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都计划好了要先去扬州再去杭州,之后呢?有什么打算嘛?你总不能只游学这两个地方吧?”吕老喝了一口茶汤,淡淡地问道。
曹奕端起刚才鱼幼薇送过来的茶汤,轻轻吹起上面的白沫,然后施施然的喝下一口,在吕老的白眼中开口说道:“恩,也许杭州之后还会去苏州吧?不是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个说法嘛,而且明州也想去一下,等去了明州,再之后就是去渝州、蜀地成都看看,毕竟蜀道难、武侯祠和杜甫草堂都值得去看看。”
吕老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喜欢喝茶时用劣质茶叶才会用的冲泡法,而对于点茶则不怎么热衷,虽说现在的文人书生大多以点茶为文雅之事,诗会雅聚的时候喜欢点茶斗茶,但曹奕就连文人诗会都是敬而远之,更何况点茶。
不热衷于点茶也就算了,就连别人点好茶后,代表茶汤里面营养物质多,品质越好、制茶技艺高超、茶质鲜嫩才会产生的白沫汤花都要吹开了喝,这不是暴殄天物、有辱斯文是什么,原本他还想趁机说教一下曹奕,不过当他听到曹奕说将来还要去蜀地后,内心斟酌了下,似乎在犹豫,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去蜀地的时候多带些侍卫,注意安全……”
“嗯,我会的,蜀地也就趁着这几年去一下,再往后就危险了。”曹奕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
吕老内心一咯噔,听曹奕所说,他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啊,只是曹奕从来没有出过江宁,他是真的知道点什么而意有所指还是凑巧蒙的?
“曹奕,你怎么说蜀地再往后就危险了?”吕老开口问道,问的时候双目注视着曹奕,想看看曹奕为何会如此说。
曹奕面带笑容的看着吕老,知道自己刚才说漏嘴了,当下只好解释道:“我父亲当年参与过平灭后蜀的战役,王全斌曾在蜀地乱杀无辜,纵兵掳掠,鱼肉百姓,并残杀降兵和平民,引得蜀地天怒人怨,一手导致后来全师雄怒而起兴国军反炎,本身蜀地对我们大炎的印象就不怎么好,而且……”曹奕说到这里,顿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而且什么?”吕老看了曹奕一眼,好奇道。
“接下来的话,可就不太好说了……我怕我说了吕老会生气。”曹奕摇了摇头,闭嘴不言。
“呵呵,堂堂江宁第一才子,向来就是狂词率意,直抒胸臆的曹昭正也会因害怕而不敢说嘛?”吕老呵呵一笑,接着说道:“今日就在这我府中院子里,在场的又没有外人,你倒是可以说说。”
曹奕洒然一笑,说道:“那是吕老你让我说的,到时候可别怪我。”
“不怪你,你说吧。”
“之前就说了,我朝平定后蜀的时候,王全斌治军不严,导致的兴国军之乱和蜀地百姓之怨,而且平灭后蜀之后我朝又继续发兵砥定南唐和征伐北
汉,持续了近二十年时间终于天下一统,结束了五代以来分裂,但是这十余年来,大炎百姓不得不应付巨大的粮饷,税赋尤重,尤其是蜀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出产丝麻、布帛、茶叶均闻名全国,所以被盘剥的也格外多……”
曹奕看了一眼吕老,见后者没什么反应,便说道:“况且当年我朝太祖为了避免众将士再次发生‘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事件,杯酒释兵权,为了安抚那些被迫交出兵权的功臣,暗示默许甚至鼓励他们去兼并良田美宅,巧之又巧的是,蜀地自五代以来,土地兼并的情况就非常严重,加上我朝又奉行‘不抑兼并’的政策,所以蜀地土地兼并的情况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到当今官家时,大炎朝境内大多数地方早已是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地步,整个蜀地贫富差距两极分化过于严重,而且蜀地在唐末农民起义中并没有受到什么波及,导致前蜀、后蜀统治者对于百姓的剥削几近于杀鸡取卵,我朝平灭后蜀后,到目前为止还未减轻百姓赋税,反而变本加厉,据我所知,基本历朝历代的苛刻剥削百姓的赋税政策,在蜀地都有,那里的贫民百姓为了能够生存下去,卖子卖女卖妻比比皆是,甚至有高息借贷的……”
曹奕摇了摇头,顿了顿,继续说下去,“而且我朝这几年派到蜀地的各级官员,大至封疆大吏,小至芝麻小官,全部都是肆无忌惮地对蜀地人民进行层层剥削,榨取民脂民膏,官员和豪强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穷苦百姓的生活变得更加穷苦。而且我朝还在成都成立‘博买办’,垄断了丝帛盐茶等买卖交易,官、商相互勾结,肆意操纵物价以谋取厚利,导致许多贩卖布帛的小商户破产。官府又实行榷茶制度,不仅茶农深受其害,许多以贩茶为生的家庭也是被逼上绝境……”
曹奕静静站立,看向西南蜀地方向,情绪有点低沉,沉声说道:“现在在蜀地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贫民估计有很多,少陵公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蜀地也不过稀疏平常,而如此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的地方,距离下一次蜀地版的‘黄巢起义’,只差一个天灾……或者人祸!”
在曹奕讲的过程中,吕老一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坐着凝神肃听,直到曹奕讲到蜀地起义时,方才霍然起身,满脸严肃的看着曹奕。“如此没有根据的话,你以后可不能再与别人述说了,就算是杨公也不能……”
曹奕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吕老,笑着说道:“我早就说了,是吕老你让我说的,不能怪我,不过我也不会傻到将这些话到处乱说,放心吧,吕老,出了这个院子,我不会再对任何人说刚才的事情了。”
吕老点了点头,旋即又低声问道:“你刚才所说,真的……那么笃定?”
曹奕爽朗一笑,对着吕老说道:“吕老你应该有你的信息渠道,对于蜀地的信息了解肯定在我之上,连我这种只是略知一二的毛
头小子都看得出来,想必吕老你应该也早有这样的判断了,只是你一直没有直面它罢了”
“揭竿而起可都是要杀头的啊,若蜀地真的再度爆发叛乱和起义,只怕蜀人真的是要十者去其五六了……”吕老不忍地说道,
曹奕点了点头,说道:“从古自今,自秦末陈胜吴广起义以来,到唐末黄巢起义,中原大地大大小小农民起义数以千计,虽各有各的起因,但是归根结底只有八个字,无非就是‘官逼 民反,乞活成军’!”
“官逼 民反,乞活成军……”吕老重复着这八个字,神情悲戚,内心思绪万千,最终还是只能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对着曹奕说道:“我去让人取酒来,今日你再陪我喝两盏。”
曹奕知道吕老现在的心情,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吕老此时静坐一旁,内心苦郁,若他还在那位置上,就算舍着不做那官了,也要管一管那事,只是可惜……
“曹奕,若是你主政蜀地,你又将如何改善蜀地的状况?”吕老和曹奕干了一杯酒后,开口问道。
“重病当需重药医,从上到下,大小官职,全部彻查,若有贪庄枉法,徇私舞弊的,当众重罚,并撤销博买办,降低赋税,对贫民发放零息或低息贷款,将国有土地卖给他们耕种,等收成较好时,再收回本金,鼓励生产,发展农业,但是农业收成好坏完全看天,所以商业发展也必不可少。”曹奕想了想,开口说道。
“你说的这些,有些是立马见效的,但是想农业,今年种下,明年才能收成,这一年时间,他们原来的贫民,又吃什么?”吕老继续问道。
曹奕看了一眼吕老,知道吕老这是在故意考校自己,反正现在只是随便说说,一个是没有功名的学生,另外一个则只是府学监事,也没有其他官职在身,随意说说也无所谓,而且只是自己的一派之词,至于具体能不能执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其实有好几种办法,当然我都是随便说说,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只是一个从没出过江宁,又没有功名在身,而且只有十六岁的黄毛小儿。”曹奕在开口说之前就把自己的姿态贬低,这样就算等下说错了也无伤大雅。毕竟之前说到蜀地会很大概率爆发起义,毕竟是有后世的记忆在,所以才能说得那么头头是道,而且王小波、李顺起义,在历史课本上还是有过详细讲解的,他自然知道起因、过程和结果,所以才能那么笃定。
至于现在吕老让他说一下解决办法,他更多的还是以后世现代的一些想法和思路去解决,所以到底是不是适合大炎朝这个时代,也不得而知,为了避免发生什么自己不知道,却在这时代属于常识性错误的事件发生,所以回答问题前就先将自己自嘲一番,这样真出错了也就一笑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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