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陵,应天府,皇城。
在鲜少有人知晓的,一处隐蔽的冰牢之内,朱治文此刻正一身邋遢,满身伤痕,被囚禁于其中。
所谓的冰牢,顾名思义,便是在一间巨大的冰窟之中打造的囚牢,其内温度极其寒冷,对于寻常人来说,在其中待上数个时辰,身体就要扛不住寒冷,渐渐失去意识,甚至于死亡。
所以一般在冰牢之中被关押的,也就是一些十恶不赦的修道之人。
冰牢之内,巨大的冰柱悬挂在顶上,时不时滴下一两滴冷冰冰的水来,这水滴刚一触碰到地面便立即凝结成了冰粒子,滚落得到处都是。
因为冰牢之中都是冰块,雪白而透明的冰块,映照着墙壁之上特殊仙家打造的蜡烛火光,将四周都折射得波光粼粼。
若是排除这冰牢是地牢的现实,其实也别有一番风味,像极了仙侠书籍之中,神仙居住的仙气缥缈的上好仙府。
朱治文此刻双手双脚都是枷锁囚禁,背靠着冰冷而坚固的由精金玄铁打造的囚牢,手里把玩着一块地上捡到的从顶上掉落下的冰块,冰块时不时敲击牢房,叮叮叮作响。
哪怕是处于一片囚牢之内,守着这般不堪忍受的煎熬,但在朱治文的身上丝毫不见半分的痛苦,反倒是嘴里还哼着一曲曲小调,显得十分的惬意。
虽说他并不知道对他动手的家伙是谁,但是他能够肯定的是,往往出手的绝对不是什么幕后黑手。
其实对于他来说,幕后黑手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也就是那么几个人,逃不出去的,而那几个人之中,无论是谁对他动手,对于他来说,意义都差不多。
自从父皇要求他回来的那一刻起,在菊花台说的那番话开始,以及前不久表面瞒着所有人,又不是刻意瞒着与朱治文见了一面之后,他朱治文对于如今的局面就已经猜测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事到如今了,竟然还没有人来取他的性命,难不成真的在希冀某个不存在的东西?
朱治文摇摇头,嘴里的小曲哼唱不止,曲声悠扬婉转,如同零零散散的落叶,清风拂山岗。
这时,一阵轰隆隆之声响起,从远处一道明亮刺眼的光照射进来,冰牢之外,一个高大的人影,逆着光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带着一张满面獠牙的黑色面具,显得有些可怖,他一步步踏在冰牢的地面之上,踏踏踏作响。
那一声声清脆的脚步声,如同暗夜里被人敲门一般,仅仅是听着声音就让人汗毛无故倒竖,心底一片凄凉。
兴许是冰牢好不容易开一次大门,连带着整个冰牢的气流流通开来,竟然还刮起了一缕缕清凉的微风。
那獠牙面具的男子,走到朱治文的面前,蹲下与对方直视,问道:“委屈你了,三皇子殿下。”
朱治文轻轻一笑,吸了吸有些着冻的鼻子,嬉皮笑脸地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如今这夏日炎炎,你们竟然为我找了这么一个好的避暑胜地,当真是难为了,体贴入微,体贴入微。”
他这话显然是在说反话,在外界如今已经是深秋十分,距离入冬也不过还有几天的时间罢了。
那人面具之下看不清表情,只是言语之间冷飕飕,“既然三皇子殿下满意,那我们就直入话题,不拐弯抹角了。虎符究竟在哪里?”
朱治文微微一愣,暗道,果然不出所料,转而他又笑呵呵回道:“虎符?我玄陵建国以来,可从未听说过什么虎符,你莫不是在跟我看玩笑吧。妈耶,这位道友啊,这可不兴武侠小说的那一套啊。”
他的言语之中,七分漫不经心,三分取笑,总的来说便是丝毫没有正经。
那面具男子,摇摇头,说道:“从前没有不代表现如今就没有,我们可是早早便听说了,为了将皇位继承下去,老皇帝可是专门打造了一枚可以驱使统领整个玄陵军队的虎符啊。”
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现如今,但凡是有些能耐的组织宗门,都知晓了朱璋这个家伙为了更好的控制军队,委托墨家巨子打造了一枚品秩极高的虎符。
一开始也有人怀疑真假,可是联想到朱璋马上就要归西了,加上皇位至今还没有半点消息,也虎符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传闻越来越多,消息越来越清晰,玄陵上面的人又从未解释过一二,无风不起浪,现如今玄陵大多数知晓此事的人,已然是相信确有其事了。
现如今虽说表面上看着大家都没有多少反应,实际上大多数都是隐忍不发,背地里的波谲云诡,暗流涌动,实在是人心鬼蜮、绝难预测。
这伙人之所以怀疑虎符如今在朱治文手中,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朱治文回来之后没两天,便传出了虎符的消息,加上在各种场所朱璋看似打趣诘难朱治文,实际上那份关心备至,稍稍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来。
再加上最最重要的是,朱璋亲自到往朱治文的住所,仿佛有要事商议,那份虎符在朱治文的手中的猜测,便越发的令人信服了。
朱治文也是无奈至极,他赶紧摇头,如同拨浪鼓一般,“妈耶,出事了啊,这种话可不能够乱讲啊,我不过是个废物皇子,哪里有那个玩意啊?”
说实话,朱治文自己还真就没有那个所谓的虎符,只不过他也是知道的,如今的他,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认真说,不认真说,结果改变不了多少。
那面具男子,猛然伸手进入牢笼之中,他一把掐住朱治文的脖子,凶恶的眼神透过冰冷的面具,怒不可遏道:“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玄陵的皇子,我就不敢杀了你?我可告诉你,既然我敢抓你来这里,就从来没有害怕过!”
朱治文面色张红,眼中充血,他不断击打面具男子的手臂,挣扎不已,对方的实力在他之上太多了,此人至少也是乾元境修士,现如今的他,可不就像是一只蝼蚁一般,任人宰割。
就在朱治文双目泛白,即将昏迷过去之时,那面具男子松开了手。
得意稍稍喘息的朱治文,整个人身子一软,倒地剧烈喘息,咳嗽不已,披头散发的他,整个人都显得极其的狼狈。
过了许久,好不容易缓过些许的朱治文,一手撑地,支棱起整个身子,他望向那面具男子,另一只手指着对方,有些埋怨地说道:“我真是服气了,你这个家伙,从小是吃大力金刚丸的吧,力气怎的就这么大,我脖子都要给你拧断了!”
面具男子沉声道:“快说,虎符在哪里,我的耐心有限,你好自斟酌。”
听了这话,朱治文一手托着下巴,半仰头,好似沉思状,过了许久,他眼神一亮,眼中尽是神采奕奕。
他向着面具男子招招手,示意对方将身子靠过来,侧耳倾听。
面具男子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眉头轻轻一皱,不过相信对于实力这般拿他不了什么,他也就真就慢慢靠了过去。
只见朱治文在那面具男子的耳边轻声说了一些什么,那面具男子如同被点燃的燃油一般,瞬间暴怒,他一掌掀开牢笼,五指成钩猛然之间抓住了朱治文的头颅!
他拎着对方的头颅,向着冰凉刺骨的墙壁之上猛地砸去,原本坚硬的墙壁,顿时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其上都是鲜血淋漓!
这一下力道之大,就连整个冰牢都在震动,声势巨大且恐怖。
更重要的是,这个家伙显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又是如同举起一滩软弱的烂泥一般,将朱治文狠狠砸在地面之上,紧接着一脚狠狠踢中对方的腹部!
在地面之上的朱治文,在这一脚之下,整个人在地面之上滑行了数十丈,直到重重撞击在了墙壁之上,之后才停了下来。
此刻的朱治文,面目全非,鲜血杂乱,血肉横飞,原本那般英俊且风流倜傥的一个皇子殿下,如今哪里还有半分潇洒姿色啊。
可是他微微闭合睁开的眼中,从他的神色之中,丝毫不见什么恐惧的意思,依旧是一如既往,那么的吊耳朗当,那么的漫不经心,有恃无恐。
那面具男子显然也是被对方的话语激怒了,好不容易才消气,他一挥手重新布置了一件牢笼,一挥大袍,转身离去,对着守卫的人说道:“每隔一个时辰,就把他身上的伤口给我撕开,撒上粗盐,一直折磨这个家伙,直到对方说出虎符下落为止!”
两位守卫面无表情,齐声回答道:“是!”
招待完这些之后,面具男子再次打开大牢大门,向着光亮,离开了此地。
躺在血污一片的地面之上的朱治文,此刻眼神微微眨动,只有在那个家伙离开之后,他的眼中,在厚重的头发覆盖之下,才会显现出一丝丝的伤心难过。
他难过,并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势难过,那也不是预感到自己要死了难过,只是难过有的人明明约好了再次相遇,好像真就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呢?
朱治文言语意识模糊,轻声说道:“缘.......缘一......”
皇城之中,朱治文的失踪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此刻满城风雨,到处都是四处巡逻的守卫士兵,一个个步履整齐,挨家挨户搜寻,甚至于就连皇城之中,钦天监的人也一并惊动了,不少钦天监的练气士齐齐炼化大道,寻找朱治文的踪迹。
可是,不知道绑架朱治文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来头,用上了什么不一样的灵器亦或是阵法遮掩气息,竟然还真就是连玄陵的钦天监都束手无策!
作为朱治文多年的随身扈从郑拓,此刻可谓是最为担心的了,皇城之中到处跑,到处寻找,皇宫之中钦天监到处去,可谓是忙的不可开交。
就在接连几日都找不到朱治文之时,郑拓终于是忍不住了,他说道:“不行,此刻三皇子一定是出大事了,我必须通知皇帝陛下!”
可是就在说出这个想法时,却遭到了剩下的两位皇子的反对。
理由也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能是被人抓了去了,也可能就是朱治文受不了皇城的生活,又独自一人浪迹江湖去了,皇上皇后两人此刻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在玩游玩,若是贸然惊动皇帝陛下,打搅了他们的好时光,恐怕不太好。
最最不能够妥善处理的是,若是三皇子真是简简单单的离家出走了,如此大动干戈就显得他们这些人无能,一有问题就只知道麻烦皇上,难成大器。
这一次皇上能够如此信任他们,将大权交到他们的手中,某种意义上,不就是信任他们可以亲自解决好之后遇到的事情嘛。
两位皇子都这般说话了,哪怕郑拓依旧觉得应该通知皇上,可是他作为皇家的一位扈从,实在是人微言轻,最终也只能够暂且听从两位皇子的安排。
不过在郑拓的据理力争之下,两位皇子还是答应了郑拓,若是接连两个月都没有三皇子的消息,不过谁反对,他郑拓便可以通知皇上了。
这天夜里,郑拓一个人走在皇城的大街之上,平日里这条大街是三皇子最喜欢散心的大街,他如今也是每天都会来这个地方,只是希望能够在某个转角,兴许便可以见到了他希望见到的三皇子朱治文。
郑拓有些丧气道:“少爷啊,你究竟是去了哪里啊,唉!”
郑拓一直都是一个恪尽职守的人,在皇城之外,他与朱治文一直都有约定,双方以“少爷”“老郑”互相称谓,在皇城之内,还是以皇子殿下称谓。
这些年了,少爷少爷的叫习惯了,进了皇城之后,郑拓也就是在外人面前时,能够记起规矩,背地里还是时不时会脱口而出一个少爷。
不过,对于郑拓能够称呼朱治文少爷,朱治文却从来没有生气过,反倒是欣喜居多,郑拓知道,在这位三皇子的心中,一直都是觉得江湖比起皇宫有味道多了。
在空荡荡的大街之上,郑拓此刻心情沉郁至极,他的心中一直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且极其强烈,朱治文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就走了,一定是遭遇不测了。
可是,他的力量是在是太弱了,在外面一个乾元境修士确实不简单,已经是万
人敬仰的存在,可是这里是皇城,在皇城之中,皇权就是绝对的,如今皇上不在,这些个皇子如今可不就是皇权的最高象征了。
就在郑拓心灰意冷,还在思量着这些个烦心事之时,他的神色突然一震,立即转头,在他的身后视线扫过之地,那是一个空荡荡的屋檐,此刻微风吹拂,显得十分冷清。
郑拓皱眉,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意,不过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便杀意又消失不见了。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难道说是最近多日没有睡眠,过于紧张导致的?
可是就在他收回目光之后,他刚一回头,再次转头,这一次在那屋檐之上,确确实实存在这一个身穿霓裳,飘摇不定的女子,在月光之下,如同仙女下凡美艳动人。
郑拓一大把年纪了,早就对于女色没有了半点兴趣,他沉声道:“阁下是何人?”
那女子掩面而笑,水袖摇摆,笑声凄凉柔弱,在夜色里融于微风之中,“妾身不过是个无名之辈罢了,身份不足挂齿。”
郑拓冷哼道:“无名之辈?无名之辈可没有这般身后的境界啊,乾元境巅峰,恐怕就连我都不敢说是阁下的对手吧。”
女子听了这话,眼神有些哀怨,神色难过不已,“讨厌啊,怎能够这么说奴家啊,我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这么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唉!”
郑拓有些失去了耐心,说道:“阁下究竟是谁,若是不回答,我现在就召集士兵,这皇城恐怕你今日就走不出去了。”
这女子刚想要再说些委屈的话,结果她神色恍惚了一刹那,恢复正常时,已然是一改先前,严肃地说道:“想知道朱治文究竟在哪里吗?跟我来!”
她的脚尖轻点屋檐,整个人化作一缕缕飞烟,消散无踪。
郑拓仅仅是稍作思索,便紧随其上,追赶在后。
两人速度极快,一会儿的功夫便离开了皇城,又是一个时辰的追赶之后,到达了一个陌生的郊外。
那女子终于是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喘了喘气,胸前起伏不定,碧光澜澜,她断断续续说道:“你这个老家伙,明明看着年纪这般大了,没想到还是听持久的嘛,这么远的路,我愣是加足了速度才算是没有被你追赶上,真是难为死了。”
郑拓没有搭理此人的话里有话,他说道:“不要油嘴滑舌,赶紧说出来,三皇子究竟是在哪里?”
女子仿佛觉得有些可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环顾了四周,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个老家伙啊,当真是做奴才做狗的命啊,怎么就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呢,一点挑战都没有。”
没错了,适当如今,这女子此话一出,言下之意已经是十分明显了,她就是专门欺骗郑拓而来的。
郑拓深吸一口气,有些结果他早就猜的十之八九,对方绝对不会轻易告诉他朱治文的下落,不然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只是有些东西,明知道是陷阱,他还是想要尝试一下,兴许就有那个希望了呢。
而且,对方既然是如此大胆在皇城行事,那与朱治文的关系或许真的匪浅。
郑拓捏紧拳头,说道:“你不说,那我就打到你说为止!”
娇柔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装模作样害怕地说道:“哎哟哟,奴家还真是害怕得很呢,大哥可要下手轻一点啊,我一个弱女子,哪里受得了大哥的几番折腾啊?如今世风日下,在这荒郊野外,若是打了我,到时候被人看到了也不太好......”
她话还没有说完,郑拓哪里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已然是身形一个消失不见,一拳挥至!
“嘭嘭!”接连两声巨大的空气爆鸣声,在娇柔女子原先站立的地方,空间瞬间碎裂!
只是可惜的是,那女子速度飞快,竟然早早躲了过去,再次出现时,她抚住波涛汹涌的胸部,剧烈喘气,说道:“大哥,你好快啊,好有力啊,吓死我了!”
郑拓一言不发,再次一拳递出,这一次比起先前速度更快,以至于在原地走出一道残影,地面被踩出一个大坑!
“嘭嘭嘭!”
这一次,郑拓出拳飞快,接连砸出三拳,拳拳递进,又以纯粹武夫的拳意将四周空间封锁地死死的,方寸之间已是死地!
这一拳之下,终于是没有砸空,那娇柔女子整个人倒飞出去,原本盛大的胸口被砸出一口巨大的凹陷,口吐鲜血,面目狰狞,再不复先前半分仙气。
她自信自己的功力之高,寻常的乾元境不是对手,更不用说是她最擅长对付的武夫,可是在面对郑拓这一击之时,她竟然有了一种蝼蚁面对庞然大物的错觉,以至于就算是她都心生无力之感。
郑拓小心翼翼收拢了拳意,又猛然绽放开来,那拳意如瀑布洪流倾泻而下,汹涌无比。
寻常的乾元境武夫或许不是她的对手,但是郑拓的这一身乾元境,那可是以张道灵大道亲自锤炼而来的,底子之厚不可想象。
越是修行到后面,郑拓便越是能够感觉到张道灵当初的良苦用心,那一次的看似“惩罚”放在现在,对于郑拓来说,简直无异于一次大道传道,无相境是难以突破,但是乾元境若是能够再有百年打磨,一打五不是什么大问题。
郑拓一步跨出,抓住那女子的头颅,用力之下,对方瞬间七窍流血,他厉声道:“说!三皇子在哪里,不说我今日便让你头颅爆裂而死!”
那女子头痛欲裂,只觉得生不如死,她死命挣扎,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够挣脱丝毫,心中也罕见地升起恐惧。
郑拓手上再用力,怒吼道:“说!”
“啪啪啪!”就在这时,在郑拓的身后,传来了鼓掌的声音,郑拓转头望去,却发现一位带着獠牙面具的男子独自站立。
那男子一边鼓掌,一边称赞道:“不愧是皇子请出来保护三皇子的人,实力确实不是一般的乾元境修士所能够媲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