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对视一眼,细细一想,这样似乎倒也不错。
自困阵中数万年,其中的枯燥与无趣又岂是凡人可知。现在来了个孩子,倘若倾囊相授,既能排解闲遐,又能避免所思所学湮灭于历史,倒是一桩美事。
想到这里,墨祖严肃开口道:“若是确定,便不能后悔了,我们可都是会很严格的。”
云风“嗯”了一声,坚决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修行,先修心,你还承受不了天地灵气的洗礼。这两年时间我们会为你打下基础,俩年后才是......赤老狗!你做什么!”墨祖话尚未说完,赤老便抱起小云风飞也似的溜了,后面颜姨与墨祖只恨居然忘了这老不要脸的家伙。
赤老拉着云风一路风风火火,小云风只觉身旁景色飞速变幻,这劲风直呼地他脸疼,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来到一座大鼎旁。
大鼎旁环绕着阴阳二池,一者火光升腾,翻涌不止;一者寒气森然,静若幽冰。而鼎池之间散乱地摆放着许多材料与工具,不远处似是赤老的小屋,看起来无比简约,倒是挺合赤老的性子。
“你赤爷爷最大的本事是炼器,当年老子炼的兵器,不吹牛,我说第二,这世上没人敢称第一!”赤老插着腰,神情相当得意,他递了个小锤子给云风,开口道:“怎样,要不要试一下?”
小云风很是兴奋,郑重地接过锤子,哪曾想,刚接过一瞬,他便“咚”地一声趴到了地上。
“赤老狗!你脑子里装的是铁锈吗?我家云风要是受了什么伤,我非把你头拧断喂狗!”天边传来墨祖的怒吼,赤老赶忙扶起云风,无比尴尬地默不作声。
云风起身之后拍了拍灰,除了小手通红以外倒也没受什么伤,旋即墨祖便飞来检视了一番,也略为放心地松了口气。
墨祖将云风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盯着赤老,一旁颜姨轻抚着云风的小脑袋,似乎看不出怒意。
“咳咳,我......我那个啥,哎云风啊,你墨爷爷和颜姨擅于书画,你想学吗?”
云风听闻,立马应道:“想!”
“听到没,还不赶快教云风!”赤老神情得意,对自己的急中生智无比满意。然而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身旁的阴阳二池中忽然窜出冰火二龙,寒冰肆虐,炎浪排空,赤老转眼便远在天边。
“老妖婆!你等着!我......”天边传来赤老渐渐远去的吼声,颜姨犹自安慰着云风,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
时光悄然而逝,转眼已近两年。
墨祖的小木屋旁,云风站在石桌旁,微微弓着腰,无比专心地练着字。
已近三岁的云风,若是以凡人的孩子相比,已经像是六七岁的样子,白发飘扬脑后,宛若小谪仙。
纸上所写之字尽是“风”字,两年来,云风练得最多的便是自己的名字。
一字写罢,墨祖不满地摇头道:“还是不行,意境差的太远。风者,可扶摇九天亦可遁于山野,可摧残万物亦可轻柔拂煦。而你这风空具凌厉之势,却无浩荡之实,后继无力,顶多吓吓凡人罢了。”
“我们墨家之道与你颜姨相近,虽然同样要求形神兼备,但是颜家重‘形’,而我们墨家重‘神’。字不求多,也不求美,最重要的是字中之意,字中之道。‘道’离你尚远,但‘意’要先打好基础。”类似的话,云风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但是说时容易,想要做到确实极难。
“哼,像你这样好高骛远,怎能教好他。虽然我们颜家之道与你墨家有些偏差,但是大道万千殊途同归,哪有一口气吃成大胖子的道理。”颜姨不知已经在小院里站了多久,看到云风有些颓丧,便出声安慰。
墨祖捋了捋胡须,他稍加思索,请教道:“那你说,该怎样教。”毕竟村中之人都并未从教过,教学这种事,想来女子更为擅长。
“小云风,颜姨问你,道法万千,诸多由人所创,并非皆来自先天,那人之灵感又从何而来?”
“灵感......灵感当来自万物众生,观天地,习万灵以省自身,悟法而道成。”云风结合所闻所学,认真地回答道。
“诚也,那你平日里又是怎么学的。”
“墨爷爷以道法神通展示大道神威,然后我观摩学习。”
“那便是了,所谓神通道法,是你墨爷爷对道的领悟,既非你的感悟,你现在也领悟不了。要我说,你当出村子遍观山河,悟你所悟之意。”
云风眼前一亮,连一旁的墨祖也觉得甚是有理,古语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修士而言也是颇有些道理。
“想去吗?”“想!”
墨祖望了望村外,略加思索后说道:“村外乃是荒域,大荒中妖兽横行,危险诸多,明日我亲自带你去瞧瞧这片天地。”
“嗯!”云风那对琉璃般的眸子闪了闪,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两个小酒窝儿,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翌日,拂晓时分。
老少二人已然来到村外,早春的深林此时薄雾笼罩,空气中弥漫着野草苗木的气息,微风轻拂,云风跟在墨老一旁也感觉到丝丝凉意。
即便墨祖完全压制了境界威压,林中妖兽也不敢近前,毕竟荒村有周边有禁制存在,无人可近,妖兽们自然未曾见过人族。更何况村子附近并无血脉高阶的妖兽,也当然不会有精血传承之术,故而对人族也是一无所知。
“孩子,你觉得此为何风?”墨祖丝毫不在意四周虎视眈眈的妖兽们,开始考验起了云风。
云风双眼微闭,放空心神感受了一番,道:“微风,晨风,生机之风。”
墨祖并未评说云风的答案,只是和云风缓步走着。没过多久,林木深处陡然扑出一只剑齿的花豹,同时树上垂下数条斑斓妖蛇,枯枝烂叶中忽然窜出无数触手般的藤蔓,那隐匿在四周的妖兽们尽皆攻向老少二人。
云风方才还在想为何墨爷爷默不作声,忽地出现如此多妖兽,他心里猛地一惊,脚步一顿,后颈都开始冒着冷汗。
然而在这纷杂的攻势之下,墨祖仅仅随手一挥,所有妖兽皆被一掌两段,死得不能再死。墨祖收掌后缓缓问道:“那现在呢,现在又是何风?”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云风犹自出着冷汗,小腿不停打颤,尚未反应过来。听得墨祖考问,他只能匆忙道:“妖风......大概,还掺杂着血气。”
“那适才为何说是生机之风呢?”
“我......”
“风者,千变万化,包容万物,你要读的不是表面之风,而是风语。风中有意,不仅是单纯的气味与感觉,还有其中所内蕴之神,比如此次的杀气。”
云风点了点头,其实还是一知半解,不是很懂。
墨祖也看出了云风的困惑,随即蹲下身子,朝云风招了招手道:“云风上来。”云风也不知墨祖要做什么,只得“嗯”了一声,便骑上了墨祖的肩膀。
“坐稳喽。”墨祖起身踏着虚空飞向苍穹,似是怕云风承受不住,所以速度较缓。
待到飞出深林,云风的视野也变得宽阔起来,却见地平线上似是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天穹上瓦灰色的云块伴随着焕发的晨光逐渐散去,那细微的光芒与即将消逝的黑夜融汇在一体,就宛如光与影的交织。
不知何时,空旷的苍穹上飞来了几只肥胖的妖禽,妖禽尽皆望着那喷薄欲出的大日,发出“嘤嘤”的啼鸣。
“墨爷爷,那些是什么。”
“那是啼天,一种极为寻常的妖禽,每当大日初升,便会朝天啼鸣。此类妖禽甚至斗不过凡人,常被凡人捉去报晓。”
啼天们猛力扑腾着短小的双翼,拼尽全力地嘶吼着,直到筋疲力竭,双翼再也无法支撑,便无力地坠向大地。
晨光熹微,渐渐驱散着凉意,云风沐浴在微凉的晨风中,只觉得这些啼天煞是可怜,这样坠落下去,大多怕是其他妖兽的口粮了吧。
“可有所悟?”墨祖问道。
云风望着升起的朝阳,看着坠落而下的啼天们,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们对着太阳啼鸣祈愿,然而云消雾散,微风拂过,却得不到任何答复。
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拼尽全力,即便日复一日毫无所得也无怨无悔永不言弃,直到耗尽或是失去自己的生命......
世事本无对错,啼天的血脉仅止于此,没有力量与智慧,它所能做的也只是如此,是苍天无情还是弱小之罪,谁又能说清楚。
风拂过,云风似能听到那和着鲜血的嘶鸣,他低下头答道:“啼天智慧有限,故而除了向天啼鸣心无外物,风中所感是其无悔与决然,向道而生,为道而死。尽管此情此景显得无比悲凉,但此风当是无畏之风。”
“孺子可教!”墨祖佯装镇定,实则有些惊讶,甚至让他怀疑教这些是否早了些。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云风被送到荒村的原因也还未知,至少这孩子绝对不同寻常,非凡之人自会做非凡之事,倒也无需操心。
听得墨祖的认同,云风心满意足地一笑,也是有些小得意。
直到傍晚,老少二人方才回到村子,云风也疲累地趴在墨祖背上睡着了。而墨祖嘴角挂着笑意,他对云风今日的表现也是非常满意。
墨祖瞥了瞥掌心受伤的小青雀,这是云风在林中救起,心想这孩子本心也是淳善,倒是不枉我们众老一片苦心,只是有时候善心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回到木屋,墨祖将云风轻轻抱到床上,自己坐在院中,望着天穹上的遮天仙阵以及远方的封仙阵,喃喃自语道:“当初神棍演算天机,如今这孩子的到来与成长,又究竟是福是祸......罢了罢了,听天由命吧,都多活几万年了,倒也没什么好牵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