜后院成了禁地,除了送饭,菜没有人敢违抗庄主之命跑到那里去。
穆长风从一堆册子中抬起头,眉峰很可怕地敛深。森然乌冷的眼睛看得那下人直发抖。
“你说什么!?”他沈声地问。
“是……是方姑娘……小的为她送饭……可是这两天……她不知道为什么都没吃……”
他宁愿再被小姐倒吊在树上也于想面对大庄主的怒气。
“两天没吃饭!?”穆长风将一堆恼人的帐册推开,决定那该死的穆次风再不从傅家堡滚回来处理这些早该处理的帐册,他会把他剁成一百零一块,然后丢去喂多多一家四口。而更该死的,他到底又听到什么消息了?她两天没吃饭了,他竟然现在才来告诉他!?
忍着掐死他的怒气,穆长风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大步向门外走去。
下人被他那一眼瞪得差点跪下去,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画完最后一笔,方无邪盯着画纸上的女子──那种淡然、平静的表情很符合她现在的模样,只是画中的她,眼中那抹寂寞的神情让她有些失魂──寂寞!?她怎么会画出寂寞的眼神!?
方无邪抿唇,扬手将它撕成两半丢掉;地上已经有好几张被她画好又撕掉的画像──她画她失去记忆以来至今见过的人──画的最多的是穆长风和穆小风,但是只有穆小风的画没有让她毁掉。尽管两日前她跑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她还是喜欢那个令她感到温暖的小姑娘。
穆长风──对他的感觉说不清楚。只要想到他,心头就异样地不舒服与古怪;他会扰乱她的情绪。照理说,他已经两天没出现在她面,前她应该不会想起他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莫名其妙地想,他想他的脸、他说话的声音、他的手在她背上抚触的方式……
方无邪瞪大了眼盯着在她面前的画──穆长风!她竟然在无意间又画了他!?
怔怔看着画中他威严的脸,那一双凝视着她的温柔眼睛……
温柔眼睛!?
搜索记忆,她并不曾记得他有这种温柔的眼,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画出这种神情?不!她不曾见过!可是……
她为什么有那种模模糊糊、似幻似真的印象!?莫非是在梦中吗?
方无邪盯着画像的眼睛看了好久、好久。突地──她一扬手,又把画撕了。
直到门外的铁链子被振动,她才惊觉有人接近。
以为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可以将大门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将它视为理所当然。她可不知道自己的耳力如此敏锐是因为以前苦练的结果。
门被打开,方无邪并没有转过身。听着朝她走来沈稳内敛的脚步声,她的心微微悸动──是他!
脚步声乍然停住。
“这些全是你画的!?”低沈却锐利的男性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方无邪低头,手中笔又勾画出一个脸型。
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移至她面,前她的光线被那一大片黑影占据了大半,于是她手一顿,仰起头看他。
穆长风表情陰郁,紧抿着唇,那对黑眼珠幽邃而不可测地凝视着她,将一叠几乎都是被撕半的画纸摆在桌上。
“我说过,一日不恢复记忆,你便一日不得踏出这里半步。下人说你两日未动碗筷是怎么回事!?你以为把自己饿死就没事了是不是?”
“我不饿!”她轻轻地开口。
穆长风眉峰一挑,陡地伸手用力捏住她巧秀的下巴。“你是想向我暗示什么?别忘了,现在你的命是我的,我可还没要你死。就算你不饿,饭,你还是得给我吃下去,懂吗?”他用很轻柔但却隐含极具危险的语气。
方无邪澄莹的眸珠无波无动地回视着他。
穆长风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炽光,可他立刻沈下脸,不由分说条地拉起她,将她推到一旁的小茶几旁;茶几上摆着他拿来的饭菜。
“你给我吃!”他命令她。
方无邪坐得挺直,瞥了他一眼:“我不会饿死!”
他陰森森地盯住她:“或者你喜欢再被怞几鞭!?”
方无邪乌黑的眼眸掠过一道死灰怪异的黯影,即使是几不可察地一闪而逝,穆长风却捕捉到了!他的心微微一阵疼悸,想到她雪白的背上那些伤痕……该死!
穆长风拿起碗,舀了一口饭凑到她嘴前,几有些粗暴地道:“快吃!”
方无邪一怔,看了一眼他不怎么高兴的表情,终于伸手将碗取过。
“我自己来……”
看着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穆长风这才微定一心。
“为什么把画撕了!?”他站在桌,前将画像一张一张地拼凑起来审视着,看到好几张显然是画他的模样,不免一楞,对她洞烛般的视察力及栩栩如生的画笔赞叹不已。盯着那张他的画像,穆长风不由心神微荡,不禁偏头睇凝了她一眼。回复波荡不已的心情,继续翻看,下一张,更让他心惊不已;悄悄地,他将那两张拼凑起的画像于入怀里。
“因为没有用,撕了才好。”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是小风的画你没撕……”他眉梢子一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前两日,小风突然跑去找他,劈口就问就问他方无邪是不是杀手的事,他没有隐瞒地说出事实,并且严禁她再到后院这里来。他太清楚小风的个性了,调皮、冲动,而且太天真,任何事情她都会以她的感觉来决定好坏,方无邪已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可她仍是个杀手。对小风的安全考虑,使他不得不禁止她的接近。这对两人而这,无疑是最好的安排。
“我喜欢她……”方无邪将碗推到一边,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便默默走向窗边。
画中那孤寂的眼神不就跟她方才霎然闪逝的神情一样!?
※※※
穆长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柔弱却坚毅的背影。
“还是没有查出什么!?”看完手中刚传回的报告,他的表情沈凝。
那站在他面前,一脸精明的年轻人摇头。“只要付得起钱,任何人都可以干掉他们觉得不顺眼的人。杀手也有职业道德,而且也为了建立威信,他们几乎不可能供出雇主是谁。虽然以我们目前所佑的资料,建了几个杀手组织的名册,可是若真要追查他们的行踪也不是件易事,更何况是找出指使之人……”
穆长风翻了翻名册。
“应该不是每个杀手在刺杀不成后便会使出自残的手段吧!”最严厉的惩罚。最可怕的杀手组织会用此来达到‘只准成功,不准失败’的手段。而雇主自然最喜欢找这种不轻易失手的组织替他们解决麻烦……”年轻人何德对这种事也颇有研究,而且很感兴趣。“对了!
上次那两个杀手不是留了一个活口?现在还活着吗?”他只听穆长风提过一次,倒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活着!”他用令何德觉得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有没有问出什么事来!?”何德有点儿兴奋地问。
“在捉住她时,她曾撞伤头部以玫失去记忆,所以什么事都没办法问……”
何德终于不得不注意到向来严穆刚硬的大庄主此刻的表情简直是……温柔!
何德发呆地看着他,等他一回神看到穆长风投射过来的冰寒视线,他吓得闭上一直忘了合上的嘴巴,然后决定刚才看到的是幻象。对!没错!
“对不起!庄主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要你继续查!”穆长风冷冷地说。“你刚才在发呆!?”
何德忙不送地摇头,赶紧告退溜了下去。
“咦?大哥,你把阿德怎么了?他怎么跑得像被鬼追似的!?”一个悠闲懒散的声音缓缓自门口传来。
一名二十四、五岁,一张俊美脸庞,浑身上下散发出强烈优烈闲逸气息的高硕男子。他展现了一抹十足迷人的笑容,用很温文尔的步伐,慢吞吞地走进来。
“他的事还没做好,我不会把他怎么了!”穆长风对他扬了下眉,似嘲似讽地道:“你这小子终于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了!”
男人──穆次风找了个最舒服的椅子,用最舒服的姿势坐着。这才抬头理他。
“你不希望我被傅家用眼泪淹死吧!?”
穆长风蹙眉。“该不会又是傅小姐……”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穆次风这回正经多了。
“这次倒真的病得严重了些,害我差点被捉去拜堂……”回想起来,穆次风还心有余悸。
穆家与傅家交好是众所皆知的事情,甚至彼此为双方儿女订下一门亲事。
十八年前傅家堡主将才出生的独生女儿许配给穆家的二公子,两家都甚为欢喜。没想到傅家千金生来病弱,好几次都险些被死神夺走,傅家堡主、夫人深感愧于穆家,故与穆家夫妇商议要退婚之事;可是穆武为人重视信约,又见老有为女儿如此伤神,哪肯因此而退婚?
更约定不管生死,两家婚事已成定局之事。就这样,当时才七岁的穆次风就有了未婚妻。
十五岁前的穆次风对这件事没啥感觉,对很少少见到却似乎总是躺在床上的女娃,除了怜惜,倒是没别的感情;十五岁以后,他开始跟着父亲和大哥往外跑,穆家经营的船运事业忙碌地他几乎忘了这件事。直到五年前父亲去世前再次对他叮咛,他才又忆起。
这些年,穆、傅两家依然互有往来,尤其傅堡主十分看重他这未来的女婿,况又只有一名独生女,所以早有将傅家堡让穆次风承继的打算。众人将傅家小组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已经不似小时那样动不动就生病,可身子仍弱得很,以致傅堡主一直希望两人能早日拜堂完婚,可是不仅穆次风不点头,连傅小姐也不怎么愿意。
傅小姐居处深闺,再加上身体状况,所以虽身为她的未婚夫,穆次风在十五岁以后根本就没再见到她。印象中的她,依然只停留在是个一直躺在床上的小娃儿。
这回傅家匆匆派人找他去,就是因为傅家小姐病重,傅堡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深怕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才急要他过去;还要他有个心理准备──真要是不行了,就立刻让两人拜堂成亲!
幸好傅小姐这回捱了过去,穆次风这才松了口气。
“躲得了时,也躲不了一世!早冕你还不是要和傅家小姐拜堂。”穆长风斜睨着他,给他最中肯的一句名言。
“要成亲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当然会这么说!”穆次风喝了口茶。“我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早晚还是得和她成亲,可是我对她根本不认识、没感觉,我现在怎么可能高高兴兴和她成亲!?”他想了想,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而且听说人家傅小姐好像也不怎么愿意成亲,依我看,件事可以很久以后再说……”
※※※
两人的诂题转到最近几日发生的事上。
“叩!”一声,窗子被推开。“咿!”一声,两块木板靠在窗台上,然后又一下子,一颗小小的头颅慢慢从下面冒了出来。
“无邪姊姊……无邪姊姊快过来帮帮我……咿荷!……”娇脆的唤声朝房里喊。那是被穆次风形容为穆家狂风的穆小风姑娘!
只见穆小风终于冒出了窗子,一双大眼快速地向房里搜寻,却发现小厅没有方无邪的影子!也许在内房吧!?
“无邪姊姊!快过来呀……”喊声才落,一个纤细的影子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方无邪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额上微有汗珠。
“你怎么会来了!?”看到那依旧笑得开心、俏皮可爱的穆小风,她不禁又诧又喜,头疼似乎减了大半。
穆小风将手伸向她。“快拉我上来,这个梯子不好站……”
方无邪将她拉进屋子,同时立刻知道为什么小丫头会这么重的原因──因为她身后还背了一个花花的大袋子。
穆小风一落地,马上将那大大包快把她压扁的袋子放下,然后坐在地上喘了好几口大气。
方无邪递了杯茶给她;穆小风感泪地接过,一下子咕噜咕噜灌完。
“你为什么又来了?”蹲在她身边,方无邪看着她,轻轻地问。
穆小风竟然嘟起小嘴,马上委屈万状了起来。“你不喜欢我来,你很讨厌我是不是?”
柔暖和静的眼眸认真地睇视着她,方无邪摇摇头。
“不是,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
“因为我也喜欢你呀!”穆小风马上样开一个璀璨十足的笑容,她很亲密地挽住方无邪的手臂:“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啦!反正我就是喜欢你!前两天大哥看人看得那么紧,害我没得来找你,今天因为二哥回来,将他绊住了,我才可以跑来看你!无邪姊姊,你看,我还特地把我的好东西带了些来,你陪我玩好不好!?”她一手不肯于开方无邪,一手忙碌地将地上的大包包解开。
一个大鹅玩偶就占了一半空间,其余是小球、水枪、积木,还有用漂亮纸包着的盒子;这就是她大袋子里所有东西了。
方无邪被她前面一席话弄得心思微诧,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感受到穆小风信任依赖的身子紧紧靠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好像被一股奇异的暖流冲刷而过。
一张美丽的小脸蛋凑在她眼前,大眼很大满地睁圆:“无邪姊姊,理我!”
方无邪回过神,看着她,不知不觉泛出一抹几不可察觉的微笑。
饶是这抹笑容若有似无,却如乍破云出的银月馨柔,霎时吸引去穆小风的注意。她楞了一下,突地摇着方无邪的手叫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笑,无邪姊姊,你再笑一次我看看,好美耶……”
方无邪困惑地看着她,不由摸摸自己的脸:“有吗?我在笑!?……”
“有啦、有啦!无邪姊姊,你笑起来那么美,为什么不多笑?你再笑一次我看看嘛!笑啊……”穆小风缠着她,非要她笑不可。
她好似突然惊觉从没见过方无邪的笑容。方无邪总是那么淡淡、柔柔地……别说没见过她大笑了,连个小小的微笑都未曾出现在她平静的脸上,所以难怪她这抹笑,竟能惹得穆小风如此惊艳不已。
方无邪摇摇头,纯然剔莹的翦翦秋波又认真地凝视着穆小风:“我不会笑,等我会笑再笑给你看,好吗?”
瞪着她真诚的神色,穆小风真的呆住了!她不会笑!?为什么她不会笑?每个人都应该会笑才对啊!笑是那么自然的事,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一样简单啊!她从来没笑过,所以她不知道怎么笑、不会笑吗?
“这是什么?”指指那个还包着纸的盒子,方无邪突然问她。
从呆楞中惊醒,穆小风一下子就忘了刚才的事;眼睛一亮,抓起盒子,笑嘻嘻地将它放在方无邪手上。
“快把它拆开!”漾着甜甜的笑,她催促她。
方无邪一下子就拆开那层纸,只见里面是一个简单的木盒子。
“打开盒子!”穆小风笑眯了眼,要求她。
依这打开盒子,方无邪见里面放着一条垂着小小银色笛子的链子。
穆小风将它取出来,然后把它挂在方无邪颈项上。
“小风……”方无邪盯着那银笛,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糊涂。
“我要把它送给你,不许拒绝我哦!”穆小风睨着她,不容她说不。“这银笛是以前我爹送我的礼物,我爹说它可以吹出天下最美的曲子,可是这东西我又不会吹才一直把它当链子戴。它是我的东西,所以我一直管它叫‘风之笛’,现在我要它改名字叫‘无邪之笛’。”她脸蛋有一抹顽皮的笑。
瞧着这约莫食指长的银笛,方无邪不由怔忡了半晌。
“……无邪之笛!”她把一双美丽浓黑的眼睛移向希冀地看着她穆小风脸上,心弦蓦地一阵颤动。
“快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哪!?无邪姊姊!”像期待被赞赏的小孩子,穆小风摇着她的手问。
似乎好没容易才平复下翻腾不已的情绪,方无邪忍不住握住她的小手:“就算我忘了所有的事,我也不会忘了你送我的笛子,小风!而且我喜欢它叫风之笛,好吗?”
穆小风灿栏的笑脸足以说明她的欢喜。因为她知道方无邪爱极了这份礼物,而且她还是要叫它风之笛。
她忍不住一股冲动地一把抱住方无邪,向她撒娇:“无邪姊姊,我最喜你了。你永远留在我家,永远当我姊姊好不好!?”
似乎从未与人如此接近,方无邪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可怀中那依赖贴近的柔软躯体却也让她的心又无由升上一抹温温热热、异样的感情。停了一下,她终于确定她并不排斥这种古怪的感觉,而且还满喜欢的。可穆小风的话却不免令她愕楞了住。
她稍微将她推开,看着穆小风,轻轻地说:“小风,我是个刺杀你大哥的杀手,你忘了吗?就算你大哥不处置我,我总有一天也会离开这里,而且我更不能当你的姊姊!你大哥大让你到这儿来是对的,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我想我的手也许染满了血腥,你不明白吗?小风!”
“我不在乎、我不管!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喜欢你,就是要你当我的姊姊!”穆小风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很难令她更改的人了。
她才不要她离开,而且她一定要去求大哥放无邪姊姊出来……
※※※
乍闻笛音恍如天籁仙乐般,那声声入耳、丝丝入扣之音令听者不由陶醉其中。只是再仔细听下去会发现,笛音虽美,却难掩一抹隐隐、淡淡的沈郁,似乎是吹笛之人不知不觉中将孤寂、落寞的心情注入曲中。
一迳沈浸在脑子不由自主浮现的乐符中,彷佛以前曾吹奏了不知多少回,方无邪用风之笛将脑中的曲化为声音传出。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她猛地回神,笛音戛然一停,回荡在静默空气中的某种神秘波动让她顿生警觉。方无邪转头,然后她看见了穆长风。
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里的穆长风正静静站在她身后、静静凝视着她,英俊的脸庞如同戴上了一张面具,那对黑而深沈的眼睛似乎有一种潜藏的灼热光焰。
方无邪发现自己正跌在他那双掩藏光焰似的目光里,她动弹不得;而底心深处再次浮上的异样感觉更让她有些慌乱了。
为什么有这种又怪异、又不安、又欢喜的情绪!?方无邪不解地在内心自问。可她不知她已将所有的情绪反应在眼中,即使只是一刹,但穆长风并没有错过。
他的嘴角缓缓浮出一抹几不可察的微笑,然后他踱步至她面前,低眸凝睇住她。
“无邪,你很寂寞……”
方无邪微蹙眉,没有回避他的眼:“我很寂寞!?”
寂寞!?
“你的眼睛,你的神情、你的笛音都在说寂寞。”他低沈温柔的声音滑过她空寂涩冷的心房。“或者……你已经习惯寂寞了!?”
方无邪低头,看着手中的银笛,表情有些复杂。“我不知道!”
虽然失去了记忆可她感到这些天似乎是迥异于以往的。从他到穆小风,他们所带给她的感觉令她不时有一种新生的、莫名的情绪;它们冲击她,也让也迷惘、困惑。寂寞吗?她想她一直都有它相伴;但习惯它?不!也许它已经是她内心的一部分。
“小风将她的风之笛送你,我知道她很喜欢你……”穆长风看着她,眼中神光闪动。
“你并不乐意看到这种情形……”抬头,方无邪接住他炯然的视线,的脸颊浮现一抹异样的晕红。语气含着讥诮:“当然!谁叫我是个杀手──残忍、无情,杀手该是这样的!你怕我对她做了什么?你怕我对她下手,所以不让她靠近我……”她重重喘一口气,陡地一手将银笛扯下,丢在桌上。转身,声音霎时一变为冷静却隐隐听得出略为颤抖:“其实你是对的!她不应该接近我,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敢保证我不会突然伤害她?为了她好,把她看紧,别再让她来了……请你替我把风之笛还她吧!”
他拿起被她丢下的风之笛。步至她身前,一言不发为她重新戴回。
“你……”方无邪被他的举动弄得呆楞住,想也没想地抓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真心喜欢小风,否则你也不会为她设想;如果她知道你要把这东西还她,她一定会很伤心,你还是戴着!”他淡淡的低沈嗓音道。突地,他反握住她紧抓的纤细玉手。
方无邪又是一怔,下意识要怞回却发现徒劳无功时,她的秀眉不由一蹙,并且无法控制那伴随着他的接触而突如其来的一阵心颤。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她,而且我相信你不是个残忍无情的人。若非受人控制,你不会自愿当杀手……”穆长风凝视她,表情陡地一沈。他想到她身上的伤,几乎就可以想像出之前她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他竟觉得──心痛!该死的心痛!
“你相信我!?”她没有再企图怞回自己的手,任由他握着;而且说不出听了他说的话后,那种释然的喜悦。
他神情严肃了起来。“我相信你!”
她眨了一下眼睛。
“我不再限制住你!但是以穆家庄为限,如果你答应我绝不私自逃开,我可以让你自由地在穆家庄内行动。”他的眼睛深黝黝地盯着她的脸庞。
方无邪吐了一口长长的气息,在他的注视下,她发觉自己很难呼吸。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静默了片,刻她终于问。
“因为……”穆长风神色变得异常柔和。她骤觉一阵心跳加快。而他的手抬起,温热并且轻柔地在她颊上抚过。“我不止相信你,明白吗?我的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