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102师已经苦战了两天一宿,一线阵地大部被突破,尽管他们伤亡惨重,但他们仍然坚持着。
304团和306团都经过了浴血奋战,那么305团呢?
305团长为刘威仪,一营死守古家村,血战数场后仅剩100多人。二营死守黄泥港,最后仅剩代理营长徐锦江和18名战士幸存。柏辉章让他们撤退,徐锦江回答:
“我们全营弟兄都战死在这里,他们都是好样的。现在就剩我们19个人,如果我们这样撤了,以后还怎么见人。就死在这里算了,拼死一个鬼子算一个吧。”
稍后日军数百骑兵冲入黄泥港,徐锦江和18名战士冲上街道和日军肉搏,结果全部光荣殉国。
而第三营也在激战,营长孙国桢殉国,全营伤亡殆尽。
柏辉章见一线阵地千疮百孔,已经无法继续坚守,只得下令转移到二线阵地。
但此时102师师部所有警卫部队已经全部派到前线,仅剩几个参谋和勤务兵,日军骑兵又在到处乱窜,根本没法撤退。
但柏辉章鼓励大家说:“日军已经杀到几百米内,不撤的话,师部马上就会被日寇打掉。到时候整个师没人指挥,还怎么继续打仗,我们必须走。大家鼓起最后一把劲,杀出去——”
话音未落,几发炮弹落到师部不远处,气浪把两个参谋掀翻,柏辉章率领师部立即转移。
但没走多远,1个排的日军骑兵就追了上来,当时师部根本没有卫兵,眼见就要没命。
参谋处主任刘铁*惊,让柏辉章师长赶快往山上跑,自己带着几个参谋和勤务兵留下阻击敌人,哪怕抵抗五分钟也有一线生机。
但柏辉章不愿意走,他亲自拔出手枪,指挥七八个文职人员准备抵抗。就在这危险的时候,山上突然冲下来30多人。原来这是奉命退下来的工兵营杨炯等31人,刘铁轮很高兴,这样多少有了些护卫的力量。
眼见日军骑兵越来越近,连面目都看清了。
刘铁轮急忙说:“我看这是敌人侦察部队,后面就是大部队,我们不要开枪,赶快上山躲避。”
柏辉章却说:“不能躲,杨营长,你马上带人迎上去打,一定要狠狠开枪。”
杨炯毕竟是工兵出身,不懂步兵战术,他说:“我们就这点人,如果一打不就暴露目标吗,敌人追过来怎么办?”
柏辉章说:“这是命令,你去执行,不明白的话以后再说。”
杨炯只得带着部队迎上去,用机枪和步枪猛烈射击了几分钟。日军骑兵当先两人中弹落马,其余日军挥舞着马刀哇哇大叫着一拥而上。
残烈的阳光下,马刀摇晃着,发出了耀眼的白光,百马奔腾,数不清的马腿踏起了数不清的泥土。
杨炯大惊,心想这下完了,肯定要全部战死了。
没想到的是,日军骑兵冲了一段路程后,突然一起勒住了马回头跑了。
杨炯他们赶快回来,跟师部其他成员一同爬上山撤走。等到他们半小时后爬到山顶,才发现日军骑兵带着一个中队的部队杀了回来。
这时候柏辉章才说:“你们没有实战经验,不懂这个。我们如果不打就跑,两条腿哪能跑过骑兵的四条腿,必死无疑,所以一定要在大路上迎上去打。日军骑兵看我们敢这样打,肯定会认为我们是大部队。他们是侦察部队,不敢和我们决战,只好回去汇报。等他们带着步兵来到,我们已经跑远了,他们还打谁去。”
柏辉章一行人用了两个小时才退到二线阵地,补充团正在忙活着,在加强着阵地上的工事。第4军军长欧震的电话接着就来到了。
欧震说:“102师务必继续坚持防御,全力阻拦敌人前进,掩护其他部队完成反击部署。”
柏辉章苦笑着说:“现在日寇步兵分头以优势兵力攻击我各个阵地,日寇骑兵又到处乱窜,我师已经坚守数日,伤亡惨重,目前可以继续作战的不到1000人。就这点兵力,阵地千疮百孔,再防守下去确实困难。请求军长至少派一个团来支援。”
欧震在电话里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目前军的预备队全部用光了,仅剩90师的一点部队做最后决战用,一兵一卒也抽调不出来。你们只能自己坚持!”
柏辉章放下电话,愤愤的连说了几句:“孤军作战!真是孤军作战!天要灭我,奈何不得。”
随后,他又电话给二线阵地的各团,下令誓死坚守,务必战到最后一个人。
放下电话后,柏辉章又对司令部的人说:“现在火线上战士不满千员,营长以下快牺牲完了,就剩一些零星部队分守各个据点,我看是坚持不住了。欧军长说无法增援,我们只能自己死战。我决定自己去305团督战,陈副师长去304团,我们以决死效命,就算守不住,大家死在一起就是了。师部所有事物,都由参谋长负责。”
参谋长说:“虽然师长这一去,官兵们倍受鼓舞,肯定能以一当十,但这一去实在太危险,我还是劝你不要去!”
柏辉章没有理会,拿起手枪,仔细检查了一下*里装着的子弹,然后塞入枪套,同副师长两人毅然决然赶赴火线。
一般情况下,师长不佩戴枪,如果师长也需要用手枪开枪,那么全师早已全军覆没了。柏辉章检查手枪里的子弹,其实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关键时候自杀用。
就这样,102师又苦苦支撑到晚上,才收到薛岳撤退的命令。可是就想撤退的话,也撤不出去了,因为四面都是敌人,早被日军团团包围了。且部队中又伤兵满员,疲惫不堪,怎么能杀出日军重围呢?
柏辉章仰天长叹道:“想我102师,自从1937年出黔参加抗日作战以来,参加了上海、徐州、武汉、南昌、长沙战役。是杂牌军里的中央军,中央军里的杂牌军,几次将近打光,几次补充再战,从没有给国家丢人。难道说,今天就走到尽头了吗?”
柏辉章正在自叹命运不济,突然外面又枪声大作,柏辉章一个劲地摇头,到了此时,102师真是没有能力再战了,战下去也是个死。枪声已越来越近,柏辉章掏出了手枪,顶在了自己头上,就是死,也不能叫日军俘虏。
就在此时,参谋长领着一彪人马杀到,柏辉章一看,这支部队的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韩行。高兴得柏辉章眼泪都流了出来,紧紧地拉着韩行的手说:“韩司令呀,你们不是早退出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韩行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说:“柏师长啊,你们102师这么能打的一支部队,我要是不救,恐怕天也不容啊。废话少说,赶紧带领着部队撤退吧!”
柏辉章这才下令,指挥着全师仅剩下的600多人,在南征军的掩护下,向后面退去。
一路上,柏辉章默默无语,想我102师,鼎盛时期有9000多人,全是贵州人,几次大战,浪里淘沙,征战中经过几次大的补充,战到现在还剩下600来人,真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来是亲兄弟,去时成孤魂……
就连自己的亲兄弟,也在此次战斗中阵亡。
想到了这里,柏辉章不禁落下了眼泪……
旁边还有几个重伤的弟兄躺在担架上,有一个胸部中弹,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有一个腿没了,不断地往外淌着鲜血,看来也活不多长时间了。他们痛苦地*着,惨痛的叫声刺激着每一个活着的人。
柏辉章认得他们,都是从贵州出来的老乡,问:“兄弟呀,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个胸部中弹的士兵说:“柏师长啊,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吸一口烟……”
柏辉章闭了一下眼睛,想了想,对参谋长说:“查一查,有没有存货,有的话,一个给他们一个。”
不一会儿,后勤的士兵拿来了鸦片和烟枪,一人给点上一个烟泡,让这几个重伤的弟兄吸上。
他们重新聚集起所有的力量,有滋有味地吸了起来,有一种清香的,特殊苦味的吗啡进入了他们的气管,然后被吸进了肺部,慢慢向全身扩散,又进入了他们的神经系统……
在这既久违,又熟悉的幸福中,他们见到了父母、儿女和妻子,和他们尽情地欢享着离别重逢的快乐。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童年时代,重享着意犹未尽的儿时快乐。在这种快乐中,看到了自己的祖先,看到了那些过世的人,在向自己频频招手……
自己轻飘飘地升了起来,向着那些过世的亲人,战友,还有那些想见而一直见不到的人,慢慢地飘了过去,轻轻地飘了过去……
抬担架的士兵看到他们不动弹了,摸了摸鼻子,早已没有了呼吸,然后给他们盖上了脸,放下了担架,低下了头。
韩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人的一生,就是慢慢走向坟场的过程。有些人要走了,怎么也救不下他们。但是这些军人,可以豪迈地说,我们的死,是为了更多人的生!
对要死的人,满足一下他们的要求,也是对逝者的一种怜悯和慈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