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周公瑾大摆群英会 蒋子翼月夜说周郎
却说庞统欲杀曹休，忽有人拦住，大惊失色，急回视其人，来人身形消瘦，长衫玉带，统识的郭嘉，方欲开口。嘉笑道：“你把出这等手段来，只要去瞒曹操，却瞒小生不过。”统道：“我观先生所为，也不想做曹操的忠臣孝子罢？”
嘉道：“休要说口。你为了一己之私，却陷河北于万劫不复之地也！”统笑道：“能拆便能解。待我投了靠山王，翻手之间就能将曹操兵马尽数退去。”说完，目视郭嘉，两人相顾大笑。
嘉道：“先生高瞻远瞩，实让我辈望尘莫及。小生日日想北上投奔旧主，先生当教小生脱身之术。”统笑道：“郭奉孝足智多谋，谅此小事有何难哉！”嘉叹道：“当局者迷，还愿先生赐教。”
统脱口而出道：“金蝉脱壳。”嘉道：“何为金蝉脱壳？”统去嘉耳边略说数句。嘉大喜道：“先生无愧凤雏之名！”就解了佩剑付统道：“此剑名为元戎，乃绝世神兵，唯统将之才方能驾驭。嘉遍观天下，除先生再无他人耳。今愿将此剑赠于先生，万望笑纳。”统接过剑来，仔细看了，称赞不已，拜谢道：“某却之不恭了。”挂剑辞别，径寻船顺水渡河，往青州来。
嘉待庞统走后，就将曹休救醒，一并回见曹操。操惊道：“庞士元这是为何？”嘉道：“若非小生一路尾随，文烈将军已吃他害了。”贾诩道：“某观这庞统本非真心来投，他言语中多有奉承。大王自不知也。”操怒道：“这酸儒，孤早晚将他挫骨扬灰。”
曹仁道：“那他前番所献良策，怕是有鬼。”郭嘉道：“庞士元为博大王信任，自然尽心为力。他所献计策，不必怀疑。”诩道：“郭大人所言正是。愿大王勿忧，速整军马便是。”操点头道：“传令三军，明日整备攻城器械，强攻壶关。孤与诸位亲自督阵。”
话音方落，忽阶下闪过一人谏道：“大王宁耐。臣有一计，不须耗费兵马钱粮，可教靠山王死无葬身之地。河北三州，唾手可得。”左右闻言皆惊，众视之，乃长史都令蒋干蒋子翼是也。
干越众而出，拜道：“此时欲要强攻壶关，徒劳军力而已。纵然拿下，也是两败俱伤。”操道：“子翼有何良策，何不直言献上？”干道：“某常闻河北军中有南北之说：南者以孙策、周瑜为首等江东军将，北者便是靠山王旧部等河北兵将；今孙策已死，江东人望倾之，已分离刘雄与江东军将之契。而周瑜随孙策投奔河北以来，一直自领一军，麾下兵强马壮，战将百员，俨然有一阵诸侯之慨。若能策反周瑜，取河北只在反掌之间。”
操道：“周郎智略超然，文武兼备，安能轻易说之？”干道：“某自幼与周郎同窗交契，愿凭三寸不烂之舌，往青州说此人来降。”操喜道：“子翼与周公瑾果相厚乎？”干道：“大王放心。干到青州，必将成功。”操问道：“不知子翼将何物去干这桩功劳？”干道：“只消一童随往，二仆驾舟，其余不用。”操甚喜，置酒与蒋干送行。
蒋干领了令，葛巾布袍，驾一只小舟，从黄河顺流而下，五日便到青州，径到水寨中来，命传报：“故人蒋干相访。”周瑜等将正在帐中议事，闻干至，谓诸将道：“说客至矣！”
吕蒙拔剑大喝道：“魏人与我等有大仇，彼来何意？吾当先杀此贼，以慰伯符天灵。”瑜道：“且住！便要会他一会。”遂与众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皆应命而去。瑜便整衣冠，引从者数百，皆锦衣花帽，前后簇拥而出。
蒋干引一青衣小童，昂然而来。瑜拜迎之。干道：“与公一别，数十年矣，公瑾别来无恙！”瑜道：“敢劳子翼挂念。子翼兄不远千里，远涉江湖
，来此为曹操作说客耶？”干愕然道：“吾久别足下，特来叙旧，奈何疑吾作说客耶？”
瑜笑道：“吾虽不及师长之智，但闻弦歌而知其雅意。”干骇道：“公瑾待故人如此，便请告退。”瑜笑而挽其臂道：“吾但恐兄为曹氏作说客耳。既无此心，何速去也？当与公瑾一醉方休。”遂邀入帐。
叙礼毕，两下坐定，瑜即传令悉召江东将官与子翼相见。须臾，文官武将，各穿锦衣；帐下偏裨将校，都披银铠：分两行而入。瑜都教相见毕，就列于两傍而坐。大张筵席，奏军中迎客之乐，轮换行酒。
瑜告众官道：“此吾同窗契友也。虽从并州到此，却不是曹家说客。公等勿疑。”遂解佩剑付吕蒙道：“子明可佩吾剑作监酒：今日宴饮，但叙朋友交情；如有提起曹刘两家军旅之事者，即斩之！”吕蒙应诺，按剑坐于席上。蒋干惊愕，不敢多言。
周瑜指帐下诸将道：“此乃吾帐下三十六员上将，皆随吾出生入死，肝胆相照，兄可知否？”干强笑道：“吾素闻江东英杰，名动天下。今日吾兄弟相聚，又有诸位英雄相配，此会，可名群英会。”瑜大喜道：“自伯符去后，吾滴酒未饮；今日见了故人，又无疑忌，当饮一醉。”说罢，大笑畅饮。座上举杯交错。
饮至半酣，瑜携干手，同步出帐外。左右军士，皆全装惯带，持戈执戟而立。瑜道：“吾之军士，颇雄壮否？”干道：“真虎狼之士也！”瑜又引干到帐后一望，粮草堆如山积。瑜道：“吾之粮草，颇足备否？”干道：“兵精粮足，名不虚传。”
瑜佯醉大笑道：“想周瑜与子翼同窗学业时，不曾望有今日。”干道：“以公瑾高才，实不为过。”瑜执干手道：“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假使苏秦、张仪复生，陆贾、郦生出世，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安能动瑜心哉！”言罢大笑。蒋干面如土色。
时陆逊引朱纪、孙翊等从营外归至，瑜见之，便指陆逊谓干道：“此陆伯言也，公在曹营可曾闻之否？”干道：“久闻其名。今见其人，果是英雄了得。”陆逊闻周瑜如此说来，便知得七八分，亦谢道：“公之名讳，逊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不胜荣幸。”便邀蒋干入帐，会诸将再饮。
瑜指诸将谓干道：“今日群英之会，公可曾尽兴否？”干道：“若非相识公瑾，苦蒋干一世，亦不复见此豪杰也。”当下大喜，与诸将饮至天晚，点上灯烛，瑜自起舞剑作歌。歌道：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歌罢，满座欢笑，其乐融融。
至夜深，干辞道：“不胜酒力矣。”瑜知意，便撤去酒宴，点人邀干入营安睡。及至，干自思道：“周瑜雅量高致，恐非言词所能动也！”踌躇再三，道：“若事又不济，反为他人所笑！何不趁其酒醉，以言语挑之。量他周瑜待吾如之上宾，不能奈我何哉。”于是往周瑜帐中走去。
及行至，忙停住脚步，若有所思，返回帐里，自言道：“罢、罢、罢，若要策周郎反时，即使周瑜不加害于吾，难免他帐下那些草莽将官，须不得丢了性命。”心中忐忑不已，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思道：“要周郎投奔曹公，却难似上青天，若使他自立为主，拥兵自重，却是大大可成。”
当下计较乃定，挑帘出帐，仰头望见天上一轮明月高挂，喃喃道：“月是故乡明，我蒋干若能完成这番功劳，即可光耀门楣，衣锦还乡了。”大踏步往周瑜帐中来。
却说这周瑜归营后，便吩咐小乔夫人道：“今晚有客人将至，可速备茶宴。”须臾，茶宴备齐，果听从人报蒋干到访。
及入，瑜见蒋干神情愉悦，正色道：“不知兄台到此，却有何事？”蒋干目示左右，周瑜会意，乃摒退待从，再问其由。蒋干抱拳道：“自从于公瑾相离之后，吾受高人尝点相人之术，略知一二。今日宴间，相公瑾之面，不过封候拜将；又相公瑾之背，却贵不可言也，特深夜到此相告。”
瑜佯笑道：“子翼兄之言何解？”蒋干正色道：
“天下初起难时，俊雄豪杰登高一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各辅明主，飘至风起。当时之心，忧在歼灭黄巾、董贼。今二刘与曹分争，志士奉主为尊，肝脑涂地；百姓荜门蓬户，流离中野，不可胜数。靠山王率河北三州百万之众，据壶关、临阳，阻黄河，连年征战，无尺寸之功，折兵无数。今又败平阳，伤大将，此所谓智勇者俱受困也。而魏王曹操起兵山东，转斗逐北，直下并州，乘其势力，威震天下。然其兵困黄河以北，追壶关而不进，退平阳而不保，骑虎难下，不能持久，锐气挫于险阻；粮食不得转运，将士疲惫，无所归命。故以兄之愚见，此二人皆不能成事。当今之时，曹、刘两主悬命于河北。公瑾为助刘则河北胜，公瑾为曹则魏王胜。吾与公瑾，同窗之契，情同手足，愿披心腹、堕肝胆，以效愚忠，唯恐公瑾不用吾计？”
瑜心下暗笑，面上焦急道：“子翼兄且速言来。”蒋干见周瑜心动，深施一礼道：“怨兄直言，方今为公瑾之大计，莫若两不相助而具存之，共分天下，鼎足而立，如依其势，则三强莫敢先动。以公瑾之圣贤，有甲兵之众，据强青州，出奇兵夺徐州而下江东，振臂一呼，依民众之愿，遂天下之命，则大事成矣，天下孰敢不听？”
周瑜闻言，佯做沉思，蒋干道：“古人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公瑾以青徐为本，取淮、泗之地，怀诸候之德，深拱辑让，则天下君王相率而朝矣。诚愿公瑾深思熟虑。”
瑜闻之，沉思半晌方道：“只是靠山王待吾深厚，吾岂可见利而背恩乎？”干道：
“请公瑾勿有妇人之仁也。且不闻先时西楚霸王项羽与高祖刘季为结义兄弟，刎颈之交，同伐暴秦，食则同座、寝则同床。及为关中封王之事，二人反目为仇，不共戴天，以至兵戈相见。高祖皇帝抱头鼠窜，躲避汉中，而重用韩信，暗渡陈仓，复来争斗，项羽遂死于乌江，头足异处。初时，此二人相遇，天下奉为美谈，而后相逐死斗，何也？又齐王韩信，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皆为汉立下汗马功劳，难落绞死烹杀，何也？不过生于乱世而人心难测也。
今公瑾仗忠义以交于靠山王，必不过于刘邦、韩信之交；故靠山王以为：日后公瑾必将危其基业，公瑾何不知矣！昔大夫范蠡、文种并力存亡越，伯勾践，立功名而为越王所嫉，范蠡窥透王意，施即归隐，遗书文种道：‘蜚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文种不听，后果受赐而死，为何？因勾践妒文种雄才，惧其反也。
故以交友言之，公瑾与靠山王交，则不及刘季与项羽；以忠臣言之，则不过大夫文种。此二者，足可比公瑾如今处境，愿深虑之。吾闻功高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公瑾涉黄江，夺青州，灭袁绍，慑曹操，举陆逊，收张辽，得并州，此所谓功高于天下，胜绩于世间，过范蠡、韩信多矣。今公瑾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归魏、曹公忧虑；归刘、靠山王惊恐，公瑾焉能持功安归乎？所以公瑾为大都督者，人臣之极，而有高于天下之名，兄暗为公瑾危之。”
周瑜闻之，佯装意不能决，遂道：“兄且归休息，容吾斟酌，再定行止。”蒋干暗喜乃退。及出帐外，再看月明星朗，祷祝道：“望苍天不负我哉！”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