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马钧指手划脚的拖着胡强、胡昭兄弟一路下山的背影,南鹰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来,向贾诩微笑道:“文和辛苦了!不仅成功将胡昭这位当世大贤请来渤海,更带出了胡强这位难得的人才,本将似乎已经看到不久后我们渤海仓盈库满的盛景……现在,你可以说一说用兵青州的意图了!”
“意图?不是都说了吗!”贾诩漫不经心的瞧着山下密集的军演阵形:“胡强说得已经很明白了,主公不会在装糊涂吧?”
南鹰愕然以对:“他说的都是如何兴修水利、提高粮产,何曾说过什么兵事?”
“侍奉一位只懂打仗的主公,当真是一个智者的痛苦!”贾诩转过身来,一本正经道:“一切的战争,都是为了生存和利益……这话是主公亲口说的吧?”
“没有错!”南鹰仿佛有些明白了:“说具体的!”
“好吧!当今天下大势,主公应该是心知肚明!”贾诩低下头来,似乎是俯瞰河山:“随着董卓败退长安,标志着以韩遂和马腾为首的凉州势力元气已伤,他们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力东进。而东方群雄的强势崛起,将会令天下间野心勃勃的诸侯们群起效之……一言以蔽之,群雄割据的时代开始了!”
“在这其中!”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南鹰:“主公你已经扮演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因为你独一无二的特殊身份,还有战无不胜的辉煌军功,令你成为了一面大纛……. 大纛屹立,则汉室不亡,大纛倾倒,则改朝换代…….”
“停!”南鹰听得头大如斗:“你就直接说明白,这和出兵青州有几个钱的关系?”
“因为你的存在,很多地方势力仍在观望之中!”贾诩继续慢条丝理道:“若你保持优势,他们至少会在名义上拥护汉室,若你势微,则他们必将纷纷趁乱而起,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你这是在逼着我展现实力啊!”南鹰一屁股坐在大石上,苦着脸道:“可如今我方新收三郡,本已是树大招风、内忧外患,再强行出兵青州…….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且不说我军能否轻松拿下青州!”他有些目光沉重的望向北方:“只是我们卧榻之侧,便有袁绍和公孙瓒两条恶狼正在虎视眈眈,一旦我军兵力南调,他们却来趁虚侵袭,我军顾此失彼之下,必将付出惨痛代价!”
“主公近来…….似乎不复当年的锐意进取之气势啊!”贾诩若无其事道:“换成三年前,主公只怕早已迫不及待的挥军南下了!”
“我那叫稳重!”南鹰歪了歪嘴:“这不正是一个领袖应有的风范吗?”
“好吧!算是风范!”贾诩摆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道:“不过,主公你说错了一事…….我军如今出兵青州,非但不是急功冒进,且更是形势所趋、崛起所需!”
“说说看!”南鹰一下子跳了起来:“本将倒要听听,你老小子是不是真能舌灿莲花,说得本将心服口服!”
“且说主公顾虑的袁绍和公孙瓒吧!”贾诩转身遥望北方,目光闪过一丝不屑:“可能主公还不知道,这两个人目前已经联手了…….”
“什么!”南鹰身躯轻颤:“他们这是要向刘虞下手了!”
此次轮到贾诩浑身一震:“主公竟然能够如此清晰的把握时局?”
“对于公孙瓒来说,刘虞不仅挤走了他的靠山卢植,更主张与北方各族和睦相处,这已经触碰了公孙瓒的底线……”南鹰轻轻叹息着,与贾诩并肩而立眺望北方:“而袁绍,一向将整个北方视为他袁氏吞并天下的龙兴之地,又怎么可能放任一个有着皇室名份的对手在幽州一天天发展壮大?”
“下一步……待他们除掉了刘虞,便要轮到本将!”南鹰目光寒芒闪动:“所以本将一直认为,文和会劝本将趁他们三方鏖战之际出兵,一鼓荡平北方以除后患…….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文和竟会急于用兵青州!”
“主公真是洞察秋毫!”贾诩怔怔的瞧着南鹰:“你说得不错……若从军事上说,主公所思确是一个良策,但是诩却是从政治着眼!”
“刘虞是什么人?他拥有皇室中仅次于主公的名望,其清廉宽爱之名更受到天下很多人的尊敬!若主公统一北方,将刘虞、袁绍、公孙瓒三人同时剪灭,世人将会如何看待主公?”贾诩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刘虞老谋深算,深得北方诸胡的爱戴,竟于旬月之间便压制得他们服服帖帖,假以时日那还了得?此人的存在已经严重威害到了主公将来的利益,他必须死,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或是间接的死在主公手中!否则主公必将落得个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的天下骂名!”
“你是借刀杀人!”南鹰有些恍然道:“借着袁绍和公孙瓒之手除去刘虞!同时令他们背上弑杀汉室宗族的骂名!”
“不错!此正其时也!”贾诩重重点头:“不仅袁绍和公孙瓒暂时无力图谋我方,令我们有机会扩大地盘拿下青州,为日后的北方之争取得足够的战略纵深,而且……”
他捋着美髯,阴阴一笑:“天下人均看到主公全力攻略青州在前,那么即使刘虞死在袁绍和公孙瓒手上,任谁也不能说主公对刘虞见死不救吧?”
“你真阴险!”南鹰听得倒吸一口气,愕然道:“竟然连这些也能提前想到!”
“谢主公美誉!”贾诩微微一笑:“所以说,主公考虑的是军事,而臣下只能着眼政治!”
“好吧!这算是你第一个强有力的理由!”南鹰心中叹息一声,仿佛已经看到了刘虞饮恨收场的悲惨结局:“继续说吧!你不可能仅仅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便力主用兵青州的!”
“正如诩之前说到,天下乱局已现,今后将是一个群雄争霸的漫长过程!”贾诩缓缓抬手,指向一望无际的天边:“主公文臣如云,强将如雨,若不趁此机会席卷一方,怎能在日后的争霸大业中步步领先?青州,千里肥沃白壤,又有渔盐之利,主公不及早取之,尚待何时?”
“这么说倒有几分道理!”南鹰深思道:“可是如今青州虽说并无什么厉害人物拥兵自重,但是毕竟有十几个郡国、六十多个县,凭着我们目前的实力想要迅速拿下,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主公,你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贾诩哑然失笑:“非是诩大言炎炎,我渤海大军未动,青州至少有三分之一已经落入了主公的掌中!”
“你还想凭着天子令牌去招摇撞骗?”南鹰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汉皇权江河日下,这令牌不好用了……”
“泰山臧霸!”贾诩突然打断道:“主公,这颗多年前便已布下的棋子,是时候发动了!”
“啊……你说得对!”南鹰的目光猛然间亮了起来:“我怎么一时忘记了此人?听说他如今至少拥兵一万五千,且已暗中掌控泰山郡很多地方,若他全力以赴,不须我军出动一兵一卒,泰山郡便可纳入我方!”
“主公急什么?”贾诩继续不紧不慢道:“诩再说一个人……孔融!”
“什么?”南鹰脱口道:“你是说北海郡也……”
“不奇怪!”贾诩目中亦有一丝轻松:“事实上,孔北海日前已经秘密谴使来到渤海,敦请主公出兵青州,届时他将第一个起兵响应!”
“这便是得道多助啊!”他双手一拍道:“孔融不仅深记昔日主公在大将军府对其回护之恩,更对您和先帝之间的深情厚谊洞若观火,他的投怀送抱正在情理之中…….咦?”
贾诩盯着南鹰深蹙的眉关,讶然道:“是否臣下看错,主公竟似对孔融的主动投靠不喜反忧?”
“你说对了!”南鹰仰首望天,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本将在想今后,该如何对待孔融其人其族呢?”
“主公,你是说他的世家士族身份?”贾诩猛然省悟过来,良久才苦笑道:“现在想这些是否为时过早呢?或者主公可以等到日后……”
“日后过河拆桥的事情,本将可是做不出来!”南鹰神色复杂道:“这样吧!本将会寻机与他深谈一次,探探他的底线,如果他也是满脑子的家天下,那么……”
他目光阴沉起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投靠,本将断断不会接受!”
“……希望主公你的意图,不要被天下人看出来才好!”贾诩呆了半晌,才苦涩道:“否则,我们的争霸大业已经先输了一半!自古以来,历代开国君王都是靠着这些豪门大家才最终掌握了天下,你瞧瞧先光武帝……”
“本将不稀罕!”南鹰决然道:“光武帝倒是靠着这些人完成了拨乱反正的伟业,可是他能够预料到今日的结局吗?想想先帝、辨儿和协儿的下场吧!”
他有些痛苦的低下头去:“豪门士族的不断崛起,最终一定会威胁到皇权,而天子为了制衡他们便只有扶持外戚和中朝…….这是一个死局,永远也没有破解之法的死局!最终只能玉石俱焚!”
一瞬间,天干地支诸人、何进、张让等人的面庞在南鹰心头纷涌而过,一张张死不瞑目的狞厉面容几乎令他浑身血液为之凝结。
“我做不到打破一切阶级!或许几千年之后,终会有一位伟人横空出世,以其开天辟地的无上智慧和通天能力,创建一个再无战争、再无痛苦的理想国度!”南鹰木然道:“此时的我,只能想着如何将可能存在的隐患降到最低,以新的秩序实现百姓们的安居乐业,否则这些年来我们经历过的种种惨事,终有一日将会重新上演…….我死亦难安!”
贾诩听得呆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好了!此事暂时揭过!”南鹰勉强一笑道:“文和,你接着说第三个理由吧!”
“好吧!”贾诩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方才听到的震憾之言全数收入心底最深之处,他突然展颜一笑:“这第三个理由,正是为了主公刚刚才提到的…….令百姓们安居乐业!”
“你说什么!”南鹰听得一头雾水,失声道:“这是打仗啊!又怎能令百姓们安居乐业?”
“主公你错了!”贾诩抬起手来,指向远方隐约可见的农田、城池,淡淡道:“主公你可知,这一年来我渤海增加了多少人口和农田?”
“这一年,至少有二十万民众从四面八方涌入主公的领地,开拓出沃野千里!”他盯着南鹰那不能置信的双目,沉声道:“是什么令这些朝不保夕的穷苦人们不惜长途跋涉也要来到渤海?是什么令他们对这片土地充满希望?主公你想过吗?”
“是主公你的正统之名,是主公你的仁义之名,更是我们渤海王师的无敌不败之名!”他目光仿佛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轻轻道:“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在这样一个生灵涂炭的乱世,百姓们才不管什么圣人贤者,既然注定要有战争,他们宁可选择一个强大的王者,才有可能尽快结束这个乱世……活到最后!”
“胡昭、胡强兄弟的到来…….”贾诩意味深长道:“其实未尝没有这样的心意!”
“你……我懂了!”南鹰浑身剧震,喃喃低语。
“所以,战吧!”贾诩罕有的伸出双手按在南鹰双肩,低声道:“我很明白主公那份追求宁静的心意,然而你已经别无选择,若你心底很痛苦,就用战争发泄这份无奈吧!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主公!”
他缩回双手,深深俯下身躯,大叫道:“恭请主公,以无畏之心开无谓之战,以战止战,令万千将士和百万百姓得以看到那一丝结束乱世的曙光!”
“好的!”南鹰茫然看向山下那正结成一个个严整军阵的无数将士,终于痛苦的闭上了双目:“本将明白了……唯有一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