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已经晚了。云起站在普通牧民之中,鹤立鸡群,实在再好辨认不过了。
“忽尼耶,你给我站住!”一个大汉推开人群,疾步越了过来。
云起假装没有听到,脚下的速度却又加快了。
“忽尼耶,你以为你还跑得了吗?算你跑了,你的女人跑得了吗?收容你们的部落跑得了吗?”
闻言,云起终于停下了脚步。不过几息之间,千般思绪已在脑中过了个遍。他既然有底气这么说,乞伏部定然已经潜伏了不少他们的人……
“你们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对方冷笑道:“忽尼耶啊忽尼耶,你是聪明!真不愧对单于亲封的“第一智将”!一路上反其道而行之,只往人多的地方走,我们摸查了将近半年都没有你的一点音讯!但再聪明的头脑到底也敌不过天意!你大概到现在都不知道,今年冬日,乞伏部向我族求粮的事吧?”
云起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像他说的,人算到底不如天算,乞伏部与慕容部向来从无往来,却偏偏在今年的这个时候,去求了粮,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云起心中弥漫的苦涩几乎无法言说,他与长安抛下各自的责任和立场求来的相守,当真这么不容于世,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吗?
“忽尼耶,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族里对你有生养之恩,单于更是对你恩遇有加,你这样一走了之与背叛何异?”
云起低着头没有说话,大汉说的都是事实,他无法反驳,他的心里也未尝没有愧疚之感。他只是选择了他生命中更重要的东西而已。
大汉的语气也软和了下来:“忽尼耶啊忽尼耶,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若实在喜欢那个女子,带回去便是了!谁还能反对不成?何必非要弄到如今这般境地?忽尼耶,跟我们回去吧,单于不会怪罪你的!还是会像以前一样重用你的!”
云起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坚毅和恳求:“我不会跟你们走的!布穆尔叔叔,你当做没看到我,让我离开吧!”
大汉的脸冷了下来:“你以为今日还由得了你吗?你以为我们会毫无准备地跑来这里?实话告诉你,单于几个月前得到了你们在乞伏部的消息,派人细细探查布置了这么久而迟迟没有采取行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生怕匆忙之下打草惊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的那位美人如今恐怕已经落到了我们的人的手里!”
云起顿时变了脸色:“你们想做什么?”
“想让你跟我们回去!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只好把你不想回去的源头给掐断了!”
“你们敢!”云起突然暴起,却被不知何时从四周冒出来的人包抄了起来。
大汉后退了一步:“忽尼耶,这可不像你!遇事不想办法解决靠耍横有用吗?我看你果然是在外面待得太久了!”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大汉不禁摇了摇头,若是平日里的忽尼耶,又如何会判断不出他们暂时根本不会拿这女子怎么样,这可是他们挟制他的砝码!而此时的忽尼耶竟急得连常心都已失,可见这女子对他的影响之大!难怪可以蛊惑得他抛家弃国!
他心中暗暗庆幸,幸亏来得早,否则再这么下去,他们慕容部的千里驹终将废于妇人之手。他心中盘算着这个女子留着终究是个隐患,等哄骗了忽尼耶回去后,定要将此女子除去才是!
“暂时还什么都没做!但你的决定如果不能令我满意可难说了!”大汉口中说道。
云起闻言,终于安静了下来,眼神却犹如困兽,交织着不甘和挣扎。
大汉叹了口气:“跟我回去吧!你没有选择了!你以为现在在找你的单于的人吗?石兰派出的人也已经快到乞伏部了!你应该知道他对你忌惮,他是绝计不希望你回去的!你若是不跟我走,等到他的人一旦找到你们,结果是什么,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吧?”
云起微低着头,沉默不语,良久才道:“让她走!”声音中带着无法言说的颓意。
大汉一下子领会了云起的意思,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快了起来:“自然!我们与她无冤无仇,自然不会为难于她!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你要带她一起离开也好,要放她走也行,随你的意愿!”
云起心中惨笑,也许唯一还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不知晓长安的身份,否则又怎会轻易答应放她离开?
云起闭了闭眼,轻声道:“让她走吧!”
大汉的心中却是有些惊讶的!没想到忽尼耶会做这样的选择。显而易见的,他对这个女子中意至极,都到了为她舍家弃国的地步了。如今,他不得不跟着他们回去了,他却选择让她离开,这让他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想不明白。
对方紧接着说了一句:“我亲自去劝她离开!”
“没有必要吧?你若不想让她跟着回去,派个人去打发她走便是了!”
云起摇了摇头,眼中氤氲着说不出的深情和悲凉:“你不了解她,若是我不先说出‘放弃’,她至死都不会离开!”
此言一出,连大汉都忍不住有几分动容、有几分叹息。
他原本是想拒绝,怕时间拖得久会节外生枝。此时,却改口答应了下来,一为对方的深情,二也是怕如果不答应对方会来个鱼死破……
……
长安早已从乌赫阿爹那里得到了云起被人缠上的消息。她开始只以为是被寻衅滋事的地痞给缠上了,心里也没当回事。可直到天都渐渐黑了下来,却依然还是不见云起的身影,长安的心中开始越来越不安了起来!
她走出帐篷,向远处张望着,从没那么期盼过那个熟悉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却久久没有等来,反而看到附近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远远地围着她的帐篷……长安的心中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心中的不安也开始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心惊肉跳的地步。若是一切顺利,云起绝对不会到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他必定知道她此刻定然担心得坐立不安……
他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还是……
她觉得自己几乎不敢想下去,她此刻已经可以断定,缠住云起的必定不是什么寻常滋衅闹事的地痞,云起部族中人的可能性最大。云起的出走几乎算得上是叛族的大罪了,他们如果抓住了他会如何处置?
长安不停地踱着步,平日里的多谋善断不见半分踪影,脑海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情况不一定这么坏!对!不一定这么坏!云起之才,放眼天下,都称得上“旷世”二字,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鲜卑部落。慕容部若当真有谋夺天下的野心,又怎会轻易毁了云起这样的旷世奇才?
这么想,她心中才渐渐稳当了些。
突然,她听到远处有了动静。她急急踮起脚向远处张望了起来。
看到果然是云起远远走了过来。长安面上一松,向着云起迎了过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长安原本已经安了下来的心,却又再次沉了下去。
这不是平日里的云起!
云起在她面前从来像一团火,连眼神都放着灼热的光。而面前的这个人却浑身散发着绝望的冰冷,让人望之生寒。
“云起?”长安试探地叫道。
对方却只是沉默地站在她的面前。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依旧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投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她不愿深想的复杂。
“我要回去了,你也走吧!”云起突然开口道,声音干涩冰冷。
“回去?”长安愣愣地指了指后面的帐篷,茫然道,“不是到家了吗?你喝多了?”
“我是说回幽州!”对方的声音依旧冷硬直接得不带一丝情绪。
长安拿在手里的油灯“嘭”地掉在了地上。两人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伴随着黑暗而来的,是空气中突然之间死一般的沉寂。
“为什么?”良久,长安终于开了口,声音如同被重物碾压过一般,黯哑干涩。
对方沉默不语。
“为什么云起?你说话呀!你肯定有原因的对不对?是他们逼你?他们要挟你了对不对?”长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和哽咽,“可是云起,你说过我们要共此余生的!你这么快要放弃了吗?现在还没到绝境呢,我们不能放手一搏吗?死很可怕吗?若是输了,我们死在一起,不好吗?生生死死我们都在一起,好不好?”
对面的呼吸乱了几息,之后却依旧还是一片沉默。
空气在沉默中一寸寸冷却,长安慢慢松开了抓着云起衣袖的手……
“你决定了?”良久,长安又开口道。声音里却再也没有半分刚才的急切和哀求,也失去了温度,变得同对方一样冷硬。
“决定了!”
“呵呵……”一串黯哑的笑声突然从长安的口中溢出,似嘲弄又似自哀,让人听在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意……
一直平静着的云起,似乎再难抑制心中的情绪,眼中的痛苦和挣扎翻涌个不停。他用指甲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狠狠闭上了眼。
良久,笑声止,长安的声音也不再带有一丝的感情:“你走吧!”
说完,便转身而去,不再追问原因,更不再哀哀挽留。背影清冷洒脱,不带一丝留恋……云起眼前的,仿佛又是当初那个在长安城初见的怀止公子,清冷倨傲,不染凡尘。
云起的心中既痛且叹,这才是长安!
她是骄傲至斯的女子!你若执意决定要走,那我连原因也无需知道!
从此,江湖不见!
“长安……”云起不受控制地唤道。
长安停住了脚步,良久转过身看着他,面上依旧无甚表情,眼中却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期许。
“保重自己!”
长安眼中残余的光芒一寸寸碎尽,她笑了笑,带着说不出的决绝,一字一句道:“云起,你记住,这一辈子是你先退缩的!我不会再回头了!从今晚后,我们只为死敌!”
说罢,当真再不回头地大步而去。
云起站在原地,缓缓抬起头,睁大着眼睛,望着夜空,直到眼中渐渐干涩……
死不可怕,一点也不……
可是长安,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像多年前,你答应我的那样……