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两月过去。
时值冬至,然而云风仍然光着上身,在墨祖的督促下苦苦熬炼。
修行界的季节与灵气有关,与其说是季节在变换,不如说是灵气的轮转。
同样的季节,由于灵气浓度的差距,所表现出的景象也自然不同。
譬如荒村中,有大阵的守护,故而温度在云风的承受范围之内。
而大针外已然寒风凛冽,即便云风裹着厚厚的袄子出去,想必也是撑不了多久。
这也是地域差距的一大缘由,孩子出生时的体质由父母影响,故而修士们从小便能忍受住高灵气密度的气候。
然而凡人的孩子没有这样的优势,倘若不遇到什么大机缘,不踏入修途,可能世世代代都离不开那荒远的角落。
当然,修士之间的差距也是颇大,这点便另当别论了。
话虽如此,但云风还是能确实感受到这股彻骨的寒意,不过依墨祖所言,这也算是一种磨练。
“还有三十圈,加把劲!”墨祖坐在石凳上吆喝道,手边还有一只慵懒的小灰白色猫儿。
这只灰白色小猫是深秋之时,快入冬那会儿到来的,它视大阵为无物,径自寻到了墨云风,细细打量过后化作一枚近似“川”字的猫爪印栖息在墨云风左臂之上。
当然它原本是打算躲进右臂里,不过被这气息给吓得不轻,只好选择了左臂。
当时云风是真的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是墨祖惊讶过后,好好解释了一番。
这只猫儿是“眷灵”,意为被上天所眷顾的生灵,它们以天地灵物为食粮,虽然不具备任何战斗能力,但是却有着极高的适灵性和无人能及的灵觉能力。
而它们成长之后虽不会成为战力,但却是修士们莫大的助力,尤其是精修丹符器阵等道的修士。
这样的生灵甚至无法用任何手段让它们屈从,只能用真心去打动。
这只眷灵为何会如此自觉的依从于墨云风,这点让墨祖震惊,当然眷灵的灵智可远非寻常生灵所能比,如此选择必有其缘由,反正绝对不是坏事,那便由着他去了。
不过墨祖可不会把自己的奇珍喂给它吃,一来它尚且幼年,还承受不住。二来这些都是要给云风打熬所用,这些日子以来,他觉得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所以对云风的训练也是更加严苛。
此刻的云风双臂平举,在枪杆围成的跑道上不停跃动,枪杆有高有低,之间的空隙也长短不一,而墨祖的要求是每一根枪杆都必须踩到,这对体力确实是不错的磨砺。
墨祖的本意也不只是锻炼体力,最初的站立也好,如今的跑枪杆也好,都是为了锻炼云风的专注力。
依墨祖所言,舞枪之人最重要的便是专注,枪杆是自己的手臂,枪刃便是指尖的锋芒,专注的不仅是手中长枪,也是敌人的弱点。
不一会儿,云风便完成了训练,虽然过程早已轻车熟路,但是这极不规律的动作还是相当累人的。
“喘好了就过来把这个喝掉。”墨祖手中一碗绿油油的浆液,阳光下还泛着些许微光。虽然看上去很是华丽,但这味道实在令人难以下咽,毕竟这可是墨祖混合多种仙珍的“杰作”。
当然,没有进行任何味道的调制。
若依墨祖所言,便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实际上,只是墨祖真不知道该如何改善这补药的味道。
云风拖着疲累的身体,捏着鼻子一口闷下,表情可以称作是扭曲了。
一旁的眷灵猫儿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冷眼瞅着墨祖,心想着:他喝下都没事,为什么我不能?
墨祖佯装没有注意到,猫儿只得忍气吞声把眼睛闭上,谁叫自己斗不过这老头呢。
......
云龙山脉,今日却是不再沉寂。
一黑袍青年浮于山脉外侧,双翼上那血染之红与深邃的蓝色相合,当真是绝美。
“本座鬼幽,今日前来拜访,不知龙王可否赏脸一叙。”青年轻慢地喊道。
“何事?”云雾缭绕中传来云龙王威严的声音。
“只是本座自称王以来还从未与龙王有所交流,今日之行只想加深友谊,互相交流下修炼心得,仅此而已。”青年声音虽热诚,但表情却冰冷无比。
“没空!”云龙王应道。
青年嘴角一弯,冷笑道:“哎呀呀,龙王大人就这么不给我面子吗?”
“不走,死!”云龙王怒道,因为他从青年的到来中感到了不安的情绪。
“说起来本座还从未与龙王交过手呢,我倒想看看这心高气傲的云龙王大人究竟有何本事。”
事情的发展一如青年所想,这样结局便会有趣起来了,他双翼翻飞,幽蓝色的圆环环绕,径直向云中冲去。
云龙王自然能够看出,这家伙是有备而来,目的为何尚且不知,至少绝对是个危险。
“幽世!”随着青年一声喊出,整片天宇都变得幽蓝深邃,无数光点于其中游离,隐隐还能听到许多妖兽的惨嚎之声。
云龙王不为所动,立于原处,幽蓝的云雾中,黑袍青年渐渐现出身形。
“啧啧,比我想的要弱很多啊,你真的是龙吗?我一点都感受不到血脉的压制呢。”青年嘲讽。
“是与不是与你何干,倒是你,以这副姿态与我相对,莫非是来送死的?”云龙王目光冷冽,若是数万年前,这种渣滓的嘲讽连回答的必要都没有。
青年微微一笑,淡然道:“对付这样的你,哪还需要真身,您可别太高看自己咯。”
“吼。”云龙王话不多说,一口龙息喷出,令人窒息的暴风呼啸而去。
青年身形变幻,融入蓝雾之中,而这猛烈的暴风居然无法吹散蓝雾分毫。
“魂葬。”
青年的话音刚落,薄雾竟缓缓燃烧起来,幽蓝色的火光犹如摆渡冥河的灯焰,缓缓燃烧的光焰却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恐怖威力。
“昂!”云龙王对此竟没有丝毫办法,痛苦地咆哮起来。
而青年却是放声大笑道:“原来如此,你是魂尸呢,一条死龙也想着兴风作浪?”
正如青年所言,云龙王早已死去,只是在遮天仙阵的作用下神魂不散,但是一来荒村外只是子阵,荒村才是母阵所在。二来遮天仙阵残缺不全,故而力量有所溢散。
况且那青年的术法针对魂魄,这正是云龙王的弱点所在。
荒村中,众老早早便注意到那片幽蓝云雾,当听见云龙王的嘶吼时才发觉事情不妙。
众老匆忙赶至,却只听见云龙王的怒吼:“快撤,他麾下的妖族估计很快便要进攻了,保护好“种子”离开!”
“这怎么可以!我们......”花老意欲留下。
“走!若我没猜错,他的真身是......昂!”云龙王声嘶力竭地吼着,决然不愿让众老身陷其中。
众老心中落泪,但此时已容不得多想,预言之日已然到来。
“我去挡住敌军!你们先走!”墨祖决然留下,为撤退争取时间。
“我与你一起!”紫袍老人与墨祖留下,而众老匆忙离去。
荒村内,众老看着传送的祭坛不知所措。
“为防被敌人所用,传送本就只能使用一次后便会自毁,而此法阵只能容纳一人,这可如何是好!”神棍凝眉,要送走的活人有两位,这便难以取舍了。
“还想什么,先把赤家小子保住啊!”花老吼道。
“那墨家小子怎么办!墨老头还在帮我们挡住妖兽,而你现在在说什么!”颜姨怒斥道。
“我又能如何!”花老回道。
赤老把手一搭,劝解道:“别吵,现在没这个功夫了,不如我让我家孩子指明赤家位置,我们先转移到赤家去,剩下的灵力能传到哪里,便看墨家小子的造化了。”
赤老不由众人反对,直接将中心的祭坛从荒村剥离而下,而后将赤无邪带来,咆哮道:“快,祭坛剥离,灵气开始流失了,我去喊墨老家伙他们!你们赶紧准备!”
颜姨抹了一把眼泪,凄然道:“我去找另一个小家伙去,马上就回来。”
颜姨到了墨家小院,墨云风坐在院中,怀抱着猫儿不知所措,看到颜姨猛地站起道:“颜姨,到底怎么了。”
“我们要分别了,这些衣料是颜姨特意为你准备的,本想为你做些稳定灵气的服饰,只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以后倘若你手臂发痛,就裁下些缠在手臂上。”
“还有这个玉镯子,你好生带着,等到你到了尘微境就可以滴血打开它。颜姨就说这么多了,孩子你......你好好保重,不管未来如何,做你自己就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颜姨将装着衣料的包裹放进了玉镯子里后才挥泪告别,云风尚且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消失无踪,于是只好将玉镯戴上,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荒村外,墨祖与紫袍老人听赤老说了众人的打算,紫袍老人慨然一笑:“你们去吧,坚持不住之时我自会自燃神魂。”
“你......”
“这也是为了人族!便让我最后斩妖过把瘾!”
墨祖拳头紧紧一攥,将一道符篆朝天甩去,苍穹上陡然出现一幅巨大的阴阳图,阴阳图将蓝雾与白云雾分离,帮助云龙王离开术法。
这是墨祖从“极天道经”上所悟与自身符技的结合,万幸的是这第一次使用真的见效了。
“道兄,一起走!”墨祖呼喊。
云龙王双眼接近闭合,似乎在很努力去挣开,无力道:“不行了,我的神魂已经要散了,你们走吧!”
墨祖咬牙,看着老友一个个离去,心里自是绝望非常。
墨祖红着眼回到荒村,此时荒村的主要部分已然变成一件袖珍的法宝。
赤无邪站在祭坛中央,掌中托着荒村,远远望着孤零零的墨祖小院,口中喃喃:“墨兄弟,一定要活下去!”而后伴随着一道光柱消失无影。
墨祖一只手提着墨云风,由于母阵的消失,他的面庞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
“墨爷爷,你怎么了,我们这是要去哪,村子怎么了?”墨云风不安地问道。
“荒村没了,我们也要走了。”
“啊?”墨云风惶恐,各位长辈这么厉害,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能把他们逼成这样。
转眼到了祭坛,祭坛上法阵的痕迹尚未消失,但是灵气却在飞速溢散。
就在这时,天边一束白光飞至,那是一杆白玉色的长枪,枪杆上雕有一条天龙。
长枪飞进云风身体之中,化作其胸前一道纹印,纹印如龙般盘绕,而后便变得毫无气息。
“道兄!”墨祖泪目,这显然是为了帮助云风抑制那股诡异的力量,但这也意味着他彻底陨落,可以算是连残躯都没有保全了。
“墨爷爷?”
“别问了,没时间了”
墨祖一把将云风丢进祭坛,祈祷着剩余的灵气能传送足够远,至少穿过封禁。
墨云风愣愣地看着墨祖,然而墨祖并未多做解释,便启动了大阵。
“焚我身躯为灵,燃我残魂为盾,一定要让这孩子活下去!”墨祖一声咆哮,渐渐化作丝丝缕缕的白雾。
刺目的光芒闪过,墨云风眼前变得混沌一片,他方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让墨云风恶心的混沌伴随着混乱的耳鸣声刺激着云风还未成型的神识。
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自己似乎就是这样失去了记忆。
“不,不要忘记,这次!绝对!绝对不能再忘记!”
墨云风在心中嘶吼,而后许多场景在他脑海里闪过。
烟雨迷蒙的初夏,他与娘亲坐在台阶旁笑谈仙途,那时还信誓旦旦说着自已要带着爹娘一起飞升。
还有经常讲故事给自己听的墨海叔叔和林姨,以及他们家那严肃认真的轩哥哥。
还有个经常来看自己的大伯伯,就是每次都很严肃,眼神可吓人了。
最可惜的是自己只能一直呆在院子里,长辈们大多时候也都不在,真是闷到了极致。
墨祖的残魂笼罩着云风,透过云风不稳的神魂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虽然一切都透着监视的意味,但是仍然没有出现其被放逐的原因。
时间回溯,直到——那一幕。
血月临世,黑云压地,沙尘倒卷,人心惶惶。
那是何等噩梦般的景象,甚至说书人都不敢这么夸张。
但就在这天残地缺之中,稚童君临于天地众生,说是魔君也毫不为过。
那足以魔化明心境大能的魔气,他只一眼,便让魔气归尘消散。
墨祖现在终于明白,这个孩子并非被劫象所染,而是——劫难的本身。
比墨祖更为恐惧的是墨云风,当他会想起这一幕,眼睛都缓缓淌出血来。
“不,不要,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唔啊啊啊啊啊!”
少年神情近乎癫狂,神魂大幅波动着。
“不是我!不是我!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少年口中不停重复着同样的话语,身躯在变迁的空间中不停地颤抖着。
墨祖想要喊他稳定,然而残魂光是庇护云风便已用尽全力,在云风的恐惧下,他也渐渐无力支撑。
“如果是这样,倒不如...从未忆起过。”
云风心中如此想着,口中仍然不停地喃喃。
少年几乎忘却了疼痛,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那最深邃的混沌就像是一条条可怖的毒蛇在四周环伺。
混沌撕咬,蚕食着他的记忆和意志,直到眼前的光景化作漫天碎片。
就这样,少年再一次忘却了一切,于前次不同,这一次可谓是如他所愿?
少年失去了意识,在最后的瞬间,他的目光中仍然是混沌一片。
这孤寂的空间里没有风的存在,有的只是无边凉意。
就像是,他那残缺的心。
幼小的他,从未明白过——
无论忘却或是忆起,他的眼前,他的未来,都没有光明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