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全忠义典韦饮恨 传遗命曹操寿终
却说曹操那日得典韦金蝉脱壳之计,逃至定陶,一路受惊疲惫,头风发作,痛彻难当,卧床不起。便叫众将全副甲胄,轮番巡城,以防河北军乘胜追击。这日稍痊,便与众将上城头查军,忽见城门大开,一将飞驰而入,滚鞍下马,上城头望操便拜。
众视之,典韦也。皆大惑不解,争相问之,韦以实告。操闻之,心中不信,细问一遍,韦答如前言;再三问之,韦复答之,与前述分毫不差。操满腹狐疑,又教再探,回报河北军中偃旗息鼓,并无兵动之相,不似诱敌。操无奈,只教众将夜间戒备,又温言抚慰,教典韦自去歇息。
及夜,操思典韦之顾,头痛不已,难以安枕,百思不得其解。夜半侍者隔帐报贾诩来探,操不及披衣,急起教入。及诩入,操问道:“文和何来?”诩笑道:“特来医治大王失眠之症。”操叹道:“公真知孤者也。”二人合席而坐。
贾诩道:“大王以为此次典韦归来,真伪如何?”操摇头不已,诩道:“典韦勇力超群,为中军大将。昔日在并州时,他与孙伯符大战数阵,彼此互慕相惜。若与河北无沟通,贼军安肯纵之使归?其实可疑。”
操道:“公以为典韦其人如何?”诩沉思良久,对道:“忠肝义胆,非临阵背叛之人也。”操道:“文和之见,与孤相同。典韦随孤近三十年,非背叛卧底之人。但两军交战又绝无轻易纵敌之理,若信典韦之言时,于情理不合。若不信时,又恐冤枉好人,冷了众将士之心。”
诩道:“吾有一法,可知真伪。”操喜道:“可速言之!”诩道:“大王可假意冷落典韦,过几日时,让他诈降河北,窥便刺杀庞统,看他如何答复?”操摇头道:“此非好计。若韦一去不还,当真为河北效力,岂非弄巧成拙?”诩道:“大王只此言说与他听,典韦若去,便无猜疑;若不去时,当有别论。”操点头称善。
次日,操尊贾诩之言,不点典韦守夜,冷落一旁。不出数日,军中流言纷飞,众将心中也猜的七八分,对他敬而远之。这夜,操密唤典韦入见。须臾韦至,操指责他有不忠之心,韦拜泣道:“韦受大王厚恩,竭尽平生也无以为报,岂敢有他意?若韦有二心时,天人共戮!”连连跪拜,叩头出血。
操心中方定,道:“孤亦知公之忠心,怎奈众人之口耶?汝若能为孤诈降河北,刺杀庞统,则流言自消耳。”说完,目视典韦,见韦面有难色,并不答言,又道:“公安心自去。家中老母幼子,孤会妥善照料。”韦知操有相疑监视之意,万念俱灰,只得含泪答允,黯然辞去。
翌日天早,曹操方才起梳,从人慌忙报入,说典韦于昨夜自刎帐中。操闻言大惊,举止失措,单衣奔韦帐而来。及至,见韦双拳紧握,含泪而终,双戟倚在一旁。床头有遗书一封,操展阅看,书略云:
“典韦自幼粗蛮,不好读书,粗知礼仪。窃闻忠不畏死,义不偷生。韦本浪迹江湖,颠沛草莽,与禽兽狼虫为伴,市井野人为伍;大王时以一方之重,屈尊来招,以韦为人;用之为近侍,爵之如大将,解衣推食,泽及宗族。三日一赏,五日一赐,寒家贫母,皆受重惠。韦虽土木偶人,每思及大王恩遇相重之情,感激涕泠!前典韦不幸遭擒,以辱军败将,得庞士元待以弟兄上宾之礼,如此肝胆义士,韦若诈降暗杀,实是无义小人也。昔日孙伯符以死不负靠山王,吾典韦亦当肖之;韦处此两难境地,既不能害义士以释大王之疑,亦不能叛投河北以坏事主之忠,在此进退两难,典韦只有一死,方能正清白
之名,好教后人子嗣得知:典韦一生,不曾行苟且负义之事,凭此颈血,以成忠义。韦在冥冥之中,亦不敢怨大王之分毫。罪臣典韦百拜。”
操阅毕,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左右救回帐中,操卧床垂泪,诸将皆来探视,操以书付贾诩,叹道:“文和多心,屈杀好人矣!”诩闻言,知操有令己代过之意,不敢多言。于是全军举哀,设祭祭祀典韦,操亲自哭而奠之,谥为忠信侯,子典满,袭其爵禄,厚葬以王侯之礼。后有事叹道:
“三十征载标同心,重义轻生啖子衿,奸雄权臣出诡计,不识英杰血泪倾。”
操多疑害死典韦,气淤出病,就招众将至,唤曹真道:“孤今回弘农养病。此地托汝管领,任城托彰儿把守,兖州拨于禁、张秀等将佐把守;汝南最为紧要之地,吾令夏侯渊为主将,乐进、李典为副将,保守此地。但有缓急,飞报将来。”操分拨已定,遂引夏侯惇、许褚、贾诩等奔回弘农。夏侯渊遣其子夏侯霸据守陈留,乐进守济北,以防庞统。
曹操自归弘农后,终日郁郁,头痛数月不止。诸将百官,尽皆焦虑。世子曹丕整日泣下,以泪洗面。众家名医请了无数,汤针药灸服了无数,尽皆毫无疗效。病势一日重过一日。
这夜至三更,只觉头目昏眩,乃起,伏几而卧。忽闻殿中声如裂帛,操惊视之,忽见马腾、王子服、吴硕,并孔融等二十余人,浑身血污,立于愁云之内,隐隐闻索命之声。操急拔剑望空砍去,忽然一声响亮,震塌殿宇西南一角。操惊倒于地,近侍救出,迁于别宫养病。次夜,又梦见袁绍、吕布、荀彧、典韦等来呼喊。
至晓,操召群臣入道:“孤戎马三十余年,未尝信怪异之事。今日为何如此?”高柔进言道:“大王可召得道高人设坛祈禳,或可治愈。”操笑道:“孤睡梦之中,故人来访,是召孤同去也。孤天命已尽,设坛祈禳,又有何用?徒为天下人所笑耳。”
曹丕泣道:“父王善保玉体,不日定当霍然。”操叹道:“圣人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孤大限将至。”便叫群臣告退。
不几日,曹操病又加重,只觉气血翻涌,怒上三焦,心知大限已至。遂叫世子曹丕及夏侯惇、陈群、贾诩、曹真、陈泰等来榻前,道:“孤征战三十余载,纵横天下,无往而不利。如今天命将至,惜不得与诸君再叙也。奈何心事未平,特以交代,有劳诸君。”曹丕泣不能言。
操责骂道:“昔日孙文台中箭身亡,其子孙策点泪未流,汝何只顾痛哭耶?”曹丕哭拜不止。操叹道:“人生在世,谁能不死?孤称霸天下三十余年,会尽群雄。如今寿过六旬,已无憾也。”说完,长叹一口。
又叮嘱曹丕道:“汝继我位,必有波折,当谨慎处之,当断则断。然我生诸子,皆是你兄弟手足,汝为兄长,纵有隔阂,亦当宽怀化解,切勿作袁本初诸子相残,为外人所笑。汝三弟曹植,好酒狂放,恐常有无礼,汝当谅解也。汝二弟曹彰,骁勇善战,汝当厚加笼络,使其尽股肱之力。”曹丕流泪道:“孩儿谨记。”
操目盯良久,霍然起身,指曹丕道:“孤育汝三十载,知你禀性,孤死之后,汝必不容子建也。彼与汝一母而生,皆为孤所爱惜者。汝为长子,可继我业。凡事勿要计较,宜以宽待之,不失笃良本色。今孤要汝发誓,孤死之后,必不谋害汝等众兄弟。”曹丕心下大骇,乃指天发誓道:“儿臣日后若有手足相残之举,遭五雷轰顶而死。”
曹操闻后,心中稍安。又唤贾诩道:“惟今天下之事,尚未平息。刘雄、
刘备皆为国家大患。此二贼者,不可以力讨伐,可分其势,使彼此相并,然后平之。此事多劳文和费心。”贾诩泣拜领命。
操又谓夏侯惇道:“元让乃孤最心腹之人,非他人可比。孤死之后,元让要用心辅助丕儿,多多教导。勿使他沉迷酒色,荒废政事。”夏侯惇泣下道:“大王放心,臣万死不负大王所托。”
又唤曹真道:“子丹乃孤养子,与丕儿兄弟也。孤死之后,万望子丹早晚尽心用力,勿负孤往日教育之情。”曹真泣拜从命。
又唤陈泰道:“孤遍观朝中后辈,惟玄伯文武双全,堪称当世英才。日后国家军政大事,多要依仗玄伯,且勿推迟。”陈泰泣拜道:“臣肝脑涂地,不负大王之重托。”
操微微点头,令群臣且退。止留曹丕在内,嘱咐道:“孤今将死,有良言告汝。以汝看来,雍凉都督司马懿之才何如?”丕道:“当朝中流砥柱,国家西北屏障。”
操沉声道:“此人鹰视狼顾,极有城府,加上足智多谋,才略盖世。孤先前命他总督雍凉,已铸成大错。汝日后可缓缓削其兵权,召回朝廷任职,只可用其才,却不可再用其人也。切记,切记。”丕拜道:“孩儿谨尊父王金玉之言。”
操叹道:“若论笃厚恭谨,统治万民,孤不如汝;若论行军决断,沙场争锋,汝不如父也,以孤之能,犹屡屡挫败,而况汝乎?宜谨宜慎,戒急戒燥,勉之,勉之!”嘱完,挥手教曹丕退下。丕再三叩首,含泪出门。
及夜初更时分,操长叹一声,幽然道:“孤乃大汉中兴之臣,今为匡扶朝廷,竭力终生。刘雄、刘备虽名托汉室宗卿,实则各怀篡逆之心。此二人与孤岁在相比,孤却要先走一步,可悲,可叹。”言讫,昏绝。三更又醒,依旧长叹道:“可悲,可叹。”连叹数声而亡。卒于弘农王宫中,年六十五岁。时公元220年,汉建安二十五年春三月十五日。后人有诗道:
“魏土仙起望东留,成事在天出俊柳。秋树至今犹望幸,后人空谈曹孟德。”
曹操既死,文武百官,尽皆悲痛。陈群以帝传诏,故魏王曹操,匡扶朝政,功勋卓然,今薨,许都、洛阳二城素缟。众官将曹操用金棺银椁入殓,设祭奠于弘农王府。一面遣人往鄢陵侯曹彰、临淄侯曹植、萧怀侯曹熊处报丧。曹丕放声痛哭,几近昏厥。
众官相聚,各自苦苦相劝,曹丕悲痛稍止,暗扯诩袖密道:“事在当头,早议大事为安。”贾诩会意,起身出殿。不一刻,忽一人挺身入殿道:“请世子息哀,且议大事。”众视之,乃治事中郎华歆也。
歆道:“魏王既薨,天下震动;当早立嗣王,以安众心。何但哭泣耶?”群臣道:“世子宣嗣位,但未得天子诏命,岂可造次而行?”华歆厉声道:“弘农离许都,来回数百里之遥,往返奏报,耽搁日久。倘生有变故,社稷危矣!今曹丕公子既为世子,则继王位,正合道理!”
大夫王朗亦起身拔剑,割下袍袖,大喝道:“迟恐生变。即今日便请世子嗣位。众官有异议者,以此袍为例!”百官悚惧。少顷,振威将军吴质带剑而入,大喝道:“吾已于天子处索得诏命在此。”取出圣旨开读,旨封世子曹丕为魏王、丞相,大将军。令丕即日回许都登位,受大小官僚朝拜。
曹丕即登王位,哀痛大减,一面发文布告天下,一面在许昌府中设宴,与群臣相贺。宴至酣处,忽人报鄢陵侯曹彰,引精兵五万,从任城杀奔许都而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