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二十八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中)
挤了灿然的笑意, 她一下子扑到她身边抱住了她:“沐姐姐你醒了!”
沐槿衣微微皱眉, 身子僵了僵,抬手握住唐小软抱在她颈子上的手,轻轻拉下。
“沐姐姐你可算醒了, 女变态说她要做饭给我们吃,嘿嘿, 我可不敢吃。”唐小然撒娇撒痴地挂在沐槿衣身上,仿佛只有这样切实地感受着她才能抹去她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
“唐小软。”沐槿衣回身看她, 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苍白的脸上是清晰的虚弱与疲惫。“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唐小软反应了过来,眨眨眼,为沐槿衣甫一醒来便惦记着她而深深地欢喜起来。
沐槿衣低头沉思了片刻。“蓝姐呢?”
话音刚落, 就听蓝婧的声音从客厅处传来:“醒了?说什么悄悄话呢, 醒了就赶紧给我出来端盘子!”
唐小软吐了吐舌,看沐槿衣掀开被子下床, 她讨好地蹲下身去要给她穿鞋, 倒是沐槿衣愣住了。“我自己来。”
唐小软却坚持拿了她的鞋子不放手,不顾阻拦硬给她穿上了。末了拍拍手,站起身,一脸温纯的笑意。沐槿衣定定看她几秒,蓦地不自在起来, 慌忙起身便走出房门。
唐小软跟了出去,一眼就见蓝婧正端着一盘色泽明艳的红烧鱼走了出来,不同于刚才那一脸的严肃与沉默, 这一刻,倒是又恢复了原本的面目,肆意张扬地灿笑着,指挥她俩:“两个小兔崽子,快快快,去端菜,自己盛饭。”
沐槿衣走上前去,看一眼她放在餐桌上的菜,欲言又止:“蓝姐……”
蓝婧立刻故作凶恶地扬眉:“干吗,敢嫌不好吃?”
沐槿衣沉默,怔怔地望着唐小软从厨房间端出另外两盘菜,一盘西兰花,还一盘居然是干锅鸡。唐小软啧啧连声:“看不出来你手艺这么好哇。”瞧这菜烧得,色香俱全啊,所以上次那堪比生化武器的西红柿打卤面果然是成心故意的陷害吧!
蓝婧哼了一声,叫道:“还有碗汤,去端出来。”
“我来。”沐槿衣转过脸去,快步走进了厨房。
不多时饭菜齐全,三人坐了下去,唐小软眼见蓝婧不动筷,不由又有些迟疑,再一看沐槿衣脸色沉得如同雷雨前夕,她干咳了声,“那个……”
“别生气啊槿槿,”蓝婧蓦地开口,“哎呀,其实以前骗你我不会烧菜就是想让你烧给我吃嘛,你也知道你小气死了,我不这么骗你,你哪肯烧给我吃。”
沐槿衣沉默不语,忽然执起筷子便夹了一块西兰花放进口中,很快咽了下去,又立刻去夹了一块鸡。蓝婧静静地笑望着她,忽然起身:“我去拿酒。”
眼见沐槿衣动筷,唐小软也夹了一块西兰花放进嘴里,谁知一下子便吐了出来。“好咸啊!”什么嘛,原来是绣花枕头外面光,这盐放得都快把人?成燕巴虎了。她忙吞了两口饭,偷眼却看沐槿衣仿佛没有味觉似的一口一口地吃着菜,心中一阵迟疑。
砰一声响,酒杯撂在了面前,蓝婧非常豪爽地给三个人都满满倒了一杯,端着自己那杯笑道:“庆祝你们居然能吃到姐姐我亲手做的菜。”
她说话的同时,唐小软正塞了一块鸡块在嘴里,一瞬间被辣得口舌喷火,又是哇一声吐了出来,仰脸瞪着一脸笑意的蓝婧简直出离了悲愤:“你你你……”
沐槿衣却浑然不理会周遭的一切,饭也不动,只是闷头吃菜,手上的筷子根本就没停下来过。
蓝婧不快道:“喂喂喂,死丫头!”端起酒杯便硬塞到沐槿衣手里,轻轻碰了一下。
唐小软茫然地端起酒杯,才要说点什么,就见沐槿衣蓦地仰脖,一口将酒水闷尽了。唐小软隐隐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却又捉不着头绪,正咬着筷子发呆,蓝婧忽然笑道:“呀,酒这么快就没了,你们慢慢吃,我去买瓶酒。”
沐槿衣蓦地抬头,门开了又关,蓝婧离开了。
“沐姐姐,我帮你盛碗饭吧。”望着沐槿衣被辣椒辣得红滟滟的薄唇,唐小软莫名心动。
沐槿衣不置可否,片刻后,接过唐小软递来的饭碗,闷头吃了起来。
唐小软给蓝婧也盛了一碗放在她位置上。“沐姐姐你别忙吃啊,等下不是还要喝酒?”
“她走了。”
“我知道啊,她去买酒了。”
长睫轻颤,沐槿衣冷声道:“她不会回来了。”
唐小软愣住了。“为什么?”
沐槿衣不再理她,仍是如先前一般静静地,又固执地将蓝婧烧咸烧辣的菜一口一口吃下去。一餐饭吃去了近半小时,可真如沐槿衣所说,直到她们全部吃完,蓝婧也再也没有出现。
虽然对那大嗓门的女变态诸多不满,可就这样冷不丁走了,唐小软一时也有点失落。忽然,嘀嘀嘀一阵响,唐小软眼尖,一下子看到一个手机丢在沙发上。会不会是蓝婧?沐槿衣拿了手机快速看一眼,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将手机用力捏了捏。
“沐姐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再不说话,唐小软要憋死了。
沐槿衣沉吟片刻。“我要仔细研究一下地图,我们……尽快出发。”
“再去找夜郎墓吗?”
沐槿衣不答话,径直去了蓝婧的卧房,打开柜门,果然,看见两个大大的背包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在她们昏睡的时候,蓝婧已经为她们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连行李都帮她们收拾好了。沐槿衣微垂着脸,眼中隐隐有些发涩,却在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时强行压了下去。
“这些行李是给我们的?”唐小软轻声问。
“嗯。”
“都是她准备的啊?”
“嗯。”
“沐姐姐……”
“在这里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出发。”沐槿衣说完便走出房间。
唐小软跟上去,见她在餐桌上铺开了两张之前没见过的地图,还有一张倒是眼熟,正是她保管的那份夜郎墓地图。她好奇地走上前去,“你在干什么?”
“寻找更合适的路线。”沐槿衣头也不抬地说。
唐小软见她拿一支红笔在地图上圈圈点点,还起身去开了电脑查找地图,深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好去给沐槿衣泡了杯咖啡。
在沙发上坐了会,渐渐便有些困倦,想着左右无事索性打了个盹,半梦半醒间,轻轻睁开眼,看见沐槿衣仍是笔直地端坐在餐桌旁,手上的红笔时而轻点,时而画圈。仿佛是察觉到她的眸光,沐槿衣轻声道:“困就回房睡吧。”
“沐姐姐……”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下来了,她望着沐槿衣沉静而凝重的侧脸,暖淡的灯光映衬着她柔和的眉眼,她原本浮躁的心情竟一下子宁静下来了,一如此刻沐槿衣平静温柔的声线。唐小软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亦或是梦境。
听不到半分动静,沐槿衣终于抬起头来,未来得及出口的询问只在喉咙里滚了滚,唐小软已然上前,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为什么。”
“什么?”她平静反问。
唐小软凝望着那双沉静如墨的美眸。“为什么你会做保镖。”
片刻的沉默。“和你没关系。”
和她没关系?言外之意便是你不必问。唐小软心中不快。“和你有关系。”
沐槿衣讶然抬眸,正对上一双倔强的眼睛。“和你有关系的,我都想知道。”
咖啡已然见底了,唐小软伸手拿了杯子,又续一杯,端端正正地放在沐槿衣身前。她在她对面坐下,支颐望她,看她微垂眼帘,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温润的瓷器边缘,长睫轻眨,一瞬间仿佛无数回忆在眼底碰撞,又很快消失。“告诉我吧,好吗?”
“或者这么问,你和蓝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沐姐姐,和我说说吧,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你多些。”
良久的沉默,沐槿衣终于开口:“我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连贯也可以。”唐小软鼓励地笑笑,若不是怕被拍飞,真想伸手摸一摸那纠结的小脸。终于肯对她打开心扉了吗?
手指贴在瓷杯上暖着,沐槿衣缓缓开口:“我和蓝姐,我们都是孤儿。她……年长我五岁,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
和自己猜测地差不多呢,唐小软暗暗酸涩,果然是一起长大的,那么多年的感情,怪不得,沐姐姐对那个蓝婧那么在意。结合蓝婧的不辞而别,她自然是明白吃饭时沐槿衣为什么那个反应了。
本以为沐槿衣还会再说些什么,等了许久,沐槿衣却再也没有开口。
关于妈妈的记忆,其实苍淡的只剩下一个狼狈的背影。因为年幼的她闹着要吃巧克力,妈妈只好带她去买,却在每日都会平安走过的路口被一辆横冲直撞的车子撞倒,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了妈妈,她唯一的亲人。
也是自那时起,她幼小的心里深深地烙下了对巧克力的憎恨与厌恶。
她被一个陌生人抱走了,不,确切地说,是那个陌生人在撞车的瞬间将她从妈妈身边抱开,这才留存下她这条小命。她望着伏倒在血泊中的母亲的背影,那一瞬间竟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女人是谁?她又是谁?为什么,她们会在这里?
孤儿院似乎成了她命中注定的归宿。只是,即便是只有六岁的她也察觉到了一丝无法言喻的怪异,这孤儿院里没有男孩子,清一色,全是女孩。宿舍是按照年龄分的,最大的女孩子也不过只有十四岁。听说是因为过了十四岁的女孩子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只是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很瘦弱,年纪也最小,所以常常被别的孩子欺负,抢夺食物,小小年纪的她脾气特别倔,尽管无力反抗,却总是拼命坚持到最后,久而久之,那些大孩子也就不愿意再抢她的食物了,辛苦争抢半天,最后只剩下一把残渣,实在是不值得。她被欺负了,也从不找阿姨告状,每次都是一个人躲起来,望着天空呆呆地祈祷自己快点长到十四岁,这样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一点都不想呆在这里。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十岁那年。一天夜里,她做了个噩梦,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偷偷从宿舍里跑出来,躲在小花园里发呆,看星星。听说亲人离开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是天上星星那么多,到底哪一颗才是她的妈妈呢?十岁的她当然不会知道,就好像她更加不会知道,她的命运从今夜开始,将会迎来一个彻底的改变。
“在那儿!”
“轻点声!别吵醒了那些小丫头!”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急促地传来,她吓得躲到一颗矮树后面,偷偷望过去,只见四五个高壮男人急匆匆地向着后院院门方向跑去,夜幕下他们打着很亮的手电,几道光束在深浓的夜色中很快锁定了一个白衣服的瘦弱少女。跑在最先的一个男人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少女的长发,用力一拽,另只手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走。”他偏了偏头,很快便拽着那少女向着一个房门紧闭的小木屋跑去。
她当时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悄悄跟了过去。小木屋的门开了又关,窗户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刺眼的白光,她踮起脚,悄悄够到缝隙处。只是看了一眼,她几乎是立刻捂住了嘴巴。就是刚才那个白衣服的姐姐,脸朝下被按在一个长长的木桌上,眼睛死死地瞪着前方刚刚好,便与她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年幼的她并不清楚这小姐姐将会遭遇到怎样的耻辱与磨折,却本能地就被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满满的绝望与悲伤震撼了。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手掌却早已被不知所措的牙齿咬得一片青紫。
一个女人的声音蓦地响起:“哼,这死丫头不肯当圣女,反正上头已经割血试过了,本来也是个低级货,就赏给你们玩玩吧,好歹也养了这么多年,别浪费。”
话音刚落,几个男人便开始松裤带,将那小姐姐团团围住。
她其实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可就是本能地害怕,不敢再看下去,刚要转身逃走,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伴随着被捂着嘴巴挣扎的呜呜声,她害怕得浑身发抖,耳听得刚才说话的女人又道:“小刚,你去练练手。”
一个男人嗯了声,跟着一个灰影便闪到她眼前,右手一晃,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然握在手中。
“我先走了。你们弄弄干净,别给我惹麻烦。对了,还有几个满十四的丫头,听着,千万要保护好,就当祖宗给我供着,上头要起来,万一有一点闪失,你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几个男人齐声应了。
门被推开了,她匆匆跑到树后躲着,就着泄露出的灯光一看,顿时惊呆了那个女人,竟然是曾经见过几次的院长阿姨?!
院长匆匆离开了,并没有发现到躲在暗处的她,她躲在树后心脏一阵狂跳,小腿肚几乎抽筋,完全无法挪动半步。忽然,小屋里一阵躁动:“妈的,还想跑!”紧跟着便是砰砰的桌椅翻倒的声响,一个男人叫道:“操,你这时候捅她干吗,溅老子一身血!”
又一个声音道:“算了算了,第一次干活儿,难免紧张。”
她听到那小姐姐发出一声极为痛苦沉闷的惨哼,明明怕得要命,却又不知受了什么情绪的催动,居然再次踮起脚向着屋内看去。只见那白衣服的小姐姐仰面躺倒在长桌上,一把尖刀正刺在她的胸口,她衣衫破碎几乎难以蔽体,鲜血从心脏的位置开始剧烈涌出,逐渐蔓延全身,像盛开了世界最邪最艳的死亡之花。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临死的一瞬仿佛透过墙缝看到了早已泪流满面的她,那小姐姐嘴角抽动,用尽最后的气力做出了一个口型:“逃……”
她紧紧地捂着嘴巴,再也不能多停留片刻,强忍着腿脚的软麻转身便飞奔而去。而一墙之隔,那如花般的少女生命却永远地停在了那一刻,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半张,殷红的鲜血染透了一身白衣,眼神中的惊恐与屈辱仿佛铭刻在灵魂上一般鲜活地刺痛着。
“外头有声音!”一个男人蓦地警觉,唰得拉开了门。
冷风在她耳边呼呼嚎叫,那遍染鲜血的年轻身体在她脑海里不断地放大,放大!尤其是那绝望而惊恐无比的目光!她不顾一切地逃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院中的泥地,拼命地冲回宿舍里。
蹬掉鞋子钻进被窝,整个人筛糠般抖着,浑没发觉自己不小心吵醒了同室的女孩,一个总是欺负她的胖女孩,此刻正揉揉眼睛坐起身,十分不满地隔着空气瞪她一眼,口中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