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步之声渐响,数十名宦臣禁卫簇拥着一位高髻云鬓的贵妇从宫门后现出身形。
这便是灵帝的生母董太后吗?南鹰瞧清了那贵妇的面容,立时生出不可思议的诡异感觉。须知灵帝的年纪也有三十多了,而此女的面貌倒更象是他的姐姐,雍容华贵、光辉灿烂的华服包裹下,依然能够瞧出那婀娜多姿的优美身形,如塑如画的脸庞上仿佛找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其白里透红的肌肤竟是不输于寻常少女,只可惜……如此美好的形象,此刻却尽被她那双凤目之中射出的凌厉目光所破坏。
“你便是南鹰吗?”太后一眼瞥见南鹰手中的天子御令,复杂痛恨的眼神一闪而逝,她厉声道:“本宫早就听说过你……倚仗着一点微末功绩,便恃宠生骄,目空一切!怎么?今日还敢提兵进京,甚至闯宫犯驾!你这乱臣贼子,想颠覆我大汉江山吗?”
南鹰心底一股怒火猛然冲起,险些要不顾一切的一个耳光抡过去。念及她是灵帝的生母,终于生生忍下,冷冷道:“微臣是否乱臣贼子?可惜太后你说了不算!若然天子在此,由他亲口说出这番质问来,那么微臣自会当面领罪!”
“你说什么?放肆!”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狂怒道:“竟敢公然顶撞本宫?来人啊!将他拿下!”
尖厉的咆哮声在宽阔的广场上远远传开,所有汉军将士面面相觑,却哪里有一人敢于奉旨上前拿人?
“你,你们?”太后浑身轻颤的戟指四方:“你们全都反了?”
“太后,您是否没有搞清状况?”南鹰哈哈一笑,再次举起手中玉牌:“如朕亲临……你这是欲令将士们蒙上大不敬的罪名吗?”
“纵然身为母仪天下的太后!”他盯着太后怒火喷涌的凤目,不屑道:“也无权这么做……只有一个办法,请出天子吧!若他认为微臣今日处置失当,自会收回这面令牌!”
“你这悖主逆贼!”太后气得浑身发抖,突然间她诡异的露出一个妩媚笑容:“想要请出天子?何不自己入宫?”
“那么,微臣多谢太后了!”南鹰一怔,一时不明白太后何以突然态度逆转。
他正待举步入宫,只见太后快步走到宫前,双手张开,森然道:“你有天子令牌,本宫无法将你治罪……可是这面令牌管得了天下人,却管不了生养天子的本宫!”
“想要入宫?”她尖锐的叫声震得所有人均是心头大震:“便试试你的胆子吧!踩着本宫的尸体便可入内!”
密集的足音响起,一大群禁军从太后身后涌出,将宫门封得严严实实。为首一人轻袍仗剑,厉叫道:“保护太后……卫尉董重在此,谁敢冒犯太后鸾驾?”
南鹰哪里想到堂堂太后竟会做出这般有如泼皮放赖的手段,听得亦是头皮发麻,心中含愤。他双目厉芒大作,一瞬不瞬的迎上太后那得意的面容,心中杀机大盛,他沉着脸缓缓举起手来。
看到这个手势,不仅渤海军战士个个崩紧了神经,连熟悉南鹰作战方式的洛阳战士也人人变了脸色……这是鹰扬中郎将即将不顾一切发起进攻的习惯姿势。
蹇硕只觉双足一软,一跤跌坐在地,悲叫道:“太后!”
卫尉董重?这便是太后的兄弟吧!还有那个不共戴天的董卓……南鹰与那董重的目光一触,均感觉到对方心底的凌厉杀机。
开弓没有回头箭!也罢,今日便行一回血溅宫闱的惊世之举吧!南鹰目中尽是冰寒,任世人日后如何口诛笔伐,任此身从此背负无尽骂名,我只行必为之事……
偌大广场上,倏的针落可闻。所有的目光均落在南鹰手上,任何人均知,一旦那手臂落下,整座宫城甚至是整个帝都,都将被无边的血色所笼罩。
高高抬起的手臂正待狠狠挥下,突然间一个深长的叹息声在南鹰耳边蓦的响起,那手臂立时僵在半空。
“三佩齐现,如觐先帝!拿出来吧……不要妄启战端!”苍老的喟叹仿佛消散风中,然而南鹰却知,只有自己一人听到了这声音。
他心中不惊反喜,只因为如此凝音入耳的功夫,天下间只有两人能够施展,除了已经鸿飞冥冥的张角,便只有剑神王越了。而他在如此关键时刻暗中出言指点,到底象征着天子主何吉凶?
灵帝海上泛舟时的话语再次在耳畔响起:因为传说中的秘密,便隐藏在这三面令牌之中!这也是唯我大汉天子才能掌握的最高机密!
没有想到这三面令牌还有如此的作用!三佩齐现,如觐先帝,便是可以号令刘氏所有的后代帝王,当然也包括太后。可是……难道灵帝当日便已想到了自己会有今日的困境,这才提前赠齐了三面令牌?一瞬间,南鹰心中尽是迷茫。
“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响彻广场,南鹰缓缓放下来手来,改为探手入怀,他微笑道:“竟然以为,耍出这种无赖手段便能令本将知难而退?”
看到那代表着杀伐屠戳的手臂并没有如预料中般落下,所有人均是心头一松,有如巨石坠地,额上渗出滴滴汗水。连太后亦是如释重负,口中不自觉的轻喘着,一时竟对南鹰的无礼言语无动于衷。
“太后说,这一面令牌管得了天下人,却管不了天子生母?”南鹰再次抬起手来,厉喝道:“一面不成,三面又如何?”
“什么?”太后猛然抬头。
明亮的日光下,三面全无二致的白玉令牌灿然生花,所有人均是瞧得一清二楚。
宫门内外,难以置信的惊叫之声有如山崩地裂般响起。
传说中的寒冰玉牌一直以来只是一个传说,近数十年来也只有鹰扬中郎将一人,凭着震古烁今的不世功勋和与天子生死患难的君臣之情,才获此殊荣……曾经有人暗中猜测,另外两面令牌近百年来从未出现,极有可能是某位天子不慎于宫庭中内乱中失落了。猜测归猜测,这个不解之谜,今日终于有了真正的答案。只是,这答案太过惊世骇俗,三面传说中的天子御令竟然集于一人之手,这不是在做梦吧?
“这不可能!”太后娇弱的身躯有如被人劈面打了一拳,她不受控制的踉跄后退,口中发出惊惶欲绝的尖叫。
“事实尽在眼前,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南鹰平静道:“事到如今,太后您怎么说?可以让开了吗?”
“本宫……本宫,遵命!”太后以手捧心,眼中尽是令人心惊的怨毒之色,她幽幽道:“让开宫门!”
“让开宫门?太后,不可啊!”董重显然不知这三面令牌的真正意义,他色变道:“怎可放任乱军进入禁宫?万一……”
“闭嘴!”太后突然用尽力气嘶声叫道:“连你也敢不听本宫的话了吗?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是!是!微臣遵命!”董重听得变了脸色,口中诺诺连声。他突然心间一片冰凉,因为他直觉的感到,三面天子令牌的横空出世,令太后几乎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哼!”南鹰发出轻蔑的冷笑,他转身向着将士们大喝道:“徐晃,立即接管洛阳防务!李进,守住宫门!典韦、高风控制广场!”
一道道命令发出,渤海军众将无不凛然遵奉。
徐晃引着昔日的北军将士和洛阳旧部扬长而去,径去洛阳各门传令。
李进领着上百名箭手立即登上宫城,手中闪着寒光的箭簇有意无意的扫过远近。
身着黑披风的大群骑兵迅速散开,在广场四周围成一个大圈,将数千不知所措的汉军圈在正中。
南鹰的几道军令一出,原先仍有些左右摇摆的洛阳将领们人人震惶。接管洛阳防务?鹰扬中郎将是想借着力压太后的强势,全面控制帝都了吗?看来,这洛阳的天,又要变了!
“其余众将……”南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举步向着幽深难测的宫门行去:“陪本将入宫面圣!”
“是!将军!”十几名背负银色披风的鹰将同声暴喝,排成两列跟在南鹰身后。
黑森森的宫门,有如一只远古荒兽的噬人血口,连南鹰一脚踏入,亦有一丝森然的寒意。他突然一阵恍惚,心底竟然生出难言的悔意……这世上最残酷无情的地方,便是宫闱之中,而天下间最为黑暗的心灵,便诞生于帝王之家。自己好不容易从帝都这块污秽之地挣脱出来,今日何苦又为了那份亦真亦幻的兄弟之情,再次一头扎了进来?再想脱身,不知又要等到何时!等待自己的,也不知是祸是福!
虽然在此次宫门之争中,自己仰仗着天子神器与昔日人和暂时力压四方,似乎掌握了全盘的主动,然而在即将到来的残酷乱战中,自己是否仍能如今日一样蹈险如夷?而两千渤海战士和数千忠于自己的洛阳战士,又有多少人将会洒尽一腔热血,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故土?
在一声深长的喟叹中,南鹰落漠的颀长身形渐渐没入幽暗的甬道之中。
广场外,纷乱的蹄音惊碎了将士们仍然陷入震憾中的沉寂,大将军何进和帝都重臣们终于闻讯赶至,却被手持天子令牌的鹰将们硬生生拦在外围,不得而入。
一脸焦虑之色的何进身后,袁绍引颈远眺,恰巧看到南鹰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内,他嘴角一掀,露出了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