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觉得我会去管这些个什么破事?”杜熹挑着眉,笑问她。
郑莞一看杜熹的表情,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遂也不应他话,只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杜熹本想着让她示个弱,她若再问一句,便给她说说自己的猜测,但没想到这人的脾气跟他一样要强,竟然不再问下去了,不过他就不信了,关于东述派的事,她会不感兴趣。
于是乎,两人又没话了,沉默,沉默……
郑莞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杜熹的下文,心中有些不解,杜熹明明像是有话要说,却干吗又不说了,于是她只得问道:“前辈一点也不知道?”
问这话的时候,郑莞感觉杜熹盯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好像是有些气。
杜熹倒不是气极,倒是觉得被无视而郁闷,梅花坞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而眼前她竟然说他不知道,绝对的激将法,先前他觉得这事说不说都没关系,所以若是郑莞问得合他意,那他就随便说一下,顺便卖个人情,但是眼下,他绝对不想说了,为什么?他可不能被一个激将法栽在一个低阶修士里。
当然,杜熹完全是误解了,郑莞绝对没这个意思,他可不敢随便对杜熹用计,他见杜熹长久不说话,再想到杜熹说他不能去管这些个破事,所以她觉得杜熹那句话可能是实话,刚刚可能是自己感觉出错了,所以试探地问了一下而已,没想到杜熹是这个反应。
不过即使得不到消息,郑莞也并不在意,这些事她并不是非要理清。
杜熹见郑莞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心境忽然有些烦乱,他觉得他似乎是在斤斤计较了,与她的一较高下,竟成了赌气,这不符合他对自己的要求,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他轻轻阖上眼睛,脑海中划过一个身影:那个如梅的男子,在落梅的季节时,静静弹着清灵的乐音,面无表情,仿佛已成了这天这地的一部分,令人无法企及。
睁开眼时,杜熹已恢复了平静,“倒是知道一些。”
郑莞有些惊讶,有一刻,她似乎丢失了杜熹的气息,明明他人近在眼前,这种感觉像一个人,公冶逊,在白马寺遇见的公冶逊,也就是梅花君子。
而在这刻前后,杜熹减去了周遭若有似无的燥意,恢复成了原本极致淡然又透着神秘危险气息的杜熹。
未来得及理清杜熹的这种变化,只听他道:“告诉你三件事。第一件事:月余前,阮灵湘出现在郦城渡口,而那时第五桓也在,并且秘见了一名不属梅花坞,不属冬春岛的男修士;第二,梅师兄曾看重冯益明,而冯益明却离了梅花坞做了东述派的掌门,又受了齐师兄的器重;第三,接下去的一个月,你得呆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郑莞想着杜熹第一和第二件事,全然没想到这第三件事竟说的是她,待回过神来,想问句为什么的时候,杜熹已露出一幅拒人千里的模样,看着东边,留下一句:“料理完你的事,明日起程,去道剔。”
郑莞顺着杜熹目光而去,了然于心。她绕着九曲回廊,走出湖心,步步坚定,未走出湖面的冷梅香时,迎面而来一个红色的身影,细眉娇面,妆容精致,那人瞧见她时,面上略惊,随即敛眉垂首继续前进。
郑莞笑了笑,轻呼,“阮灵湘?”那一衣红,除了今日作嫁的人,还会有谁?当年曾在太苛山脉见过此人,却不知其名,那时何曾知晓她竟会与包玉庭结那道姻。
阮灵湘顿了顿脚步,郑莞回过身去,她亦回首正细看着她,面上由惊转骇,“你,你是魔姬……,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辛夷榭?”
郑莞上下打量了她,目光停留在她腹上,那儿似乎有微弱的脉动,略略一笑,向她走近一步。
阮灵湘却退了两步,双手牢牢护着腹部,“郑道友,今日是我的道姻大典,若不嫌弃,可去东院那边凑个热闹。”
郑莞依旧笑,“既是道姻大典,不知阮道友又为何来这辛夷榭?”,郑莞的目光透过那一片梅花,那一抹如月光朦胧的身影似乎正遥望此处,“夜已深,阮道友再去会面杜前辈恐怕不妥吧?”
阮灵湘皱了皱眉,眼中已无惊恐,如今是在梅花坞,量她魔姬郑莞再猖狂也不敢对她做什么,于是她有了底气,“郑道友费心了,灵湘自有分寸。”
“费心?”郑莞抬了抬眉头,转身朝东,侧首又道,“放心,我还没功夫对你费心,反而是你要费心的事可多了。”
阮灵湘目露愤恨,这人似乎太不将她放在眼中了,修为也不过是金丹前期而已,大家处于同个境界,却非到装得高人一等,要不是今时今日不方便,她倒真想会了会这魔姬郑莞,她就不信了,她还会输?
今日道姻大典,她可是得了许多好东西,有这些丹药、符箓相助,同境界的修士,她还不放在眼里。
阮灵湘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辛夷榭而去,停在梅林外,她略有迟疑,这辛夷榭可是梅花坞的重地,没有几位师叔祖、师伯祖的同意,任何人不可入内。
“师叔祖,弟子阮灵湘求见。”
辛夷榭内杜熹静坐,不答一语。
阮灵湘只得再次道:“弟子阮灵湘求见。”
对面还是无人应答,阮灵湘气极,凭什么刚刚郑莞能从里面出来,她就不能进去?
“弟子阮灵湘求见。”她加重了语气,仍不见应答。
咬了咬牙,拾步便欲踏入梅林之中,只是脚未落地,周遭梅影纷纷,梅花籁籁落下,化作利刃落在她脚下。
阮灵湘大惊,缩回了脚,定了定心神,道:“弟子无意冒犯,只是先前弟子求道于师叔祖,好不师叔祖得了空见弟子一面,可弟子却遇事误了与师叔祖的会面,弟子此次前来是向师叔祖请罪的。”
阮灵湘平静地将原本想好的词说完,当然,她并非这么想。
她今日的处境可都是因为当日杜熹的一个回信。
她不曾想过,当年的杜熹竟然会是她的师叔祖,但当得知之后,她心想她与杜熹好歹也有些熟识,于是写了几封信求道于杜熹,当然,一直没有回音,直到一个月前,杜熹说他愿在郦城渡口见她一面。她当然欣然而往,可她一直等却没有见到杜熹,反而遇见了第五师伯会面一名神秘男修士,双方似乎有什么交易。
她知道冬春岛主一身不喜岛内弟子与男修士有过多牵扯,是以她推测第五师伯应该是背着冬春岛主干的,撞见这等事情,是她倒霉,事实证实她猜对了,她明显感觉到了第五桓的杀意,若非是在公开场合,若非是在距离梅花坞不远的郦城渡口,那日里她铁定没命了。
这等事情她自不敢回禀冬春岛主,她根本没有证据,而且岛主近些年来脾性愈加古怪,时而温和、时而暴躁,她更是不敢将这些没有依据的言论告知冬春岛主。但是第五桓却不放心她,三番两次她都感觉那又冷又利的目光,杀意不言而喻。她最终告诉了师父,可师父根本斗不过第五师伯,也没第五师伯讨冬春岛主的喜欢。她与师父商定,只有让第五师伯安心,她才可能保得一命。
于是师父出面与第五师伯约定:让她离开冬春岛。
只不过离开冬春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擅离冬春岛她只有死路一条。而且,第五桓杀伐果断,杀心既起,决无泯灭的道理,其实她若换成第五师柏的处境,被人捉住了可能致命的把柄,最安全的应对手段就是让这个人永远开不了口。至于约定让她离岛,一来不过是第五桓的缓兵之计,让她放松,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杀她,岛外杀人毕竟会比在冬春岛主的地盘上杀人更不会被冬春岛主注意到;二来,离岛这件事本身就是一阵致死之事,冬春岛主绝不可能对擅自离岛的人手下留情。但她之所以为会答应,也是为了让第五桓暂时放松,如此,她才有生机。
她要离岛,必要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最终她定下一计,瞄准了东述派现任掌派之主,也是她的生机。
冬春岛主脾性虽古怪,但当年太苛山脉之事后,与梅花坞的关系也没有再恶劣下去,她暗中觉得岛主似乎还有修复与梅花坞关系的想法,但冬春岛主自恃过高、性子刚绝,自然不肯拉下脸上,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台阶。
而她要做的,就是造这样一个台阶。她一直求道杜熹,除了自身的原因外,也有这样的意思。
东述派先前做为梅花坞的附属门派,在此中是比较得梅花坞认可的门派,前掌门冯益明还曾做过梅花坞三掌事之一梅隐的徒儿,只不过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脱离了梅花坞,脱离梅花坞之后,却与同为梅花坞三大管事之一的齐管事相交甚秘。太苛事件之后,东述派易主,实力骤减,齐掌事是什么态度一直很隐晦,但有杜熹却是明着有不想动东述派的,想要保持原状的想法,所以此后梅花坞也就对东述派持放任的态度,加之东述派无意靠拢梅花坞,却又未明示摆脱梅花坞,两者之间的关系要说附属也是,要说不是也可以。
东述派现任掌门包玉庭,她未曾想过当年竹林遇过却没让她多瞧几眼的男子如今成了东述派一派之长,她闻此人事迹,多数人当是嗤之以鼻,而她对此人得此掌门之位的机缘没有任何不屑,至少,那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所以,她瞄准了他,虽然梅花坞附属门派中,除去东述派,另一较有实力的便是烛照楼,但烛照楼之主桑乙川却是个女的,桑乙川为人孤高,要想笼络或与之结盟的难度相比于正处于困境的包玉庭来说,自然是后者方便。
东述派经年发展,虽有起色,但仍然不比当年。岩熘一城两派,另派万鸣谷早些年摄于梅花坞之威,不敢对东述派有太大的动作,而随着梅花坞的放任态度及东述派的早些年来表现在外的自立之心,万鸣谷恐怕不会再满于现状,包玉庭掌派之后,隐隐现出归附梅花坞之势,她正好可以顺水推舟。
她收买了东述的一名知情者,知道东述派有个隐秘的组织在太苛山脉百松峰。她知道,若是突兀出现在百松峰必然引起怀疑,便不惜用上了传送玉简,再称因性命有危而不得不离开冬春岛。
冬春岛近年与梅花坞的和平共处,让包玉庭从中看到一点迹象,自然不会白白放她离开,她住进了东述派,自也不会白白离开。或许用合宜欢引诱包玉庭或许不合她的身段,尽管她相信倘若是区区包玉庭迟早会拜在她的脚下,但是她没有时间,若欲博大,必要舍弃。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连上天这次也站在她这一边,腹中之胎令包玉庭不得不面对她,她趁机提出以冬春岛岛主之徒孙的身份与东述派掌门结道姻,包玉庭便以要梅花坞指婚为条件。
事情似乎水到渠成,她传书给师父,叫师父帮她让施旭指婚。她敢作这样的要求,自是因为她知道施旭欠了师父一笔债。师父性子温吞,平日里对师姐、师妹们所求,大多有所回应,此回关乎她生死之事,自然不会不应。
随后,事情就如她预想的一般,只是今日之事却透着些许古怪,大典之上,师父虽一脸温和,但她深知师父一颦一笑,所以看出了师父掩藏在笑容里的忧虑。她本想细问师父,但今日大典各门派来人实在太多,又是修仙界里有名有份之辈,她高兴之余觉得自己这场道姻挣足了份量与面子,待她一一谢礼后想再见一见师父,师父已回了冬春岛。而她也因为另外的事烦心而不再去想这件事。
她本认为与包玉庭的道姻,虽是两人谋算的结果,结姻之前,他们各怀心思,但大典之后,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要让东述派强大起来,但事实上包玉庭对她不太上心,大典结束之后便独自坐在那儿思考,她欢喜看着那些贺礼,还被他讽刺了一句:“贪利者自毁。”
她一怒之下不愿与他同室而居,便跑了出来。她知道杜熹经常在辛夷榭,便想过去碰碰运气,虽然所有事情因杜熹的回信而起,但是杜熹当初既然愿意见她,也就表明愿意指点她一二,这样的机会当日因故没抓到,今日里她想再努力一翻,明日回了岩熘城东述派,或许再见他便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没想过会先碰到魔姬此人,不过此时她有恃无恐,万事能者居之,与包玉庭的道姻她无愧于心,无愧于海秀,更何况是海秀的金兰之交。当年她挑了冬春岛与梅花坞的火,这笔账却不会因是陈年旧事而消除,至少冬春岛主心里的那根刺是去不掉的,而梅花坞这样盛名的门派,竟也被人设计了,此人消失了六十年再出来,麻烦自会不断,原本她是这样以为的,但此人此人出现在辛夷榭,令她的想法有些动摇。
阮灵湘立在辛夷榭外,隐隐有些忧虑,杜熹又久久没有回应,她正欲再开口请求,却闻杜熹平平淡淡的声音传来,“没事了,你回吧。”
阮灵湘略皱眉,对杜熹让她站那么久的态度打心底里不些不满,但面上却依旧平和,声音恭敬:“当日确是弟子失信,请师叔祖责罚。但请师叔祖责罚完毕后,能念起当时初衷,指点弟子一二,弟子终生感恩。”
“当时初衷?”
阮灵湘听闻声音临近,自垂首中略抬起头来,凋零的辛夷花堆中,漫天的梅花飞舞里,有一人信步而来,月色长袍上泼墨而作的红梅随身而动,却比开在枝梢的真梅更美上三分,而那人嘴角作起零星笑意,眼神中似有些迷茫,神态略若思索,“哦……,想起来了。”
此时,杜熹嘴角的笑意扬起已臻完美,在丛容的气度上更添俊雅、柔和。
阮灵湘瞧见他的眼睛明亮如日辉,似看她,又似只看她所在的方向,饶是如此,那目光灼灼,令她不自觉后挪了半步,到觉察时便发现自己双颊微烫,心跳加剧。
“《瓜文》今在何处?”
空气里荡漾着丝丝梅香,他的声音依旧清浅平淡,本可以成为至好的温音软语,但此刻听在阮灵湘耳中,却是晴天霹雳,震惊心神。
《瓜文》实名《狐幻术》,记载的是狐族媚术,应由是冬春岛主早年搜集信息手书而成。当年冬春岛主令她销毁一些陈年旧物,她见着这本《瓜文》,之所以取名瓜文,大概是因冬春岛主之师梅花君子看不惯邪门歪道,而狐媚之术当属此例,所以冬春岛主便取“狐”字右半命名以瞒天过海。
冬春岛主令她销毁的东西,她自是不敢私藏,只不过销毁是在看完《瓜文》之后。之后她禁不住好奇,便学了一二,又怕冬春岛主看出端倪,也不敢往深了钻研。平常她也不敢随便使用那等狐媚之术,唯独当年在冬春岛为探杜熹虚实在接近他是使用过,想不过他竟能联系到《瓜文》,若是被冬春岛主知道她竟看了《瓜文》,恐怕……
不过既然当年没说,想来到如今应该不会旧事再提,那他想知道《瓜文》是何用意?当下情境,她必得冷静,定了定心神,正想解释《瓜文》已被销毁,但闻杜熹道:“我的初衷就是想问这个罢了,到如今却不想知道了。”
就只是问一问这问题?阮灵湘在心中重复,并不是要点拔我一二,但杜熹你知不知道为了被你问一问这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却有性命之虞,走到了今日的境地?
她的目光盯在他身上,眼神里是无再忍耐的愤怒和责怪,只是,那个人,未有半分在意,她忽然明白,那个人的眼神从来没瞧她,没有正视她,他看的,或许是她身后早已远去的背影。
她忽然笑了,带着无尽的自嘲之意,继而直起原本卑躬的脊背,“夜已深,弟子就此告辞!”
如预料中一般,没有任何的回应,她看了最后一眼印在记忆中未改的如画眉目,收起所有散乱的心绪,昂首挺胸,离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