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舍身殉情风云变 雄军赳合震吴会
却说孙权命斩沈陵,甲士将沈陵推出,就欲行刑。忽见吴骞急奔而来,口里大叫:“刀下留人!”他散发披肩,衣衫不整,想是方回府中卸了盔甲,然后得到讯息,不及打理,就赶来求情。他直闯入将军府内,叫道:“父亲,姑丈犯了何法,汝要斩他!”
孙权道:“他违我军令,按律当斩!”吴骞道:“姑丈曾救你我性命,又多番立下大功。虽是违了军法,但恐似有别情。若是将他处斩,究是负了恩义,请父亲三思。”
孙权素爱沈陵才华,若能为己所用,必能图谋大事。遂唤卫士将沈陵押回来。孙权沉吟许久,平声问道:“你乃我妹夫,自是我孙氏一脉。你心念北汉朝廷,有何好处?你若能为我平定江东,恢复祖宗基业。我今日当着众人之面,保举你为大将军。”
沈陵道:“天下至灵帝末,干戈迭起,战乱纷争。数十年往来征战杀伐,至今未休,使九州百姓,倒悬水火,民不聊生。今番好不容易创下如此局面,天下即将太平。而汝为一己之私,又欲率夷州之兵趁机入侵江东,引诱争斗,是尚嫌中土百姓受烹不烈乎?”
孙权闻言,强忍怒意道:“江东本是我孙氏基业,我自取回,何为一己之私?”陵道:“汝本刘汉臣子,继承父兄爵禄,不思报效国家,反欲趁乱立国。无端引数万蛮人,入侵中土,涂炭汉家百姓,不怕大损阴德吗?何况兵凶战危,难期必胜,稍有挫折,孙氏九族尽为汝陪葬。只恐汝大事难成,而百年之后悠悠冤魂归于地下,也难见祖宗之面。”
孙权见他直击痛处,不由勃然大怒,指沈陵喝道:“你是宁可忠于刘汉,也不肯忠于我乎?汝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他紫髯碧眸,容貌本就十分武威,此刻盛怒之下,更显气势凌人。
沈陵朗声笑道:“命运自有天数,岂是人力能逆?何况人生百年,转瞬即过,生死又有何惧?只要一生行事无愧于心,自然也不枉了。”孙权冷哼道:“迂腐之极!”喝令左右:“将小妹带上来。”亲卫将尚香从内堂带了出来。沈陵先前还想锦囊之事只他夫妇二人得知,不知如何泄漏。今番见了尚香,稍一思索便知端地。
再说尚香见沈陵被缚,扑倒他怀里垂泣。孙权大喝道:“今日你若不应允,我便大义灭亲,将汝夫妇二人尽数杀了,以免泄露军机,坏我好事。”说完,拔剑出鞘,剑尖直抵尚香后心,道:“沈仲宇!是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一言而决。只消你点头答允,我立时设宴陪罪,岂非大大的美事?倘若你真的不允,莫怪我手下无情!”沈陵冷笑不已。
吴骞闻他二人所言,便知事情始末。他素知孙权果决凌厉,只是想不到他竟如此狠辣,全然不顾兄妹之情,当真是世所罕见。堂内孙氏子侄辈们眼看到这般情状,无不惴惴,那个敢上来奉劝一句。
稍定片刻,孙权道:“我数一、二、三,你若再不点头,莫怪我大义灭亲!”沈陵低头望向怀中的尚香,见他竟无一丝惊惧,只把头依靠在自己胸膛上,面上尽是万般柔情,仿佛对孙权所言充耳不闻。
吴骞忽道:“父亲且慢。只怕姑丈一时想不明白,待我劝劝他如何?”孙权道:“好,你快劝他。”收剑转身,吴骞蹲下身子,柔声劝道:“沈兄。你我名虽姑侄,实则兄弟。我盼你回心转意,遵奉父亲令旨。”说着,一面连使眼色。沈陵只装着瞧不见。
吴骞又劝数句,尚香忽打断道:“滚开!”一把推开吴骞,双臂环抱着沈陵,轻声道:“二十六年前的一个雨夜,我与你相遇,从此这心里再也割舍不下,日夜想你,望有一天能与你双宿双飞,幸亏老天不曾负我。”说罢,悄悄将两个火油弹塞进沈陵怀里,然后凝目望着他,脸上神色极是深情,又道:“你曾答允我,要与我老死荒州
孤岛,你做到了。这二十六年来,我……我无时无刻不欢喜…,此生足矣。只是以后你……你要照顾好自己…,且莫……且莫以我为念……”声音渐说渐低。
沈陵突然间感觉双手脱缚,却见尚香胸口血喷如注,身子已经斜斜跌倒,手里兀自握着一柄短匕。原来她在抱住沈陵之时,已暗用匕首自刺,只是沈陵挡在她身前,谁也没有瞧见。他支撑了好一会儿,快气绝之时,方才抽出匕首割断沈陵绳索。这一下变故,在场众人均都始料未及,登时呆若木鸡。纵是孙权如此城府之人,亦不禁大为震动。沈陵悲痛之下,竟不哭泣,只是缓缓抱起尚香尸身向外走。
稍定神,孙权醒悟过来,大叫道:“拿下他!”孙维、孙泰二人纵身扑上。沈陵伤痛已极,抱起尚香,飞起一脚先将孙维踢飞,跟着左肘后挺,打在孙泰胸膛,扑倒在地。众人惊呼,猱身齐上。
沈陵从怀里拿出火油弹点燃扔了出去,轰的一声巨响,把将军府大门旁石墙炸倒,堵住门首。府内卫士、仆人听的声响,俱都出来察看。混乱之中,沈陵抱起尚香直奔而出。但听得号角齐鸣,城内守军纷纷围拢追来。
沈陵掩面往城西门奔,想要出城去,眼见城门之下都是守兵,他现下抱着尚香的尸身步行,又无火油弹傍身,凭借孤身一人,如何能闯的过去。正值筹措之际,忽一人奔来,叫道:“师父快随我来。”沈陵定眼看去,却是黄柄之子黄褚。褚年十九,现任城门都尉,他平生最喜音律,因此沈陵闲暇之余多曾点拨一二,是以被黄褚称为师父。
黄褚当下领着沈陵穿过几个街道,入了一个巷子角上,掀开一个箩筐,突出一个地道口,褚指之道:“这地道直通城西,师父快走吧。”沈陵拍拍黄褚肩头,谓道:“你我师徒只怕再无重见之期。汝要好自为之。”二人洒泪作别。
沈陵脱身之后,迈步疾奔,忽听前面喊声大振,一彪人马冲到,当先一员大将黑脸长须,手握双刀,正是祖勋。勋大喝道:“沈陵哪里走!”舞刀便砍,沈陵闪身避过。祖勋扭身双刀齐出,沈陵矮身一避,轻松躲过,跟着右手探出,已拉住祖勋后腰,稍一使力,祖勋便摔下马来。
沈陵双足一点,人已翻身骑上马背,放稳尚香尸身后,劈手夺过一杆长枪,在阵中冲突。祖勋大声施令:“奉侯爷之命,活捉沈陵,全军不许放箭。”众兵本就容让三分,又得令不许放箭,于是都只游斗。
沈陵知他有意放行,略一拱手,已冲出重围,纵马往西。行出数里,眼望后面追兵渐远,但天色也已黄昏。沈陵只觉尚香身子已然冰凉,于是强行忍泪,纵马疾驰。不知奔了多久,那坐骑忽然支持不住,前腿跪倒,再也无力站起。
沈陵跃下马背,望着怀抱中的尚香,心如刀割,再也忍禁不住,伏在尚香尸身之上,放声悲哭。不知哭了多久,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色渐渐明亮。忽然右侧一队人马冲到,约有三百来人,当先一员老将身高伟岸,须发皆白,正是董袭。
沈陵见了,问道:“老将军,汝可是奉了孙权之令前来抓我?”董袭见了沈陵模样,大吃一惊,原来他一夜之间,双鬓已然斑白。袭一怔之下,当即答道:“正是。”沈陵道:“好,让我先葬了娘子。”抬首一望,见左边不远处有个土坡,坡下几株野花在晨曦下开的正旺,于是抱起尚香走过去,用枪头掘了个坑,把尚香尸身放入,捧黄土掩上。他此刻伤痛过甚,竟如何也哭不出来,只是怔怔的跪在坟前。
过了片刻,董袭走过来,将坐骑交给沈陵,劝慰道:“逝者已去,生者须当节哀;莫令逝者含悲。你还是快快离开夷州,回中土去吧。”陵道:“老将军,你若放了我,孙权岂能容你。”袭道:“当年若不是你舍命救我,老朽焉能活到现在。这二十多年来,我驱匪逐寇,颇有军功。侯爷最多掳我官职,不至丧命。”默叹一声,
率部众走了。
沈陵望着董袭越走越远,不由回首前尘,往昔种种,宛在目前,难免百感交集。于是长叹一声,翻身跨上马背,向西驰去。晌午时分,临近海岸。却见岸边泊着一艏大船,吴骞立在船下,见沈陵过来,策马驰近,将一个包袱递给沈陵,道:“船已准备妥当。”豪杰之士,当此情景,自是不须言谢。
沈陵翻身下马,谓吴骞道:“妄动难保,且静易安。只恐基业未复,孙氏全族遭戮;如此世代经营,终成虚幻,徒然祸害子孙族人!”吴骞道:“沈兄良言,我必铭记于心。却不知沈兄以后作何打算?你我二人还有重见之日否?”
沈陵凄然一笑,道:“一朝暮去人终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莫说天下之大,你何苦寻我,即使再次相逢,也是徒增烦恼。”吴骞默然,两人相顾无语。隔了良久,沈陵道:“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离散终须一别,你请回罢!”吴骞洒泪拜别。
沈陵登船之后,即令扬帆。眼望着船影渐行渐小,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缩成一个黑点,终于消失。吴骞长叹一声,怅望南天,悄然良久,方才郁郁而回。
大船在海中航行两月有余,终在同年九月从青州海湾靠岸。沈陵茫茫漫游,不知该赴何处,于是寻了个僻静之处,结庐而居。这一住就是数月,秋去冬至,腊尽春回,到处一片盎然气息。
这日沈陵背剑而出,漫步目的的缓缓南行;过有月余,登舟渡江,行至曲阿;天时日暖,沿途但见兵革之余,城破户残,尸骨满路,不免暗暗心惊。
这日行到吴县下的一个小镇,便在一酒家中坐了,自饮闷酒,刚吃了三杯,忽见一条汉子奔进门来,大呼道:“东海贼军杀奔吴县来了。”店中诸客闻说后,各各惊慌不已,纷纷夺门而逃。沈陵亦随着众人奔逃,途中沈陵向人打探,方才得知为何。
原来当日沈陵走后,孙权终是畏惧,于是只遣黄柄、祖勋二将引一万兵出海助王濬举事。王濬得令之后,联合各地山匪海寇,教举事起兵,号为“东海军”,其头目裴元崇称为“飞龙大将军”,副将万镇楼称为“擎天大将军”,众头领皆为校尉。四方水匪路寇云集相从,拢合了军士三万人,战马千余匹,战船数百只。先一拥而上,去攻打柴桑。
柴桑郡守,乃是南徐人焦迁。其时江东军马尽数调往前线庐江,城中守卒不过千余老弱。王濬先写书劝降,却遭太守扯书斩使,召集军民坚守。
王濬大怒,率军士猛攻。城内守军甚少,物资匮乏,焦迁战死城头。官民开城尽降。王濬攻克柴桑,即分兵二路,一路令裴元崇、万镇楼引东海军一万,过鄱阳湖,攻取始兴、建安、东阳等郡,然后会合夷州兵马,攻打江东重镇会稽;一路自引文虎、文鸯、关索三人登舟过江,直取丹阳、余杭、秣陵等地。
此时江东各郡守备尽皆空虚,兼有当地氏族为内应,被东海军一路所向皆克。不到一月,已沦陷城池数十座。各地文武要员,战死投降的极多。王濬率军乘楼船顺流而下,不过十日,杀至丹阳。
丹阳守将乃蜀国左将军沈莹,手下只郡兵两千人。王濬遣人招降,沈莹大怒道:“我捐身为国可也,焉能降敌?”扯书斩使,引军坚守城池。王濬大怒,驱兵四面围攻,激战数日,打破丹阳城。
沈莹挥兵抵敌,引军巷战,王濬引兵一齐围上。关索率先杀入阵中。沈莹奋力搏战,死于乱军之中。蜀兵四散败走。王濬打下丹阳,命关索率军攻打余杭。自召集众军道:“此去百里,便是秣陵城。兵法云‘一鼓作气,克敌制胜’,我等连克江东数十个城池,正当乘势杀入秣陵,以建大功。”众军呼应。于是令文鸯引三千军为先锋,自提大军为后,杀奔秣陵城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