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浑浑难泯豺狼性 噩噩解赎坐烹羔
却说东海军打破会稽,裴元崇引兵入城。黄柄令祖勋引兵驻守城外。自家随裴元崇进城,直入太守府衙内,郡内州官跪列堂下;一人上前献户籍民册。元崇喝道:“狗官顽抗,累我损兵折将!”一刀将那州官砍翻。余众惊的魂不守舍。
裴元崇端坐中央,大喝道:“将这些狗官全部拉下去斩了。”黄柄劝道:“既已归降,将军不可大肆杀戮。以免激起民愤。”元崇道:“这群狗官,害我白白损失数千兵马,若不杀之,以儆效尤,实难泄我心中之恨!”叱令左右:“速速斩讫来报!”卫兵将众州官一拥而出。少顷,呈上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黄柄不禁侧目。
裴元崇哈哈大笑:“看以后谁敢抗我大兵。”忽听得远处传来成千上万人的哭叫呼喊之声,震天撼地,惊心动魄。黄柄只道城中军民起事作乱,急忙抽出长刀,就要出去镇压。只听元崇大笑道:“无妨事。这磕城贱民,不服天威,竟敢助官兵守城,须得大大洗屠一番。”当下离座步出衙门,众军紧随其后。
众人出的府衙,只听得哀哭之声更是凄然。映眼望见一个独眼将官带着几十个杀气腾腾的悍卒,在街心四处追杀平民,当真是惨绝人寰,无论白发苍苍的老翁,抑或未离襁褓的婴孩,无一得以幸免。只看遍地尸骸,血流成河。忽一个老妇从房里逃了出来,那独眼将官瞧见,一个箭步冲过去,探手抓住那老妇。老妇双膝跪地,苦苦哀求,独眼将官理也不理,一刀下去,人头滚落,血从腔子里喷出数尺之高。
黄柄在夷州多年,何曾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当下双目几欲要喷出火来,大叫道:“将军!古言得民心者安天下,蜀兵抵抗大军,义在各为其主,忠君为国。何况百姓无辜,如何也被殃及?将军怎能滥杀平民泄愤!”话音方落,只听一声惨叫。黄柄回头一望,见一妇人右臂被齐齐斩落,热血狂喷,倒在地上翻滚。而那独眼将官喋喋怪笑,面目狰狞,就来杀那妇人。
忽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人丛中逃了出来,扑在那妇人身上,大声哭喊。那独眼将官高举长刀,眼看要将那孩子斩为两段。黄柄来不及多想,从地上拾起一杆断矛,飞掷过去,正中那将官后心,穿心而过。
那独眼将官口里鲜血乱喷,扑地死了。这一下变故众人均都始料未及,就连正在行凶的贼军亦都呆立当场。黄柄大怒道:“谁敢再滥杀无辜,定斩不赦!”他此刻极为恼怒,手按刀柄,双目环顾四下,浑然忘记自家身周全是东海贼兵。
裴元崇亦是大为惊诧,万想不到他会突行此事。他为匪首多年,眼见爱将被杀,亦是大为震怒,瞪着黄柄,沉声喝道:“你当真大胆,竟敢违我军令,杀我爱将!”喝令亲卫将他拿了。
黄柄拔刀在手,喝道:“谁敢上前!”众贼兵见他怒目威严,亦是心惊。此时恰好万镇楼跨马而来,他见独眼将官被杀,亦是愤怒,拔剑就来刺黄柄。柄闪身躲过,将刀把调过来,对着他胫骨上狠狠一击,万镇楼惨叫一声,扑到在地;黄柄转身一脚踏住他背心要穴,两手扣住双臂脉门,使力一拉,万镇楼顿时浑身酸麻,动弹不得。裴元崇见万镇楼落入敌手,毕竟有些投鼠忌器,只能指挥兵马将黄柄团团围住。
约过一炷香功夫,祖勋率军赶来。他在途中便已听说事情究因。是以到了之后,更不多言,直指裴元崇大喝道:“汝等滥杀无辜,实非大丈夫所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就此别过!”
黄柄亦道:“自古无论君候将相,抑或是隐士豪杰,必是为民造福
,爱护百姓之人。将军既然授命拜将,终是朝廷大员。行事自当三思。”于是放了万镇楼,与祖勋引兵出城去了。
当晚二人便在帐中计议,言无数句,相顾叹息。想他二人均乃将门之后,少年时亦在中土长大,后随孙权远赴夷州,二十余年来也是南征北讨,视死如归。但今日目睹贼军屠城血洗之惨状,真是不寒而栗。不由间便理会了沈陵为何宁愿舍了性命,也不相助孙权起兵,自然是兵凶战祸,难以保全,到头来苦的仍是天下黎民百姓。由此可见,他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实是让人钦佩至极。
少待片刻,祖勋开口道:“那东海贼军残暴至极。我是断不能助他了。明日某便班师回夷州,要是侯爷怪罪下来,某一律担当!”黄柄道:“我亦是此意。明日一早即刻动身。这中土虽是地广人稠,在我看来,却是人间炼狱,不如夷州半寸乐土。”商议既定,二人心中反而舒畅,当下对酌谈论,直饮到二更时分。
忽听营外嘈杂之声大作,跟着传来阵阵大叫:“敌袭!敌袭!”两人一跃而起,各执兵刃,奔出营外,只见四周无数东海贼军袭来。夷州兵大多都是水军,未经过如此大战;更加上毫无防备,当下乱成一锅粥,有的欲进,有的欲退;在营中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黄、祖二人知败局已定,负隅顽抗,也只是徒增伤亡。于是急忙组织剩余兵马往南突围。奔至天明,已到章安北。祖勋记点军马,只剩二千余人,不由勃然大怒:“待我回夷州禀明侯爷,点齐兵马,再来复仇。”黄柄回看身后残兵,凄凄惨惨,长叹道:“怨怨相报,无穷无尽。唯愿我夷州子民,不在卷入中土纷争而牺牲可也。”遂引军马登船下海,回夷州去了。
王濬闻说诸般事后,摔杯大怒:“果真是匪性难改!”急亲自下书,遣人送往东海军中。裴元崇扯书斩使,公然自立,称‘东吴武王’,据守会稽,并遣部将驻守乌程、建安,自与万镇楼引大军直扑吴郡而来。他纵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以江东百姓闻东海军之名,无不惊惧。
再说沈陵当日跟从百姓逃奔,行出数里后,忽遇到一群东海贼军,约有两百多人,想是贼兵的一个编队。贼兵见了逃难的百姓中有几个妇女,就吆喝起来,纷纷围过来。百姓惊慌失措,抱头奔逃。贼兵不问老幼,见人便砍。
沈陵看了大怒,夹手将一个贼军头目手中的长矛夺过来,跟着反掌挥出,打在他肋胛上,再反手一矛戳死,那头目惨呼一声倒毙。众贼兵齐声呼喊,刀枪并举,冲杀上来。
沈陵在夷州闲暇之余,常在战阵切磋,是以武功精进。他左刺右挡,大呼酣战,如入无人之境。贼兵见他如此英勇,不过逼近,只在身周游斗。稍过片刻,忽然前方旌旗招展,一队蜀兵急冲过来;为首一员青年将军,甚是武威,他绰枪杀入兵丛,所向披靡。
众贼兵见他如此凶猛,哪里还有斗志,转身就逃。那青年将军也不追赶,望着众百姓说道:“诸位桑梓莫慌,我乃蜀将朱任。东海贼军顷刻即至,诸位快快躲起来吧!”说完,率部众走了。众百姓听后,纷纷四散奔逃。沈陵亦扔了长矛向南走。
未行数步,忽见一株大树后爬着一个中年汉子,躺在地上呻吟。身旁蹲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不住抽泣。沈陵急忙附近身去,见那汉子刀伤甚重,此刻已在弥留之际,他察觉有人过来,微微睁开眼看;见到沈陵后,口齿略动,似要说话,却说不出半点声音。
沈陵急忙将他抱在怀里,用力在他印堂上揉搓。少顷,那汉子精神略振,低声道:“好汉,求你将女娃送到乌程县飞云庄上…
…,老爷必定……”说着话,将女孩手放在沈陵掌中,突然头一偏,气绝而死。
那女孩爬在汉子尸身上大哭,不住口的叫:“戚叔叔,戚叔叔。”沈陵见他气绝,不禁伤怀,默然道:“某必不负公之重托。”遂捡了把断刀,掘了个坑将他尸身草草埋了,拜了三拜,抱起女孩就走。
那女孩已哭得筋疲力尽,这时一躺在他怀里,即便沉沉睡去。沈陵怕从嘉县大路走遇到东海贼兵,所以转向丹阳方向走,于路专择山林僻径走,是以走了大半日,也未走出多远。
黄昏时分,到了一个小村庄,沈陵本想买些米打火造饭,哪知村里竟连一个人影也无,无奈只得继续赶路。但见余晖之下,沿途一片荒凉。远处老树上栖息着数十只老鸦,哑哑呀呀,禾田里横躺竖卧着几具白骨残尸,映着夕阳,显的格外惊怖。沈陵将那女孩双目遮住,快步走过。
行到天黑,山边傍着一个废弃的猎人小屋,沈陵便入了进去,他不敢点篝火,怕引来山贼叛民。于是将那小女孩搂在怀里,渡了一夜。次日早晨,沈陵抱着她顺着山路走,未行多远,却听脚下草丛里有异动,沈陵急忙拔剑拨开,却是一只断翅野雉。沈陵大喜,当下拔了毛,掏了五脏,生火烤熟,二人吃饱,继续上路。
晌午时分,忽见前面林中有青烟袅袅升起。沈陵不敢大意,蹑脚向烟升起处察看。临近,却见六七个汉子正围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沸汤,不住的加柴火。旁边不远处的树上正捆着一个妇人。
其中一个汉子叫道:“我先去将那贱人放血,今晚饱餐一顿,自是舒服得紧。”说着话,伸手从腰上拔出一枘尖刀。
沈陵骤闻之下,他们竟要吃活人,亦不禁惊悚。突然一瞥之间,见左首一颗朽树下生着十余株草菇,颜色极其鲜艳,因被断木遮住,所以不曾被人察觉。他素通医理,善治毒瘴,心道:“这草菇颜色如此夺目,必是剧毒之物。”伸手将那些草菇都摘了下来,放在怀中,又将小女孩放在断木下面,嘱咐他不许出声。然后大踏步走出来。
那群汉子骤见生人,具各惊觉,纷纷抽出兵刃立了起来。沈陵笑道:“诸位好汉莫惊。在下肚里饿的紧,特来讨一碗热汤喝。”说着话,从囊里取出一块金子,扔了过去,又道:“待会儿煮了羊,分在下一份儿可好?”
左首一个短须汉子捡起金子,大喜道:“既是同道之人,勿须多礼。”就邀沈陵坐下。陵探头到锅中一看,瞧是煮的什么,只见锅中上下翻滚,只是些清水。于是从怀里拿出那些毒菇扔了进去,说道:“诸位有口福了。”
那些汉子自然不识这毒菇,只以为是寻常草菌,是以并未怀疑阻拦。那草菇在热汤中一熬,顿时香气扑鼻。沈陵更大声赞道:“好香,好香!”那短须汉子早饿的急了,闻到菇汤香气,便先舀了喝。喝罢,舐了舐嘴唇,赞道:“好鲜!”又去舀了一碗。
旁边那个汉子伸手抢过,大口喝了。于是众贼轮流分喝,一会儿便将一锅汤喝了干净,又捞起锅中草菇,大口咀嚼。吃完,均觉意犹未尽。那短须汉子站起身来,拍拍肚子,笑道:“先垫个底。再烧锅热汤吃羊。”说着提锅去打水。
不料方行数步,惨叫一声,摔跌在地。众人急忙前去查看,跟着只听惨叫连连,众人各各毒发暴毙。沈陵去看时,只见每人脸色发紫,肌肉扭曲,死状甚是可怖。心道:“天生万物,各有序列,生克之道,果真奥妙无穷。毒物固然可恶,却也能制恶物。”于是解救了那妇人,继续上路。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