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男和王亚樵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告辞而出,带着严雪松和高家全去了电报公司。
送走李赫男等人,王亚樵面色一寒,严肃的质问田盛道:“你要去哪里?什么事情还要瞒着三哥我。”
田盛苦笑一声说道:“怎么敢瞒着三哥。我想去日本走一趟,有些事情早应该了结了的。”
“去见那个日本婆娘?我几次三番打电报给你,你为什么不回?那个日本婆娘是七仙女吗?可你不是董咏!收起你的儿女情长吧。你的革命斗志呢?你还是那个许身为国,出生入死的田九郞吗?你怎么堕落成这个样子?”王亚樵面色铁青,紧握着拳头,围着田盛身前转圈,恨不得一拳将他打清醒一些。
“呵呵。三哥,想揍,就揍我一顿吧。”田盛表情痛苦的坐在沙发上,望着曾经的战友,曾经的兄弟。他当了逃兵,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痛苦,他早就希望有人能狠狠惩罚他,让他内心能够轻松一些。
王亚樵停住身形,望着痛苦悲愤的田盛,哀叹一声,坐到了沙发上。“打你?我没有那本事。宋先生死了,你们师徒伤心之余,隐退待时,我都可以理解。可民国现在这个样子,你我岂能坐视?”
王亚樵凝视田盛,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国家危难,正是需要你们挺身而出的时候。欧洲列强内战已经结束,几年大战下来,列强各国一片狼藉。急于恢复实力的列强,已经盯上了我们中国这块肥肉。就好比争抢食物的狼群,选出了头狼之后,就要开始觅食了。刚刚收复的外蒙古,在苏俄的鼓动下蠢蠢欲动。日本和苏俄开始争抢满洲,两国在东北、朝鲜的驻军增加了数倍。上海这里也一样,列强的军舰像下饺子一样,云聚外海。蚕食之祸就在眼前,亡国灭种之危,就在旋踵之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啊。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国家破灭,民族沉沦吗?”
“说的好。可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宋先生早就说过,祸起萧墙之内,内战必亡。只有兄弟阋墙,方可外御其侮。可北洋和国民党做了什么?他们杀了宋先生,他们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我有什么办法?打吧。家打烂了,被别人占了去就好了,就没得争了。都去死吧。一群眼里只有权位、财富的东西,都去死吧。”田盛猛然起身,双目通红,冲着王亚樵大声呼喊。
“你胡说什么?你混蛋。”王亚樵也愤怒的挺身而起,毫不畏惧的与田盛对视。
“我是混蛋。我还是逃兵。南北冲突不断,和不能和,战不敢战。我们能做什么?也参与到他们当中去,和他们一起在家里面开战吗?北洋加上我们国民党,有多少军队?一百多万。只要我们不互相厮杀,谁敢闯进中国。可一但南北开战,要死多少人?”
“那是他们该死。不打倒这些军阀,不消灭这些反动军队,中国就不可能强盛。中山先生已经开始重整国民党了。他写信给我,谈了如何建国,如何强国,就是要打倒军阀,重建民国。他提出了民族、民权、民生三大理念,提出了整理党务纲领。一切腐朽的、没落的,都将被淘汰,都将会改变。”
“这些事情,宋先生十年前就做过了,可有用吗?最后还不是要开战。北洋主力六个师,那可都是从庚子年就开始训练的,是用来抵御外侮的。是消耗了国库全部白银打造出来的一道万里长城。有他们守在北方,俄国毛子没有敢侵占蒙古。有他们守在北方,日本关东军没有敢吞并东北。可一但南北战端一开,他们怎么办?肯定要南下的。那北方怎么办?蒙古、东北,还要不要?北洋在生死存亡之际,会不会投降列强?你们想过没有?混蛋,都是混蛋。”
田盛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泪水如雨水般无声落下。他没有忘记国家,没有抛弃理想,他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些矛盾。在悲观失望之余,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背叛,他已经将自己当作了死人。他的心,早已经跟随宋教仁,被那颗罪恶的子弹,击碎了、带走了。
“这不可能。北洋他们还是不是中国人?他们怎么敢当汉奸?不怕留下千古骂名吗?”王亚樵不可置信的看着田盛,他刚刚燃起的斗志和希望之火,快被田盛的泪水给浇灭了。
“怎么不可能?蒙古灭宋,张弘范的汉兵就是主力。满清入关,吴三桂就是先锋。前车之鉴,就在不远。”
“这,这。这不可能。那应该怎么办?留着这些混蛋继续当政,继续卖国求荣,继续祸害百姓吗?”王亚樵心灰意冷地坐倒在沙发中,喃喃自语。
田盛痛苦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宋先生早就说过,南北战端一开,日俄必定南下,东北、蒙古、新疆,肯定会被外敌侵占。袁世凯虽然混蛋,但他千错万错,有一点没有错。他同意了宋先生的建议,制止了南北冲突,保住了北方国土。徐树铮再混蛋,他敢进军蒙古,抵挡住了沙俄南侵。让他们当政怎么了?宋先生力争之下,袁世凯不是同意组建民国了吗?不是同意实行总统和总理分治国事了吗?他不是同意南方各省实行民主票选,让国民党主政了吗?放弃争斗,好好建设国家不行吗?非要为了谁大谁小,拼个你死我活?我看国民党主政的几个省,也没有比北洋好到哪里去!我们在安徽就是个例子。赶我们出省的,是同盟会的人,不是北洋的人。这些你都忘记了吗?四哥、五哥他们怎么死的?也是同盟会的人打死的。都是争权夺利的小人害死的。”
“蛇鼠一窝。当官的就没有好人。这天下就不应该有当官的。”王亚樵轻叹一声。
“所以宋先生和中山先生在谈建党事宜的时候,共同提出了整理党务方案,要重新登记审核党员。按宋先生的想法,要清理党员,把真正德才兼备之人选到领导层中来,在南方国民党当选主政的几省,发展工业,强大国力,改善民生。一地富强,全国效仿,老百姓会用选票慢慢把北洋和国民党中一些**误国之人淘汰出政局。这可能是中国当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吧。可惜。”田盛对于和平建国的理念无比坚定。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强行劝阻了王亚樵,没有为李元甫、王传柱、李小一等人报仇,没有与孙品骖开战,而是解散军队,退出了安徽。
“这些事情,中山先生知道吗?”王亚樵有些迟疑的问道。
“他都知道。他也是支持宋先生这一观点的。为了这些,他孤身北上,当了袁世凯的铁道部长。其实就是代表国民党给北洋当了人质。可袁世凯、宋先生死后,他的态度转变了。他不再谈和平建国,而是要全面打倒北洋。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可我不想朝自己的国人开枪。北洋真到了要灭亡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吴三桂开关降敌之事,只怕要重演啊。”
“所以你打算逃避。去日本风花雪月?搂着个日本娘们,改成日本国籍吗?”王亚樵被田盛一番话说的心中郁闷,口不择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满怀歉意的看着田盛。
田盛没有恼怒,只是平静的看着王亚樵轻声说道:“我不会改国籍的。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纵使埋骨他乡,也要面朝西方。”
“对不起。老九,你这一番话,哥哥心里慌啊。英国的君主立宪,咱们试过了。推翻满清,创立民国,我们也试过了。日本成功了,我们却都失败了。这是为什么?我想不明白。我们中国,真的没有希望了吗?我不相信。我还是要去广州看一看。看看中山先生说的那些,能不能给中国带来一线希望。我相信,我们一定能给中国找到一条生路。”
“或许吧。可我真的累了。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可我现在,依然迷惑,依然不知身处何方。我只想安静的离开,至少能让内心少一些不安,少一些痛苦。三哥。你我兄弟都知道彼此脾气,你也不必再废口舌了。请我喝一次酒吧。祝我和樱子幸福,祝中国能和日本一样,强大起来。”
“好。我给你摆送行宴,让你去日本过逍遥日子。”王亚樵再也忍不住泪水,抱着田盛无声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